土墙徐徐瓦解，土块缓落却未扬起一丝尘土，不消片刻，凹进去的地面恢复平坦，看不出丁点儿痕迹。
    厨房门从里面打开，叶飞荷一时不备，向前扑倒。
    叶秋年的眼神亮了一下，见着叶安和小炮弹似地冲过去，眨眼间却被他闪身躲过，而他自己也因后退的动作太猛，导致眼前突现一片黑暗，脚下踉跄几步扶住门框才稳住身形。
    “噗通”，叶秋年摔了个狗吃屎。
    “哇！”
    紧接着叶秋年扯开嗓子，嚎啕大哭。
    眼前恢复明亮，叶安和有些尴尬，他不习惯跟旁人接近，更遑论是拥抱这种亲密的动作，察觉到身边有风声，他下意识地反应就是必须快速躲开！
    “我……不是故意的。”
    叶秋年受了委屈，趴在叶飞荷怀里，哭地上气不接下气，叶飞荷拍拍他的背哄他，“大哥生病了，秋年不能任性，乖，别哭了。”
    叶茂才拢着自己破旧的四处漏风的棉袄，惴惴不安地问，“安和，你感觉好点了吗？”
    这种善意令在末世摸爬滚打了两年的叶安和有些轻微不自在，但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里不是末世，于是语气略微僵硬，“我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
    谁也不敢提他方才为什么跟撒癔症似地跳下炕就往外跑，生怕再激出别的毛病来。
    叶安和坐在炕上，叶飞荷抱着叶秋年坐在炕的另一头，试图通过介绍家里人唤起他的记忆。然而即便叶飞荷复述几次，叶安和仍旧一脸不信，防范又警惕的模样让叶飞荷感到无比挫败。
    她没想到原来她大哥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最后叶飞荷紧紧皱眉了，她妥协了！
    “大哥，你叫叶安和，今年十四岁，我是叶飞荷，你妹妹，比你小三岁，他是叶秋年，过了年就六岁了，记住了没？”
    “……”
    叶飞荷叹气，把怀里的秋年递给他，“我去帮娘做饭，你看他一会儿。”
    叶安和不接，黑如深潭的双眸充满戒备，左手横挡胸口，右手触摸小腿，那里曾藏了一把钢刀。
    如此明显的拒绝动作，叶秋年作势又要哭，叶飞荷重新将他搂进怀里，轻拍他的头顶，补救似的，“我忘了，大哥的病没大好，小弟还是跟着我吧。”
    临出门，叶飞荷把叶秋年放在檐下，拍拍他的肩膀，悄声嘱咐他，“秋年，你是个大孩子了，不能再哭了。眼下大哥生病脑子烧糊涂了，你在这儿看着大哥，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来告诉二姐。”
    “嗯。”叶秋年吸吸鼻子乖巧听话地点头应下来。
    叶飞荷进厨房帮忙做早饭，没一会儿工夫，叶秋年这个小间谍迈着穿了臃肿棉衣的小短腿跑过来了。
    “娘，二姐，大哥在看自己的手。”叶秋年举起两只手仔细看了看，最后举起左手，“他就这样一直盯着这只手看！”
    娘俩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与不解。
    叶秋年笃笃笃跑回去，转头笃笃笃跑回来。
    “大哥把娘桌子上留下的点心都吃了！”点心是叶王氏看叶安和生病，特意拿出来的平时不舍得吃的。
    “大哥把点心渣都舔干净了！”叶秋年快哭了，大哥没分给他。
    “睡了那么久，准是饿坏了！”叶王氏赶忙起锅，锅里熬了粥，今天的粥里放的米要比往常多些，不再清汤寡水，“快盛粥，端给你大哥。”
    叶飞荷将满满一大盆粥捧进了屋，转头回厨房盛了些咸菜佐粥。
    叶秋年再跑回来，他的眼睛从来没有瞪那么圆过，像林间突然受到惊吓的懵懂小鹿。
    他说，“大哥把那么烫的一大盆粥都喝光啦！”
    叶飞荷脚下一个趔趄，叶王氏颇有些尴尬地望了望锅里，就剩了个锅底儿的稀粥可怜巴巴的咕嘟着白色的汤泡。
    叶安和来到叶家的第一天，把一家人的早饭吃了个精光！
    这时候的农家一天只吃两顿饭，不是不想吃三顿，而是吃不起，传闻只有镇上的老爷，富户家里才吃晚饭。一年四季，农人种在田里的粮食交够赋税，几乎剩不下多少。精米精面更是几贯钱一担，平常人家也只敢买些预备着过年过节的时候一家人团圆吃。
    饿着肚子的一家人围在一起烤火，叶安和并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哪怕他现在已经腹胀入鼓可他仍旧觉得饿。
    如此感觉像极了长久的在沙漠中行走的失了水囊的旅人突然间见到水一样，即便生理上得到满足，可心理上恨不得多些再多些，不将自己的肚皮撑破不算完。
    他现在的身体比自己在末世中的好不到哪去，虚弱，眼前发黑，四肢纤长却缺少力量。总的来说，这具身体缺乏锻炼，健康状况比普通人还要不如。
    叶王氏将炭火中埋着的圆球挖出来两块，仔细去了皮，递给他，“小心烫。”
    “谢谢……”
    叶王氏眼中的爱意让叶安和不敢直视她的目光，此刻的叶安和已经全然接受了自己恐怕是顶替了旁人的身体，接替旁人生活的事实。
    叶安和拿着手里的圆球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东西长的很像芋头，剥开皮，却并没有传出他预想中的芋头香味，反而是一股涩口的清苦。
    几个人眼巴巴地盯着叶安和，叶安和此时也终于记起自己身边有正常人类，吞了一口口水，“我吃饱了，你们吃吧。”
    虽然这东西难以下咽，但终究里面含有淀粉，饱腹感强，吃了垫饥。
    叶安和吃的太多，肚子搅动的难受，但是饱食一顿带给他的是另类的，难言的，期盼已久的安定感。
    叶王氏将叶茂才拉到一边，背着三个孩子小声地说，“他爹，家里的米都见了底了。”
    为了给叶安和看病，叶家的米面被换成了汤药，周围邻里见他家出事，来探望时带的米和粗面又被三流子偷走了，此时的叶家已经揭不开锅了。
    “明日我去打短工的主人家问问，看能不能预支点银钱，怎么着也得先过了冬。”
    王雪莲听他这般说，唇瓣嗫嚅，几番犹豫终究是没有说出旁的话来。
    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传到叶安和耳朵里，他愣在原地，想起了在厨房见到的原本就见了底的米缸。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他大约是把一家人的早饭全都吃了。
    “安和眼下能捡回一条命多亏村中人帮忙，等开春了，我多往镇子上跑跑，看看还有没有旁的活计要人，大伙儿出人出力的，咱得还了这份人情。”
    “听你的。”王雪莲笑容中带着苦涩，眼下家中没米没油，且不说开春之事，能不能顺利度过冬天都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