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小心翼翼打开了彰子递来的信笺，昌浩不禁皱眉。多半是由于精神状态不佳，字迹零乱潦草，贵族们间的通信也常会在信笺上洒些香料，但是手中的信只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并没有香料的味道。用食指与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擦着信纸右下角的一点墨迹，凄惨的信封不用阅读内容就可以告诉对方自己目前的处境了。收到这样的信件，也难怪彰子会这样担心。
    信中大致是在说我的女儿近日得了非常严重的病，甚至无法下地行走，多谢彰子小姐的关心，待病情稍好，一定会前往贵府向看望彰子小姐的。
    “听父亲大人说，圭子小姐年前和某一位官人定下了姻缘，相处得也非常融洽，可是事出突然，那位官人忽然抛下圭子小姐与别人走了。因此圭子小姐非常伤心，连生存下去的力量也消失了。”彰子看昌浩将信笺叠好便主动开口解释了圭子生病的原因。
    “仅凭这些，还是无法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圭子小姐在拂晓之前出现在庭院里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点点头，彰子非常赞同昌浩的观点，犹豫了一阵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将本来打算隐瞒的话说出口：“其实，今天我得到了父亲大人的允许，所以带了几个侍从去了一趟圭子小姐的府邸。”
    “你已经去过了？！”昌浩吃惊于彰子的胆大，一般的贵族小姐是不会擅自做这样危险的事吧。
    点点头，彰子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而是继续诉说当天的情况：“因为已经连续病了二十几天，圭子小姐显得非常虚弱，已经不能够坐起来了。圭子小姐的房间非常阴暗，空气也非常不好，我总觉得闷闷的。圭子小姐见到我来了，似乎非常开心，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没有说什么吗？”昌浩忍不住发问。
    尽量模仿圭子的口气，彰子说：“啊……彰子小姐……你来看我了啊……无论如何……也要跟彰子小姐一起去……今晚……和我一起去吧……”
    “一起去……哪里……？”
    面对昌浩不由自主的反问，彰子害怕地摇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她说今晚她会来接我，带我一起去……”
    全场鸦雀无声，连刚才一直趴在边上懒洋洋的小怪也不禁正襟危坐看着彰子。
    “……今晚……？”
    “对……今晚的丑时。”
    昌浩缓过神，不断眨着眼。与一旁的小怪交换了一下眼神，点点头，一直安静的小怪终于发话了：“如果我没有记错，藤原圭子的宅邸应该位于右京土御门大路的边上。”
    “对。从圭子小姐家再走一会儿就可以离开京城。往北望去可以看到船冈山、鞍马山，还有贵船山。”点着头，彰子忍不住接口。
    被这么一提起，昌浩忽然想起早先关于贵船神社有女鬼的传言。贵川神社中常年居住着的是高龙神，在日本神界高龙神的力量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昌浩一直没把这件事放心上，将其归为无稽之谈。但是，现在看来，有必要确认一下这件事了。
    “昌浩！”
    “啊？！”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昌浩被彰子突如其来的呼唤吓了一跳。
    “昌浩！请救救圭子小姐吧！阴阳师就是帮助有困难的人的吧！所以！请帮帮圭子小姐吧。”
    “嗯，我明白了。无论如何，我会先去一趟圭子小姐那里。如果实在不行，我会想办法在晚上去那里探查一下情况。不过，彰子还是先写一份文书给我作为手件，这样对方也会对我比较放心。可以的话……最好马上就去。”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办到，但是不试试就放弃绝对不是昌浩的作风。别说会被那个可恶的老狐狸数落到死，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啊。如果抓紧时间的话，应该可以在太阳还没落山之前就到达圭子小姐家，然后尽量在天黑之前把事情解决。
    各种各样的事情联系起来，昌浩有很不详的预感，而阴阳师的预感就像他们的梦境一样，往往昭示着什么。
    大地开始变得焦躁不安，京城内的妖异也变得活跃起来，异邦的妖怪四处作祟。栖息在这里的神明、妖怪、生物都开始不安地喧嚷着。不尽快将事情解决，结果可能会非常严重。
    “好的，我马上就写。”说罢，彰子便起身进屋写手书去了。
    “趁这个时候加固一下结界吧。”看看一旁的小怪，昌浩提议。
    “嗯……这样的结界强度确实不够抵御异邦的那些妖怪，是该加固一下了。”
    端坐在门前的木质地板上，昌浩开始结印诵经：“啊啦巴提叱哩提叱哩嗒哈提……”
    静静趴在昌浩身边，小怪眯起血红的眸子，无论怎么说，都不希望昌浩去涉险，虽然有自己在他身边守护着，可是……若是有一次万一……小怪不敢往下想，只能摇摇脑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小怪，你觉得这样的强度够吗？我想做到这种程度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昌浩征询着小怪的意见。虽然小怪总是一副写意松散的样子，但是昌浩一点也不觉得他不可靠，即便是坐在一起闲聊的时候，小怪的神经也是时刻紧绷着的。
    “虽然之后需要好好修复一下，不过这样已经差不多了。只要待在里面不出去，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谈论正事的时候小怪很少开玩笑，总是会一本正经的回答昌浩的问题，也正是这样，昌浩对他十分信任。
    这个时候，进屋书写文书的彰子也回来了。将写好的文书递给昌浩，彰子又说了几句拜托的话。时间已经不早了，昌浩正的打算跟彰子道别，文书上传来的淡淡的香味突然提醒了昌浩。
    从怀中摸索出之前彰子送给他的香囊：“这个请你收着吧。香囊具有避邪的作用，我又一直带在身边，所以应该比普通的香囊更有效果。”
    “一直……”眨眨眼看着手中的香囊，彰子愉快的笑了。
    “嗯。因为里面含了可以避邪的伽罗香，我很喜欢，所以都有带在身边。”昌浩十分坦率的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是吗。昌浩能喜欢真是太好了。”从袖子里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香囊递给昌浩：“那么这个就作为交换吧~”
    “这样真的好么……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昌浩面红耳赤地接了过来。
    “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小怪抬起后足踹了踹昌浩，不得不出声提醒。果然还是小孩子啊，容易把正事忘记。
    “嗯。”穿好鞋，昌浩站在庭院里，虽然觉得有些啰嗦，但还是忍不住朝彰子交代了几句：“丑时的时候千万不要离开这里，也不要离开数珠。万一被呼唤了也千万不要回答，如果可以，最好有一两个人陪在身边。”
    话语就是言灵。因为一两句话而丢失了性命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所以昌浩的担忧并不多余。
    “我明白了……”彰子微笑着点点头。
    挥别了彰子，昌浩他们直接去了右京。拖拖拉拉到了现在，太阳已经有些西斜，黄昏的光晕染遍了苍蓝的天空。
    走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如果太大声说话会让人觉得诡异，而且，就算昌浩不想承认，但晴明声名远播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作为晴明的幺孙，京城里鲜少有人不认识昌浩。若是平民们看到晴明的孙子独自一人走在路上似乎在与什么东西聊天一样，一定会惶恐不安的吧。但是相反而言，如果小怪与昌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说话声音太小则会导致对方听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所以，出门在外的时候，小怪总是被昌浩抱在怀中或者站在昌浩肩膀上的。
    刻意耸了耸肩，昌浩掂量了一下肩上的小怪。不知为什么，睡觉时的小怪要比清醒着的小怪重很多，回忆起前两天关于小时候被绑在贵船的噩梦，昌浩感慨万千。
    沉浸在思绪中的昌浩穿过三条大路，径直向四条大路走去，然后横穿过朱雀大道进入了右京。
    “是右京啊……最近有很多妖怪呢……”昌浩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话，街边巷角入目即是躲躲藏藏的小妖。
    在此之前，异邦的妖怪们也是潜伏在右京的。安倍的府邸为了守护大内，所以建筑在了艮位上。妖怪们潜伏的地方是夹着大内的坤的方位。虽然没有决定性的作用，但是在五行印记上来说，这也不是没有关联。昌浩每晚夜行的地方，也多挑选在右京。
    “刚刚你说的地方是那里？”白天里的建筑跟晚上的看起来有很大的区别，昌浩的方位感开始紊乱了。
    “是在土御门大路和马代小路的相交处。总之，先沿着西大宫大路往北走吧。那条路在大内里的边上，比较易懂。”
    “说的是呢。”
    平安京就像是围棋盘上的格子一样，由大路和小路组成。如果能把所有路都印在脑子里的话就绝对不会迷路。
    从西大宫大路一直往被揍，穿过大内里，就可以拐入土御门大路了。从这里一直往西走，就可以到达藤原圭子所在的马代宅。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在这里已经可以清晰地见到船冈山背后的贵船山和鞍马山了。以苍穹为幕，两座神山正骄傲地炫耀着自己的身姿。
    即是离着这样的距离，昌浩依然可以感觉到来自两座山峰的灵气，包围着贵船山的神气并没有出现什么异状。所以，丑时出现女鬼在贵船山敲钉子的事情果然只是谣传吧。昌浩在心中暗暗下了结论。
    蹲在肩膀上的小怪忽地收紧了爪子，小怪的爪子非常锋利可以轻而易举地撕碎敌人，然而却从未伤害过昌浩，连这样轻微的疼痛都是十分少有的。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出，昌浩不解地看向小怪。
    小怪凶狠地呲着牙，白色的毛全部倒竖起来一副愤怒的样子。周围阴阴冷冷的，与先前的气温相距甚远。昌浩也察觉到不对劲了，明明还是黄昏，太阳西斜却还挂在天边，刚才还往来不绝的行人一时间全部都不见了，街上空空荡荡的。所有的声音也在一时间全都消失了，没有虫鸣没有风声，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昌浩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土御门大路的南侧，路宽约八丈。在大路的对面，在一座不知主人为何人的宅邸的围墙前……
    昌浩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