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凤来仪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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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凤莞尔沐浴更衣。侍女给她描了眉,点了唇。又披了件大红长袍。白绒兔毛的厚锦披风,显得她格外雍容华贵。凤莞尔踱在镜前,略有踌躇。随后要走向房外。走到门前又停了下来,回身又踱到镜子前,转身看了看。
又嘱咐拿来湖绿色的短衫,深色的长裙。然后抹妆重新描眉上色。绿色的眼线,显得眉目极长,一种妖冶的神情立即显现。凤莞尔随即走到镜前,仔细端详。头发也重新梳过,流云鬓,青黛簪。整个人似青山绿树,稳重挺拔。不妖娆,不暧昧。如若会友,倒是令人感觉清爽,只是今日……凤莞尔又一犹豫,褪下了身上的衣衫。稍稍想了一下,嘱咐侍从把女装都拿来瞧瞧。
凤莞尔只是喝了一杯茶的功夫,陆陆续续一排侍女一个挨着一个捧着衣服走了过来。
平日凤莞尔从不着女装,但是皇家里总是会备着。只是毕竟莞尔几乎没有穿过,所以样式已经不是很新颖了。但是,莞尔心里计较的不是这个。她一心想让明泽看到一个凤莞尔,没有贴着国君痕迹威严的凤莞尔,一个不是刻意女装妖娆的凤莞尔,一个能够让他熟悉的凤莞尔,一个平凡而不同的凤莞尔。
她一件一件看过,偶尔试穿。最后连妆容都不再描绘,只着衣衫。这样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她最终选了一件浅紫厚锦长衫,外面罩着如紫罗兰般的深紫棉袍。银线勾勒衣角,枝叶蔓延腰间。她反复看着镜中的自己。身前身后,侧脸斜面。
然后亲自描眉。粉黛淡施,娥眉淡远,眉间蝶舞翩然,目清如水,紫珠长穗,偎贴脸颊,衬得小脸纤长精致。红粉微扑,随后淡淡擦去。于是腮颊只一点疑似红潮,娇羞淡雅。妆点完毕,莞尔款款起身,深深吸气,走到镜前,暗自揣测。
身形款款,腰纤行直,云鬓轻挽,鬓上浅紫流苏淡点,如紫莲初开,似有香气随行。淡雅平实。莞尔松了口气。心里忐忑。想起凤仙儿那张倾城小脸儿,总觉信心不足。只是身边的侍从从未见这样的风莞尔,心内诧异且暗自惊叹。
凤莞尔慢慢走出寝宫,遣退身边侍从,独自一人走向水样居。走到一半路程,总是想回去看看,看看镜中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入眼,总想再翻看一下衣衫,是否有更合适自己的那件。这样忐忑反复,竟然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走到水样居,这样坚定了又动摇的心,到了水样居竟然也没有缓和,直到听到温婉的箫声。
箫声淡淡的,断断续续的传到耳里。只是,听在莞尔耳里,总有些萧索。那徐徐的调子,总有些离索的黯然。那是一个人等待的凄凉。莞尔抬眼看到点点星,几乎不可见的一勾月,本下朝就晚,批了奏章,又更换衣服,竟然到了这个时候。
但,他却没来催。只是等着自己。他等了好久啊。莞尔心里轻轻问着已知的答案。他有些失望了吗?慢慢猜,慢慢想。这种猜测的等待却在这样的箫声中在莞尔的心里发了酵,慢慢散发出一种味道,微醺的味道。他也是急切的吧,她暗揣,却有丝兴奋。于是,停下了脚步,坐在了水样居的门口,静静听着。
恍若她不是来见人的,只是来听箫的一般。
忽然想起一首词:
敲碎离愁,纱窗外,风摇翠竹,人去后,吹箫声断,倚楼人独,满眼不堪三月暮,举头已觉千山绿,但试把一纸寄来书,从头读。
相思字,空盈幅,相思章,何时足,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最苦是,立尽月黄昏,栏干曲。(辛弃疾《满江红》)
眼前闪过的是相处的点点滴滴。
莞尔想起她初见他时,他的眼。那是她第一次的心动。
又想起他风尘仆仆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那时,知道他回来了,竟然有了无可遏止的幸福的感觉。
想起他第一次和自己下棋,她小心翼翼举棋时认真而勇往无前。而他却一脸淡然,似乎这样的胜负于他没有什么意义一般。看着那样的神情,她总是愤然,然后每一步都要逼他到绝境的狠,忘记了退路的决然。这棋下得他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己。她看到那样的神情,不知不觉有了满足。其实,她知道,这样的路数实在不是她的风格,同时留了太多的空白给他。但他却装不知,只在她纠缠的地方与她纠缠。她知道,但她享受这样的纠缠。不在能触摸处,只在暧昧横生的棋盘上。
想起他第一次握住自己的手。只是一杯茶的分量,他给了她暧昧的味道。那时他说,要小心。于是,他喝了那茶的第一口,然后就那个位置,他笑着递过茶杯,定格在她的唇前,她欲接过,反而被他双手捧住,然后她傻傻地任他喂了自己那口茶。
她也会嫉妒那些站在明泽面前,面露红晕的女子。不论她们形容如何,只是能够简简单单站在明泽面前,温温婉婉说出爱恋,不论是否被拒绝,但是那明明白白的心意或是愤怒都是她所不能的。
所以她会为难他。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要他处理最棘手的问题。或者迁怒。或者昧着良心说他的不好。他从来笑笑。偶尔言语过激,他便甩袖离去。然后夜里总有箫声传来。隐隐地,有叹息的味道,听得她内疚不已。只是第二天,再相见,她不说,他不问。她一如从前,他装作没恍如从未听过那些他曾经心伤的话。
她是过分的不是?她知道澹台修的心意。不论真假,只是她故意的。故意去公主府陪澹台修。也偶尔招个臣子在书房,两人独处,她想他会知道。只是她过分的时候,他会出现,平日却不见他有一丝失常。
她也后悔过自己的莽撞,惹来多余的事情。却不愿和他这样不均衡:她看不透他。他是一只狐狸。他能算出她所有的情绪,掌控着她所有的不满和快乐的感知。而她却不能够,心有不平。
那箫声婉转,一直都是淡淡的孤寂的味道,没有高昂的曲调,没有起起伏伏的修饰。像静静的风或者细雨,看不到雨滴的雨,丝丝入了心扉,毫无防备的那种方式。如同他那个人,让人毫无防备。知道的时候发现,那雨竟然积成那样多,竟然在心里泛滥成灾了。
她自嘲似地笑了。笑自己这么复杂的情绪。
她从不信暧昧的关系。她喜欢直白一些的话语。她也喜欢这样的人,例如仙儿。只是,她却享受着这种暧昧的存在。有些事情,她不是不知,不是不明白,只是显示出知道对自己未必有什么好处,那些所谓的可能,只要没有说出口,就有回旋的余地,就有可以说服自己不必在意的借口。
所以,她醉酒后从不记得,她恍惚当作一场梦。就如那日的拥抱,那日的吻。都是她心底最深的一个不可告人的梦。
相思字,空盈幅,相思章,何时足,滴罗襟点点,泪珠盈掬,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最苦是,立尽月黄昏,栏干曲。
她轻轻念了一遍那样的字句。
还没有分别就开始有了想念的感觉。这样的相处竟然成了习惯,刻在生活的每一刻,每一次呼吸和举手抬足间。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他的印记。不知道如果他真的离开以后,又是怎么样的想念。
这样想,身子却顿了下来,再也走不进水样居那扇门。里面有一个那样的男子。过了今夜,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但是自己这样明确的心绪,怎么面对他呢?这场战争,她永远不敢说谁胜谁负,她不敢给他一个保证,她怕见到他,说出长久以来都不敢说出的话语,她怕见到他就不想他离开。她怕见到他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莞尔怕了起来,踉跄起身,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寝宫,徒留一夜箫声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