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 第12章 婚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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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的月光来的很朦胧,许久没关心月亮,还记得出嫁前的日子那寂寞的月光,从破漏的窗户里看到残缺的月。曾经灰褐色的墙壁,和挂着蛛丝的墙角。那时候曾经很憎恶坚硬的木板床,因为家境的缘故,总没有安稳的华丽的床铺。也曾在这样的床铺上想象着故事里小姐的绣房,若能在那温香柔软的地方睡觉,一定安眠不止。
可当怀凤穿透了壁垒,终于掉入了另外的曾经幻想过的世界,怀凤曾抱怨过那冷的月光,抱怨过从破掉的窗纸里看到的黄色,可如今却觉得陪了自己十八年的这个黄色的圆盘如此熟悉亲切,舍不得让那厚厚的窗帘遮蔽这层熟悉。
翻来覆去地在这样柔软的床上躺了,怀凤却睡不着。今日的情景像烙印似的,被篆刻在怀凤的脑里,闭了眼,眼前那穿着短衣短裤明明到了立业的年纪的男人,心无城府地向她抱怨,她,算起来不过也只是个妾而已。这个人甚至在她难过的时刻,给了她一方解忧的丝帕。
“帕子!”她猛地拉开掩在脸上的被单,这样的燥热让她有些喘不上来气,接着她赤着脚跳下床,像个孩子似的蹑手蹑脚取出了藏在衣裳里的那方帕子。今晚的月亮真好,清凌凌的圆,那月亮上月兔和嫦娥舞蹈的暗影,让月亮看起来像张慈善的脸。月亮伸了手,用浅金的丝带缠绕着怀凤,她像被一时迷了心智,被月亮牵引到窗前。推开窗,风迫不及待地吹熄怀凤莫名的燥热,她宽大的睡袍是西洋的,却因着祖辈的禁忌,做的长及脚踝,一时竟陪着风舞蹈起来。怀凤闭了眼,任这样的风与衣袖纠缠不清。手中却还小心地紧握着那一方帕子。
怀凤的窗户是对着后园的,借着月光,她看到在后园的茱望亭上依稀有影子向这边望来,想到自己这身衣衫,忙收了窗子掩了帘子,踮着脚跑回床上。
茱望亭在正厅的后,建在假山上,是仿印度式的圆顶白色山亭,因为北边有九月九日登高远望的习俗,而这个亭子又是整个童宅最高处,所以就由童致善改了最简单的名字。
却说,这么晚还无心睡眠的正是二少爷童斯棋。今日看到种种的怀凤让他想起了一个故人——他的娘亲,其实他也不是正室所出,只是虽是庶出,因着血缘与大哥也是一样被捧着长大。北边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他忘不了八岁时,爹爹和大娘已经故去,而孀居的娘是怎样这样一般被老太太身边的季婆婆数落到暗自啜泣,也是这样背着人,母亲那张虔诚卑微歉意的脸和得了意的奴才故作谦卑的腔调足以让童斯棋记得一辈子。现在母亲走了,他却在今日又看到了这同样的一幕,那是卑微,是一个女人将另一个女人的尊严无情地甩在脚底,再狠狠践踏。像随手揭下一张无用的膏药,肮脏而令人厌恶。
留学英国的这些年,童斯棋见过了各式各样的姑娘,那些金发碧眼像“大洋马”似的女人,那些被家人娇宠的贵族小姐,那些像欧洲少女一样身着洋服开放活泼的中国姑娘,向他示好的,娇俏的,高高在上的,他深深觉得,难道只有命好的小姐才能一样平等地享受教育,享受科学,享受一切先进,仿佛世界上的千百样好都是她们的,只是她们的。为什么像怀凤这样的女子就不行?学了这么多年的平等,却还要承受不平等,童斯棋的耳边仿佛又听到娘的啜泣。
纳妾,不过是一场灰色的闹剧,据叔叔说是因为乍来南边需要冲喜,而奶奶这面,却也不希望本就单薄的童氏香火再绝一门,所以才有了怀凤这样的“飞上枝头”。他以为这样的女子是堕落的,是无知的,却没想到这样的女子确是最可怜也最可悲的。所以,他看到暗影下她低泣的样子,便想也没想地将帕子递给怀凤的,因为此刻的她让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今晚的月亮大而明亮,他久不能寐,便披了单衣起身,却不想慢慢踱着却被着月色所吸引,月色月色,大约这月的确有着形容女子般的国色天香,才能如此诱人。
不知不觉登上了茱望亭,平日里他也是愿意来的,在上海这样鸽笼般的地方,难得有如斯之地。在月色下他不忘带了最爱的波尔多红葡萄酒。伴着月,品着酒,正感月伤怀,却不想在月下见到了这般的景象。看多了流光溢彩的小姐,装扮的似模似样,被那些粉扑子胭脂膏子淹没的洋装娃娃般的女子们,却从未看到过这样清新的气息。微醺的月色,微醉的男子,像长了雪白双翼的女子,就这样突兀地遥望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