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汴京风云 第三十二章 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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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暗潮
这天底下最易变的就是人,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可是,这老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是本性难移啊。
听得一声通传,庞统倒是忍下了心中的窃笑,装模作样的正襟正色进了朝堂。
继而便是那龙座之上的皇帝赵祯一番场面话,无非是什么戍边辛苦,捐躯为国一类一类的,这些话早些年庞统还是太子伴读的时候,就听够了,他恨透了假模假式的官腔,他只觉得,征战沙场这种事根本不是在朝堂上说出来的,而是真刀真枪的干出来的。从军七年以来,他见惯了浴血沙场,马革裹尸,尸横遍野这样惨烈的景象,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也早已练就了他精壮的身姿和铮铮的傲骨,所以,今日的庞统,比起七年前,更加看不上那个龙椅之上手无缚鸡之力、貌似文弱书生的赵祯皇帝。
懒得看,所以不抬眼,懒得理,所以也跟着打官腔。
庞统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圣上”的话,不抬头,却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正沐浴在各色的目光中,低着头,没人看见,庞统的唇边却是轻轻的一勾,不知是习惯性的调侃,亦或是得意,又或是嘲讽,总归没人看见。
皇上“训”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文武百官跟着附和,庞统太师之子的身份早已曝光于朝野,此时耳边不绝溢美之词,都一个样。庞统觉得无聊,便开起了小差。
瞄了一眼自己左前方,那个黑底金花云纹的官袍,正是一直没开过口的自家老爹,呵呵,这回又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吹胡子瞪眼了,好歹自己也算是干了些正经事,量老爹也说不出什么。目光向右侧游移,却是那玉阶之上,杏黄底色龙形暗纹的袍子。心中蓦地一滞,唇角不自主的向上扬起,而后不可抑制的一笑倾泻而出。
突然很想仔细看看那个人此时是怎样的表情,突然很期待在这正儿八经的金殿之上两人心有灵犀的眼神交汇,突然很想知道那个人比起半年前到底又有了几分变化。
这样想着,庞统的目光便顺着杏黄的袍底一路向上看去,却又故意放慢了速度,似是在享受此刻陡然增速的心跳。这感觉就好比一粒粒解开那人衣扣一件件褪去那人衣衫一般,令庞统觉得刺激。
那玉带依旧在身后打了个结,那双十指修长的手依旧笼在广袖之中,杏黄色的衣衫依旧是纹丝不乱,身侧薄如蝉翼的发带依旧是千般风流,那么那醉心的容颜——那醉心的容颜却是只给了庞统一个精致的侧面!不是不好看,只不过,兴味索然。
庞统暗暗咬了咬牙,干脆霍得抬起了眼,瞪了八王一眼。
八王却是微微颔首,纹丝未动,庞统却察觉到,有一个轻到几乎不可察觉的浅笑从那人淡色的薄唇边滑过,仿佛蜻蜓点水,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却是让那个清冷的人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
诶,这就对了,这倒显得他庞统流俗了,心有灵犀之人哪里用得着什么目光交汇啊,那种感觉上的变化,彼此依旧体可以心领神会。心醉便是醉于此了,久了便成了瘾。
庞统和八王这一番互动,别人自是不知,只不过这庞大将军在圣上面前开小差,却是明眼人都看出来的。
“庞将军此番抗敌有功治军有方,有何要求,尽管提,朕一定照准。”
这句话皇上已经问过三遍了,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温和得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如果庞统肯抬眼看,还能看到赵祯万年不变的柔软而亲善的表情。
哪怕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仍需波澜不惊。这是八王自幼便教给他的,这些年赵祯铭记在心。众人皆只道天子的富贵荣华皇权在握,却不知忍字心头一把刀,而这把刀早已把他这位年轻的大宋天子的心砥砺过千百遍。看着殿前的庞统,那周身明明白白的写着“不屑”两字,他岂会不知?自小便是如此。贵为天子,他又岂能不怒?却又怒不得。习惯性的向左边那个杏黄色身影看去,只觉得心里顿时定了定,稳了稳心神,依旧温言出口,再问第四遍。
“庞将军,可有何要求?”
这一次庞统听见了,倒是正色抬起头,正眼看了一眼龙椅上的赵祯,切,根本没什么变化嘛,七年了,那个贵为一国之君的赵祯,依旧没有分毫的王者之风,眼见着赵祯那张过分平和谦逊的面孔,庞统微微撇了撇嘴角,那种平实得近乎常人的感觉,与庞统喜欢雍容华贵的审美观大相径庭。
此刻庞统心中暗笑,诶,这赵祯长了七年,算是白长了,样子不比以前好看到哪去,真是,从小庞统就纳闷,明明是八王的儿子,这皇帝却在容貌和气质上与那个风华绝代的王爷没有半分相像。
然而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人家好歹现在是皇上,这礼数虽说不情愿,可也不能少,庞统挑了挑眉,垂下眼睑,躬身拱手道:“臣身为大宋子民,理应为国尽忠,身为武将,更应冲锋陷阵。此乃本职所在,根本不足称道。更何况,此番破敌,也并非庞统一人之功,”越说倒是越正经了,却其实偷瞄了八王一眼,轻笑道:“此番全赖八王爷鼎力相助,督军有方,方能够事半功倍。”这话倒是不假,只不过庞统含着别的意思在其中,好好的一句话,听起来竟有几分暧昧。
一直笼着手站在一旁的八王,轻咳了一声,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澶州将士常年征战,而臣此番劳军澶州,实感澶州条件之苦,臣启陛下犒劳三军,以慰将士之心,望陛下圣断。”
这话一出口庞统倒是一愣,自然不是为了说话的内容,澶州分别之时,八王曾答应过他,朝廷绝不会亏待他的兵。然而那种语气,却不得不让庞统介意,怎么说呢,单是循循善诱、春风化雨、语重心长、孜孜不倦根本不能形容其中的味道。
庞统其实从未和八王同朝过,八王叱咤风云那会,他还是个娃娃,等老六成了皇帝他也领了个参将开始上朝的时候,八王已经称病闭门谢客了,所以,他只道那人是万民口中的贤王,政敌口中的老狐狸,却其实从未亲眼见过朝堂上的八王。那人如何舌战群臣,反唇相讥,执理力争,这些他能想见得到,在他心中,八王虽说是君子如玉,却是块冷玉,捂在手心里倒也温润,可要是晾在外头,依旧是寒光乍现,硬的绝对能咯死人。
可是这王爷在老六面前,竟是如此这般的慈父样子,却让庞统心中好不妒忌。那一刻,庞统眼中心中所见已非那个令人心醉、风情万种的人中龙凤,亦非那个未雨绸缪心系万民的操心王爷,更非那个手段狠决城府颇深的中流砥柱。此刻的八王,那种语气,那种神情,都不过是个为孩子操心受累又不忍苛责的父亲而已。那种浓浓的化不开的亲情溶在其中,确实令庞统妒忌,倒也令庞统安心。
庞统在心中暗叹了一句,老六啊老六,骨肉至亲,血浓于水,这我便不与你争了,只不过,你家父王现在是,将来是,而且只能是我庞统的!
庞统想到这里,刚巧一番封赏完毕,庞统挺直了身子,礼不差,却昂着头,直视天子,朗声道:“臣,谢主隆恩。”语气仿佛阵前宣战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