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光褒而无月，星临万户。
    夜如黑锦，星如碎银，水天相接而无缝，天水相融。
    长长一条柘荫木栈桥，弯弯曲曲，逶迤浮于水面，隐没于视野的尽头。
    荫桥秋水——享誉五界的仙境美景。
    清凉幽深的秋水畔是春木界独有的柘荫树，因为春木界四季如春，所以一年到头都开满娇艳的柘荫花，洋洋洒洒数十里，风过花归，余香环绕，水波潋滟，盈盈传情。
    善良的春木界百姓传说他们伟大的王——柘荫，是如同柘荫花般美丽的人，他纵情操纵着柘荫花瓣，他庇佑着整个界域，被他打倒的人，一定是被那花香醉醺而亡——他们说我们有柘荫殿下，我们什么都不怕。
    当然，传说终归是传说，终会称为传说。
    “柘荫秋水。”
    “柘，荫秋水”
    “柘荫，秋水。”
    “柘荫秋，水。”
    “秋水。”
    “秋水。”
    “秋水。”
    “秋水。”
    栈桥上人影，栈桥下水影。
    水影被底下的泪珠打破，徜徉出一圈一圈的涟漪，由远及近，如同心中无法平息的感情。
    桥上的人痴痴地望着水面，光一样的发在清冷的月光下氤氲成一片淡蓝色，他身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此时已渗出斑斑血迹，苍白的脸上不断有泪珠滚下，少年未长成的背影看得人心疼。
    “你与其在这里找死，还不如当时就和他们一起死掉。”突然冒出的声音，虽然好听，却在空气中平添几分寒冷，如此地冷漠。
    “我是想和他们一起死掉的——”桥上的少年转过头，金瞳含着泪，痴痴傻傻地望过去。
    “可是他们没有杀我。”冷漠的声音学着少年的语调，调侃地说。“是你弱到连他们都懒得动手吧，还是以为你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早已归西了呢？！”云拂月面，光影交错。人影现出来，那人站在柘荫树下，一袭白衫静若处子，他拂去肩头的花瓣，好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只是树影太浓，看不见表情。
    “哈……哈哈……不愧是卡米尔的老师，不愧是凛碎啊……”少年慢慢站起来，疼得龇牙咧嘴，他望向天空，“只是啊，他也不在了，纵使他说一千遍他永远不会灭亡，又有什么用呢？该来的不该来的总会改变些什么不是么。”
    白衣人在听到“卡米尔”三字后身形明显一怔。
    少年伸出手够向月亮，“惧怕黑暗，所以想沐浴阳光；弱小，所以想依靠强大。笨蛋！我真是笨蛋！真他妈无用！垃圾！真是垃圾！弱到脸敌人都不会痛下杀手的地步么！哈……哈哈……真可笑……真他妈可笑！所以活下来的只有我么！被施舍的生命么！”扑通一声，少年跪了下来，剧烈地颤抖着。
    溅起的水珠与泼洒的泪，是永远也流不完的哀伤与后悔。
    流淌的鲜血，像是在隐喻，那些曾经还鲜活的生命、那些昨天还一起生活嬉笑的生命。不过是一个夜晚的距离，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地杀了过来，莫名其妙死去的秋水与卡米尔，莫名其妙走过来的柘荫，莫名其妙的黑发少年与双色瞳孔。
    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我们要被杀死！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要死！凭什么要死！别这么草率的决定啊！我们的命运为什么要由别人掌握！那不是和以前一样了么！不是玩偶！不是玩偶！我不是玩偶！不是实验品！”
    “我不是啊——”嘶哑地声音来不及回荡就遁于无声，少年半闭着双眼缓缓栽入水中，安静得仿佛只是睡去，没有黑暗，恐惧，绝望地睡去了。
    发泄之后，心已死。
    一道白影飘过，卷起暗香无数。
    名叫凛碎的人横抱起少年，星光碎在他紫色的瞳中。衬得他完美无缺的脸更加温柔可人。
    “左青娆，伊秋水的话，此时一定很幸福。”他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青娆的梦。
    “可是——”少年还醒着，因为凛碎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而睁大了双眼。
    “找到了喜欢的人，找到了继续地理由，不就是最大的幸福么？”凛碎打断了青娆的话，“因为弱小，所以盼望强大，惧怕黑暗，所以向往光明。这是你的一生，你的意义，它并没有错，你无须否认自己。”
    “没有什么不会结束，正因为结束，所以才有新的开始。”
    凛碎停下了脚步，脚下花瓣碎裂的声音与布料的摩挲声在空旷中被放大、放大。
    “你想有新的开始么？因为过去永远无法改变。”凛碎没有理会青娆的突然愣住，继续走向栈桥深处。
    “要相信你的力量，要相信你的心，它就是真实。”
    凛碎像有说不完的话，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急切的说着。
    两岸延绵数十里的花阵，外围是春木界的皇族宫宇，灯火明明灭灭，小路斗折蛇行。
    星阵渐隐，东方抹过一缕火红，斗转星移。
    “你看，天要亮了——”
    “一切都会变好，更加不必绝望。”
    青娆望向东方，鱼肚白已隐去，红光也随即消逝，物惨淡静寂，突然间有一撮火红刺出地平线，圆润的半圆徐徐上升，顿时霞光万丈，天地间灿烂不可方物。
    “一切都如同圆一样，会有轮回与无时无刻不存在的转机，你看，天亮了，相信我的话，一切都会变好，更加不必绝望。”
    青娆紧紧盯着太阳，哪怕被光灼得双眼通红。
    “神迹……呵……如同神迹一样……”眼中淌下滚烫的泪，他仰头看见凛碎并白色的长发在璀璨的光芒下闪出水晶般的色泽，他完美的侧脸，与胸口坚实的心跳，一下一下，就如同他沉稳的话语，回荡着，回荡着，哪怕在千万年后，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就算所有人都死去的时候，还可以听到，还可以记得，就仿佛不久前听到的真理，他说——
    “不要怀疑，日升月落，这就是世间最真实的真实。”
    “你就是光，带来希望。”
    “你是世间最快的速度。”
    “你传递着世界。”
    “你连接着彼此。”
    “你包容着万物，怀揣着所有的记忆。”
    他的话语如此动听，如此温柔。在朝阳的覆盖下，灿烂的笑了，阳光碎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化为一厢情愿的呢喃。
    “况且，卡米尔并非死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