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影子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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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兵突然伸手,揉了揉文卿的头发;文卿拍了他一下,看似不客气,却比方才要亲密许多。小两口的动作惹来唐哥的一阵憨笑,唐嫂推了他一下,唐哥赶紧说:“小伍啊,该下班了。那个今儿晚上你换个地儿,我家要来人,可能得住下。”
文卿轻轻捅了一下伍兵的腰,低声说:“回去吧,我一个人,害怕。”
伍兵没说什么,呵呵一笑,进里屋洗手、
伍兵前脚走,后脚紧接着,门口叮当响了一声,进来一个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休闲的米色西服配着白色T恤,黑色的休闲裤,脚上是双棕色的老人头休闲鞋。乌黑整洁的头发三七分,棱角分明的脸上胡子只露出一点青茬儿。一双眼睛并不大,但是明亮有力,微微一转环顾四周,如狼王在巡视自己的地盘。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狠劲儿和精明。
文卿立刻觉得喉头“咯喽”一声堵在嗓子眼,脑子一片空白。
宋沙大大方方的跟唐哥打了声招呼,唐哥虎着脸点点头,却被唐嫂捅了下腰。宋沙也不介意,坐在文卿面前说:“今儿去你们办公室,说你早就出来了。琢磨着你有晚上喝羊汤的习惯,想不到真碰到了!”不等文卿说话,立刻接着说,“上次给你钱,你不要,有个性!是个讲究的人。这事儿,我今天跟老严谈了,他建议你来做。”说着交给文卿一张塑料文件护页保护的纸片。
文卿疑惑的接过来,大概扫了一眼,立刻推给他:“你先拿着吧,我要同严律师商量一下再决定。”
“不想做?”宋沙摸了摸鼻子,低头笑了一下。
虽然没看见他的表情,文卿却觉得好似受到威胁,下意识的回旋,“太匆忙了,我总得问问严律师究竟怎么安排。”
宋沙点点头,“行,那我等你的信儿。”
文卿以为他要走,悄悄松了口气。没想到宋沙站起来迟疑了一下,突然说:“其实就是找个法律顾问,根本不需要我亲自来。”
文卿愕然。宋沙露齿一笑,这次笑意到达眼里。文卿有些不能适应敌意和威胁倏然而逝的真空,竟忘了报以礼貌的回敬。
宋沙离开以后,伍兵洗手回来。只看见文卿呆呆的坐在桌边,还有唐嫂同情的目光。
“走吧,怎么了?”伍兵扶起文卿。
文卿紧紧的抱着他的胳膊,坚定的说:“明天一早,我就辞职!”
路上,伍兵告诉她,唐哥前两天问他想不想做出租,他有路子可以帮忙。这当然比跑堂儿赚钱,伍兵以前担心文卿,现在不用担心了,犹豫着想答应下来。文卿也替他高兴。
走到一半,迎面走来一人。没长眼似的,低头瞎眼的就朝文卿走来。伍兵轻轻一拉,把文卿护在身后,跟那人堪堪错过。
文卿问:“怎么啦?认识?”
伍兵点点头:“唐哥的老邻居,姓顾,他这是怎么了?”
文卿道:“要不,你回去看看?”
伍兵摇摇头,“我先送你回去。一会儿再看吧!”
文卿性子本来就冷淡,也没有多想,跟着伍兵回家。到了楼上,才发现伍兵一直把家门钥匙带在身边,忍不住打趣道:“万一我要交个新男友,你拿着钥匙进来,我怎么办?”
伍兵也不客气:“什么怎么办?这是我家!他敢进来,我就敢轰他!”
文卿在他背后悄悄做了个鬼脸,一派轻松。伍兵给自己铺好床,都收拾好了,才说:“你先休息,不用等我。我去唐哥那里看看,没事儿就回来。”
文卿点点头,看着他离开。又在窗台上趴了一会儿,才哼着小曲,钻进被窝。
明天辞职,然后找份新工作!唉,真忙啊!
一夜好眠,文卿睁开眼发现已经七点了。啊呀一声才想起来,昨夜忘了上钟。拿出手机,停电关机。赶紧打开,钻进卫生间洗漱。
好像哪里不对?
刚洗完脸,文卿猛地想起,伍兵一夜未归!
出事了!这时,文卿才注意到外面不停的发出接受短信的声音。连忙跑出去,打开手机一看,十几个未接来电和短信!
打开短信一看,文卿脚下一软,差点跌倒。扶着桌子定了定神,拽上电脑冲出了大门。
唐哥短信说:宋沙被刺,伍兵有嫌疑。现在拘留所。宋沙在医院,伤势无碍。伍兵情况不明!
刚下楼,就接到严律师火急火燎的电话,让她立刻赶到办公室!文卿说自己有事,不能过去。严律师说,我知道你什么事,先过来再说!看来惊动的人不少,文卿急匆匆的奔向办公楼。路过羊汤馆的时候,小馆子意外的打烊了!难道唐哥唐嫂也牵扯进去了?文卿恼恨的想,自己昨天见了鬼了,从来不关机的,怎么就没电了!
严律师虎着脸,开口就奔主题:“伍兵和顾余昨晚上把宋沙给捅了,已经取证完了,要走司法程序。”
“顾余?什么顾余?”
严律师道:“顾余家在天城项目要拆迁的范围。上面给的是一万元一平米,可是宋沙的公司说,一万元要扣除公司的拆迁费,只肯给8000。顾家老爷子不同意,不肯搬走。昨天傍晚,拆迁公司直接开着车来推房子,老头也被人强行拉走。顾余就去找唐老板,希望通过他说和把老爷子接回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唐老板没有跟着顾余回去,反倒把伍兵派过去。正赶上宋沙把顾老爷子送回家,就打起来了。宋沙被刺伤,还在医院。伍兵倒是承认,是自己刺的。”
“那顾余呢?”
“他说他没参加打斗,而且照顾到顾老爷子年纪大了,已经放回去。”严律师看了一眼文卿,“伍兵涉嫌伤害他人,可能要提起公诉。听说已经取完证了!”
“才几个小时,就取证完了?人证呢,物证呢?!”文卿快要哭了,红着脸喊。
严律师皱着眉头,“你冷静一点!”
文卿虽然跟他关系很近,其实却很怕他。他们的关系,更像是女儿和父亲,平常可以开开玩笑,拉下脸孩子就不敢嚷嚷了。严律师声音不大,却让文卿立刻住嘴。屋里静默了一会儿,文卿渐渐平静下来。
“对不起,我太激动。”
“唉!”严律师叹了口气,“那么多青年才俊你不要,非要这个送快递的!”话锋一转,严律师好像在抱怨,只是这种抱怨立刻拉进了他和文卿的距离。文卿又觉得委屈,抽抽搭搭的。
严律师递给她面巾纸,然后说:“你要冷静。”
文卿深吸一口气:“什么证据?”
“除了口供,还有刺伤人的刀子。是顾家遗留在现场的菜刀,不过,上面既有伍兵的指纹,也有顾余的。但是顾余说,他被打翻了,是伍兵捡起了刀子。后面他晕了头,不知道发生什么。”
“他撒谎!”文卿几乎喊起来。严律师瞪了她一眼,这才怏怏的坐下。但又有点不甘心,努力克制着说:“不会的,伍兵不会做出这种傻事。我知道,他是个很克制的人。绝对不会。我见过他打架,从来没用过武器。他不是那种暴虐失控的人!”
严律师说:“案子是陈队的管辖范围,他手下人办的。我跟那边打过招呼了,你去看看伍兵吧。别说太多。”
文卿知道,这是不合规定的,但是这个时候,只要能多得一些消息,谁还管规定!她第一次不会在做事时用规矩先冷静的评价一番。
“谢谢您!严律!”文卿诚恳的说,鼻子酸酸的。
严律师愣了一下。
本来,一边是爱徒的男朋友,一边是利益相关的合作伙伴,他只希望慎重处理。可是文卿这个样子,又让他有点久违的感动。
文卿顺利的见到伍兵,这里是陈队的天下。程序之上还有人情,这在中国怎么也颠扑不破。以前,文卿会抱怨会指责,但是现在,她只有感激。
伍兵看起来不错。见了面,两人谁都不说话。昨天还充满希望的期待今天,一觉起来,天翻地覆,宁愿时间不曾来过现在。
文卿毕竟是律师,知道哭哭啼啼没有用。勉强按住心绪,问道:“怎么回事?”四个字,刚说完,泪珠滚滚落下。
伍兵看了看旁边的警卫,没有伸手,咬紧了嘴唇,把头一偏:“我对不起你!”
“我没问你这个!”文卿突然很愤怒!
伍兵的回答透着明显的排斥:结论已有,无须插手!
“怎么回事?!”文卿大声的重复了一遍,恶狠狠的。惹来警卫的咳嗽,算是客气了。
伍兵垂着头,半晌才说:“别问了,该说的都说了。”
“那不该说的呢?!”盛怒之下,步步紧逼,文卿的眼泪已经被怒火烤干。
伍兵不再说话。文卿只看见他两腮的肌肉时不时的翕动一下,那是咬牙的动作。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伍兵没有给文卿任何有用的话。即使文卿流着泪问他,当初要保护自己的誓言还做不做数?他也只是这三个字。只有当文卿最后无奈的问:“你凭良心说,后悔吗?”
伍兵这才抬起头来,摇了摇,摇的文卿心都碎了。
“你不怕我变坏了,不怕我做有愧于心的事?!”文卿抓住他的手,泣不成声,“你怎么不为我想想!我刚想好了辞职,你就这么把我抛下,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索性放声痛哭。一夜骤变,所有的委屈堵在胸口,即使此时的痛哭也不能发泄一分。反而随着泪水的奔涌,越发难受起来。
伍兵慢慢的从文卿手下抽回自己的手说:“小文,也许你是对的,是我太理想了。这世上,有很多不得已。”
“那你不能为我不得已吗?”文卿泪眼以对,切切哀求。
她看明白了,伍兵多半在替人顶灾。
伍兵摇摇头,“你能照顾自己,将来肯定会有比我好的人保护你。当初,我不该不听唐哥的话,插手这件事。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也只能——两害相权了!”
“那你凭什么就把我权掉!顾家算老几啊,我才是你女朋友!”
“可是……”伍兵咽了口唾沫,“如果顾余进来,顾老汗今年七十二了,你让他怎么办?”
伍兵双眼通红,无奈向后一躺,半闭上眼睛叹道:“对不起!”
伍兵认准的事情,没有人能牵他回头。文卿离开的时候,心头已经哭到麻木。她知道,若是真的有事,伍兵配合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怕就怕这种替人顶包的,反而是坐地求罪,不求恕免。
出了看守所,门口停着一辆北斗星。唐哥一人下来,问文卿里面的情况怎么样?文卿摇了摇头。唐哥拍拍她,“走吧,去我那里,你嫂子还等着呢!”
已经是下午一点,小店依然关门,“今日停业”的牌子生硬的挂在门口,唐嫂自己坐在柜台里面发呆。看见文卿进来,才好像突然有了活泛劲儿。
听着唐嫂的絮叨,文卿总算明白事情的经过。
原来伍兵陪着顾余回去之后,正碰到宋沙带着老爷子从车上下来。顾余冲动的从地上抄起个东西去砍宋沙,被宋沙的手下拦住,双方打了起来。伍兵见宋沙的手下人多势众下手狠绝,便冲过去保护顾余。混乱中,顾余用菜刀捅伤了宋沙,伍兵只夺下菜刀,没拦住宋沙被捅伤。宋沙被送往医院,老爷子看见独子砍人了,当场晕厥,也送往医院。顾余缓过疯劲害怕起来,便央伍兵救他。也不知道怎么说的,反正最后伍兵就答应了。见了警察,就大包大揽的全落到自己身上。
唐嫂说完,瞪了一眼唐哥:“还以为伍兵能清醒一些,其实也是个糊涂蛋!顾余他们家出了名的二赖子,就算顾老爷子那么大年纪,也是个针尖对麦芒平时不吃亏的主儿,借他二两粮票都得给你算利息!这次拆迁,人家都走了,就他老想多要点儿!强龙不压地头蛇,宋沙就是那样儿,硬顶着能有什么好果子!你哥当初就不该让伍兵送他回去!”
唐哥叹了口气:“顾家的事我本来不想管,临走还特别嘱咐伍兵送到了就回来,不要多管闲事。他家的事我知道,宋沙固然不该扣他两千块钱,不过他们要的也不止这两千。现在他们住的这块地周围的商品房都两万了,盖好以后肯定更贵,他们奔着以后的数来的。唉,这种事,不好说啊!只能说各有各得命,可惜了伍兵!”唐哥毕竟老了,话里透着人世打磨的沧桑。
文卿一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能给我一碗汤么?”
唐哥赶紧给盛,老锅里的老汤,永远热乎乎的。文卿就着烧饼慢慢喝完,才擦了擦嘴说:“谢谢二位,我去忙了。”
唐嫂赶紧问:“你去哪儿,让你哥送你。有事儿你哥还是能说上话的!”
文卿推开店门,竟然嗅到初夏的气息:“不用,我随便走走。”
手机里多了一条宋沙的短信:“要我帮忙吗?算是回礼。”
回复:“谢谢,不用。”
“跟伍兵没关系,我认得顾二柱子。只要你开口,我可以作证。”
有条件的,要她开口。
“谢谢,不用。”
文卿的短信好像复印的文本,刻板僵硬的回到宋沙的手机上。宋沙看着手机上闪烁的屏幕,有些无奈。良久他才对陪床的手下说:“见过这样的女人吗?你说她是芦苇,哪头吹风哪头倒,可是怎么就根儿不动呢?”
陪床的也参加了昨晚的打斗,看四下无人才说:“那个伍兵也是人才啊!咱们四个人,都没打过他。要不是挡了顾余一刀腿上受了伤,恐怕咱们还得有人趴下。”
宋沙又叹气,扭头看窗外,喃喃的说:“上次我派了十个人,也不过是打个乌眼青。他竟然没吸取教训,还可我作对!太轴了!”
手下人仔细看了看宋沙的表情,分明是欣赏,还有点——向往!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文卿收好手机,依旧是倒春寒,冷风乍起,寒彻肌骨。
去顾余家的废墟转了一圈。周围一片凌乱,人群早已散去。不远处小区里进进出出的人,对这里已经漠不关心。那场纠纷那些流血那些委屈,对他们都遥远像是异世界。按照指点,文卿站在顾家的乱石堆上,翻检着石头堆里的杂物,心有所动却不知为何的时候就拍个照片记下来。如是忙到闪光灯也不管用了,文卿才直起腰,扭头看见不远处挺着一辆车,银白的车身熟悉的不能熟悉,一个圆滚滚的身影站在废墟边上正朝这边张望。
“严律,您怎么来了?”文卿赶紧跑出去,以为有什么急事。
“哦,我正好经过,过来看看。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是来看看。”文卿扭头,碎石乱瓦间凄风过耳。
“走吧,上车吧!”不是征求意见,严律师转身坐进驾驶位。
车子沉默的前行着,文卿没有问去哪里,也不想问。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严律师一直是她的偶像——崇拜和打到的对象。但是今天,他更像一个老者,不放心自己身边的孩子,却不肯明示自己的关心,找了个那么蹩脚的理由。
和电影里的律师清癯瘦长相貌严整不一样,严律长的更像一个土财主。即使一身阿玛尼的行头也挡不住一张笑脸上那只绝大的嘴巴流出来的笑意,总有那么一丝丝的谄媚挡也挡不住。也许,这正是他做人最成功的地方。白面无须,方头广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短短的脖子终于成就了一个现实版的大耳垂肩。他在法庭上的每次发言都会让所有人发笑,然后他就笑眯眯的环顾四周,所有人包括法官就更笑的不行了。最初,贾庭长就是这样对他有了“深刻”的印象。但实际上,严律心思之严谨,行为之严密,均在常人之上。贾庭长就拍着他的大肚皮说:这饭袋子里可是精钢板包着的玉石玲珑心肠啊!
“想让伍兵出来?”严律专注的看着路面,轻声的问。
文卿点点头:“太冤了。故意伤害,或者过失伤害致人重伤,没个三年五载出不来。等出来了,什么都完了。”
严律师点点头:“可惜了,不错的小伙子。顾余他爹抓着他让他救救顾余,不答应不行啊!”
“他爹不是看见顾余捅人就晕了吗?”文卿发现和唐哥叙述中不一样的地方。
严律摇头,“虽然顾余和他爹异口同声说是在他们晕倒后,伍兵才冲进去帮忙的。可是根据围观群众的证词,还有医院120的证言,顾余一直很清醒还帮忙把老爹抬上救护车。而且,顾老爹也不是完全晕厥,上车前他拉着伍兵说话,让伍兵救救顾余,不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120的一声说的。”
一股恶气堵着文卿的心口,银牙咬的咯咯的,这个老不修,为了自己的儿子,就要毁了别人么!
但是,文卿感到前所未有的软弱。法律固然要做错事的人付出代价,但是我们的道德却说要照顾老人。不管顾家老爹动机如何,一个年迈的老人,如果儿子进去了将生活无着!他求你帮帮忙,能拒绝吗?尤其是伍兵那样的人!如果自己搬出法律来说,对不起,他儿子的过失应当由他自己的儿子来承担,只能让伍兵更加反感,说不定还会认定自己冷血无情自私!
但是,伍兵决不能替人顶罪!
到了小区门口,文卿拿定主意,转头对严律师说:“我想做伍兵的辩护人。”
严律师似乎并不意外,说道:“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正好教训一下那个倔小子。去吧!不过,你要做好碰钉子的准备。”
仅仅这口气就让文卿放松下来,看来这事的阻力主要在伍兵那里。想起伍兵一直以来的态度,文卿的脑子又打了个结。她觉得自己面对的是八条低头走路的大牛,无论她怎么挥舞鞭子都没有用!
牛根本就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