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历1132年
    西比比里海，伊莎丽丝号远航轮。
    囚室像冰牢，黑暗、寂静，从地面的甲板上透出刺骨的寒气。十来个孩子挤在湿冷的储藏室内，脖子、双手和双脚全锁绑上了铁链。
    卡伊在发烧，烧得迷迷糊糊。他听到同伴一两声抽泣，偶尔有铁门开启、关闭，此后再无动静。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声音，没有光。同伴的手臂变得僵冷。
    我也快要死了吧。他想。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再次隆隆的拉响。蓄着山羊胡子的男人手持荆鞭，大声吆喝：“快起来快起来，全部，马上都给我起来！”
    随着长鞭一下下抽落，孩子们呜咽着，缓慢起身，被男人粗鲁地推出门外。奴隶贩子四处查看，发现仍有些孩子倒在地上。他高声呵斥着上前，用皮革长靴用力踢踩。而那些小奴隶依然紧闭双眼，毫无声息。
    大胡子男人蹲下来，拎起几个小奴隶看了看，随手扔开，骂道：“妈的，死得像条白了肚皮的鱼！”他回头扫过苍白的卡伊，试了试孩子的鼻息，“原本能卖个好价钱，现在恐怕得尽快弄出去。”顺手丢给门外另一个男人，再度挥鞭，叫骂着把孩子们赶往船舱。
    卡伊被人提起，衣领勒紧喉咙，令他难以呼吸。他咳嗽着，胸腔里的肺叶像要爆炸，一股咸腥直往喉口涌。
    “哦，该死！”男人骂道，“不要弄脏地毯！”
    孩子们被聚集在大厅内。他们衣衫褴褛，紧靠在一起瑟瑟发抖。蓬乱的头发与脏污的皮肤暴露在水晶灯下。后方，一盆搁放数支铁烙的炉火烧得正旺。前方，蓝色天鹅绒沙发上，绅士们饶有兴致的审视这些小奴隶，低声商讨。有人开始出价，竖起手指。奴隶贩子点头哈腰，拿出纸笔记录。
    大胡子男人将选中的孩子赶出，撕开他们的衣物，捆住四肢。他抓住一个男孩，用木条封嘴，随后提起烧成通红的铁烙。男孩惊恐地瞪大眼拼命挣扎。几个男人用力把他按倒在地毯上。铁板烙在腰后，男孩发出嘶哑的哀鸣。直到铁板离开，皮肤上出现鲜红印章，小奴隶双眼翻白，昏死过去。
    交易一笔笔成功，奴隶一个个烙上印章。原本洒布了香水的厅室，现在充满了焦臭味。绅士们纷纷掏出手帕捂住口鼻，皱眉离开。
    “你怎么把这种东西带进来，”沙华特城主发现了奄奄一息的褐发男孩，挥手，“扔出去处理。”
    奴隶贩子忙不迭应承，提起卡伊往外走。
    “慢着。”有人说道。
    “是的？”
    发话的年轻人起身，金色的长发犹如流光般倾泻而下，左耳一枚紫晶耳钉若隐若现。他来到卡伊面前，伸手抬起男孩的脸。
    “请，请稍等，阁下！”大胡子男人慌忙说，“这小子身上不干净……”
    金发年轻人的手指极美，纤长的，散发着象牙白色的魔力。微凉的指尖顺着小奴隶的面部滑向奴隶贩子的下颌，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流转着笑意：“你这是在管教我吗，阁下？”
    “对，对不起！”男人蓄满胡子的脸涨成通红，他急退数步，行礼不止。
    沙华特城都的优雅城主上前，柔声询问：“珐，你满意这孩子吗？”
    金发年轻人一瞥，说道：“你不觉得吗？”
    “你喜欢就好。”城主挥了挥手，奴隶贩子连忙撕下男孩的衣服，准备烙板。
    “等等，”珐说道，“这些东西就不必了。查理，把他送到我房间。”
    沙华特的城主笑了起来：“看来你确实喜欢他。”
    “很久以前就说过了吧，我想要的情人不止你一个。”
    “不，不。”查理城主说道，“我对我的魅力很有自信。你会买下他，不过是对一只柔弱的宠物突然产生了兴趣。”他执起珐的手，亲吻手背，“我不会小气到与一只宠物争宠。”
    珐挑眉，抽回手戴上手套。其他绅士低头私语，眼中或有艳羡，或有不满。查理挥手，让侍者接过小奴隶，送往贵宾客房。他取过管家呈上的羊绒披肩，为珐仔细整理：“晚上的海风也许会让你觉得有些冷。这样可以让你暖和些。”亲自上前开门，略略欠身，“请。”
    珐冷冷瞥他，径自离开。
    送情人回到客房，查理城主温柔地说道：“晚安，祝你有个美妙的夜晚。”
    珐侧头避开对方的晚安吻，回答：“不关你的事。”转身回房，“啪”的甩上门。
    “真任性。”查理城主摆了摆手，侍者一步上前。
    “知道那小东西的来历么？”
    “大人，那些都是从自由都市运来的奴隶，背景并不十分干净。”
    “自由都市罗门。”沙华特城主向前踱去，“没什么，等他厌倦，想要丢弃玩具时，处理干净就好。”
    侍者行礼：“我明白了，大人。”
    房间里，小奴隶已经被清理干净，用薄毯裹住全身，搁置在羽绒床上一角。床头摆放着几种药物，作用不尽相同。
    珐抓住男孩褐色的短发，湿漉漉的发间透出高温。孩子的脸色青白，嘴唇干裂，呼吸不畅，好像有棉絮堵住了气管。
    年轻人试探了他的颈动脉和心跳，挑眉。继而除下手套，打开薄毯将孩子甩落在地。这个小男孩的身体比例极佳，清洗后的皮肤十分白皙。双腕双足处遍布捆绑的痕迹。
    珐抚摸小奴隶的颈项与锁骨，自言自语道：“折断翅膀了。如果能被饲养，你还会想飞吗，小鸟。”
    卡伊睡了很久。昏沉中，他感觉到有一双微凉的手曾停留在额头和胸口，将他从无尽的火烧中解救出来。呼吸变得轻松，身体轻盈，他想，死亡的感觉原来很舒服。
    当觉察面前有光亮时，卡伊努力睁开眼睛。酸涩感慢慢消退，他屏息，打量四周——明亮的房间，柔软的羽绒床。墙上的挂画中，河流闪烁着粼粼波光。
    这里是房间，是客房。我……
    “醒了？”
    人声突如其来，卡伊吃了一惊，瞪大眼看向站在桌边的年轻人。他正在调配一杯棕色液体，象牙白的手指握着银匙，极为美丽。
    “起来，”他说，“把这个喝下去。”
    卡伊戒备的后退。
    对方挑眉，不悦道：“如果我要你死，你会活到现在吗？动动你的脑子好吗。起来，在我的耐心消失前喝完它。”回头，见男孩竟咬唇紧闭双眼。美丽的男子感到火大，钳制住男孩的下颚，迫使他灌下整杯药水。
    卡伊挣扎着，拼命咳嗽，不少药液溅上床单。年轻人扔给他一套浴衣，说道：“去洗澡，以后不准脏兮兮的出现在我面前。”见男孩仍不动，他弯起丰润的唇，动手一件件解下自己的衣物。
    眼中闪过恐慌，卡伊急忙抱起浴衣，冲向浴室。双手撑在浴缸上重重喘息，他定了定神，对着浴镜，发现全身伤痕尽数消失，甚至没有烙上新的奴隶印章。他惊奇地摸着手腕，百思不得其解。
    许久，孩子放弃思考，开始研究怎样能使浴缸充满水。当泡沫飘遍浴室，热水冲刷全身时，卡伊突然回想起来，他似乎从昏睡中醒来过，那个让他曾错认的男子，仿佛微微地笑过。
    珐换上藕色的浴衣，挽起过膝的金色长发。倒了杯葡萄酒，他坐在落地窗旁，欣赏清晨甲板上的风光。海水蔚蓝，海鸥飞鸣，人们三五成群的漫步。过了一会，沙华特领主查理进入他的视线。贵族婉拒了众多女士的邀请，向着珐所在的方向摘下礼帽，挥手示意早安。珐冷哼，一把扯过窗帘。
    浴室的门被轻轻打开，卡伊探出头来。
    “过来。”珐敲了敲身旁的位置，“坐下。”
    卡伊犹豫了一会，慢慢靠墙坐下。
    “记住，我的名字是珐·白兰地·欧内斯特，”珐说道，“你的名字。”
    男孩沉默。
    珐挑眉：“不是哑巴就回答我。得知他人的姓名后转而告知自己的姓名，这是基本的礼数，不懂事的小鸟。”
    男孩别过脸去，开口：“卡伊。”
    “的确像小动物的名字。”珐环抱双臂，打量矮小的男孩，“小鸟，站起来。”
    卡伊用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他，顺着墙慢慢起身。
    “离开墙，挺直你的背。”珐说道，“既然留在我这里，那么，你的灵魂必须是笔直的。不要以为自己很可怜，不要一味的寻求他们的庇佑。你要从一只脆弱的小鸟变成猎鹰。”他伸出手指，点在卡伊的额头，“荻耶西。总有一天，你要换上这个名字。”
    孩子似懂非懂，有些茫然。珐的手覆上他的眼睛，似乎念诵魔咒般地低语：“比天空更蔚蓝，比大海更深远。你只需要这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