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伊家有位小千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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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先生年少时乃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丧夫之后转身一变,成了青云坊的院长,容貌端庄清秀,每日穿一身孝服,温和地跟伊诺说话,“伊夫人已经向我说了你的事情,诺儿小姐学过七艺了?”
伊诺点头,“家师多才多艺,这些都是有教过的,然小女愚昧,学不到师父精髓的三二,之后,如今只请青云坊的先生能磨练学生一些。”
粉蓝的眼睛险些凸出来。
司先生满意地很,“小姐谦逊了,少卿大人少时七艺皆是头名,诺儿小姐为大人的亲妹,自当不一般的。”
两个人一番寒暄,司先生就依着伊诺的年纪把她分去了二园。在家里,伊诺就听许氏介绍了这里。青云坊分四园,一园收的是五六七岁的小萝卜头,坐都坐不稳就要学七艺的入门,然后根据学末考试,七门都合格了才能进第二园,以此类推。到后面,一园里常有十五过笄的女子和软声软语的六岁女童,这就是人与人的天分所在了。
伊诺拿了二园的花苞银手环,套在右手上,跟着司先生坐在了靠窗的倒数第二个位子。上午学得是下棋,教的人是个古稀之年的老夫子,声音花白沧桑,说起下棋四种开局,一为占空角;二是守角或挂角;三就是拆边,四则是向中腹跳出。“这占空角就是五五,星位(四四),超高目,高目,目外,小目,三三……”
伊诺打起精神听了几耳朵,才发现这些自己早就知晓,就坦然地拿出木头和刻刀,开始雕木头,一节课就这么被她雕过去。第二节乃是弹琴,美丽的琴娘子彭祉卿说道,“抹挑勾剔托擘打摘,谓之右手八法。曹柔指诀云:右手轻重疾徐。八法即为轻重疾徐所自出:凡独用者徐,并用者疾。勾剔擘托并用者稍徐,抹挑打摘并用者最疾。而轻重之中,又有清浊,以指甲肉别之。轻而清者,挑摘是也;轻而浊者,抹打是也;重而清者,剔擘是也;重而浊者,勾托是也。外弦一二,欲轻则用打摘,欲重则用勾剔。内弦六七,欲轻则用抹挑,欲重则用擘托。而达成中弦三四五,欲轻则用抹挑,欲重则用勾剔。抹挑勾剔以取正声,打摘擘托以取应声。各从其下指之便也。古人琴操,打摘常用于一二弦;明以后谱,概以勾剔易之,岂一二弦遂可不用轻弹乎?夫一二弦,弦巨音浊,固以重弹为主;然多用勾剔则可,竞废打摘则不可。犹之六七弦,弦细音清,宜于轻弹;而擘托仍间尝用之,同一例也。今以勾剔代打摘,其失盖由各谱指法不言分轻重之故。即轻重无所分,自不妨随意替换也。”
伊诺饶有兴趣,听了一半,跟着其他姑娘试了几曲,费了耐心,还是继续刻她的木头。
一上午过去,伊诺课听了三三四四,木头却刻出一个轮廓,隐约可以认出是一只带着獠牙的野猪。
到了中午,粉蓝委屈地扯了扯伊诺的袖子,哼哼了两声,伊诺才反应过来,自己第一次来上学,忘记带午饭过来。
其他座位的姑娘们都自己带了饭食,一开盖子,各种美食的香味混在一起,勾地粉蓝眼泪哗哗,尤其是她们后面那位,香味特别独特,四碟子花花绿绿搭配地十分好看——颇有婉约风情的眉毛酥内蟹黄馅心香口怡人。百叶结烧肉漂亮的色泽让人第一眼看过去就食欲大增,百叶结吸走了烧肉中大多的油脂,肉质肥而不腻,口口留香。用腌笃鲜的做法将舟山花鲢鱼头烧成了一味汤,食材新鲜,一个鱼头,搭配春笋加上咸肉,“笃”出一锅奶白色的美味。最后是扎肉,蔺草的捆扎而增添了淡淡的烟熏味道,红亮晶莹的色泽超级诱人,肉香爽韧,夹起一块入口来,肥而不腻,酥而不碎。
粉蓝羡慕地看了会,掩面走了。估计她是变回小猪去找伊宴要吃的了,伊诺并不阻拦。反过来看着后面那桌子上的精致饭食,觉得很稀奇。
她自幼跟着师父,饮食不沾半点油腻荤腥,时间久了,就不太重食欲,饭菜好吃不好都与她无甚关系,但看着这四碟花花绿绿,居然让她有种想尝尝的想法。
也许是伊诺看得时间太久,那人把那叠扎肉推到伊诺面前,还送出一双筷子。
“不——我不能吃肉……”伊诺急忙拒绝,抬头一看,才发现眼前的姑娘,不是一般地高。她看起来已经十四五岁,相貌已经出尘不凡,没有一处长得不恰到好处,形状完美的唇瓣勾出一个小小的弧度,露出一个亲近温和的表情,周身更带着一片奇异的柔光,颇有些雾里看花的神秘和烂漫。
刹那间,一个念头涌上伊诺的心头,她居然觉得这个女孩比案上的美食珍馐还要好吃。藏在脖子上的半玉顿时发烫,伊诺顾虑不得,一手拽住玉佩,一手提起裙子,当着众小姐的面推开旁边的窗户,就这么跳窗跑了。
那位姑娘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很快收了回来,她看向空空如也的坐垫上,地上留了一地的木屑,以及才有轮廓的小野猪。
伊宴下了学,才知道伊诺翘课了,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消失不见了。司先生还很担心,怕是伊诺外出有了什么意外。
伊宴自然也是着急,一直到外面的大湖边柳树下,发现蹲在那儿钓鱼的伊诺,才松了一口气。
他靠近伊诺,握住她的手腕,柔声问,“这是怎么了?”
伊诺一头扎进伊宴的怀里,摇了摇头,闷声说,“没事。”
第一回得了妹妹这样亲密的亲近,伊宴又惊又喜,又觉得是自家妹妹在学园受了谁的欺负,以往被伊晏保护的小媳妇样子消失不见,涌出一股怜惜的异样,推着伊宴就要冲进女学,把那不知名的恶霸女子训一顿才好。
伊宴心疼地很,把伊诺半搂着,轻声问,“这怎么看都是有事吧,被那群小丫头嚼舌根了?”
“没有。”
“先生打你了,训你了?”
“没有。”
“园里哪个小姐偷偷议论你了?”
“……没有。”
连续得了几个“没有”,伊宴跟着冷静下来,想了想当时女学那个情景,奇怪道:“还是哪个小姐找你麻烦。可是不该呀,诺诺进的不是二园?里面有长公主的女儿寿阳郡主,她长你六岁,做人最是公正廉明,不会由人欺负你的呀。”
伊诺感觉脖子的玉又热了一下,她冒出个脑袋,“郡主?”
“不错,她叫陆青衣,就坐在窗边最角落的位子,你可见到了?”
无数的美食和女子的容貌在伊诺眼前一闪而过,她抿抿唇,她还真就见到了,“是有一个角落里的女子,长得很……”伊诺纠结了下措辞,“动心。”
伊宴嗤了一下,“可不是呢?长公主乃是天下第一美人,她的子女可不是长得神魂颠倒的。尤其是陆二公子,今年不过十四,毛都没有长齐,就京里的人说是第二个无双公子,戏称大哥与这陆青城乃是和田双璧,美得他。”
伊诺听他口气酸酸的,看来是某人不满这个陆青城分了他哥的风头,心里吃味呢。再一想,她这突然冒出来的古怪心思也只是小孩子过家家,算不上什么。
伊诺顿时神朗气清,拍拍裙子上的灰尘,“二哥,咱们回去吧。”
伊宴,“别啊,我还没钓过鱼呢,现在天还早,我们先钓一会再说。”
“……”伊诺,“好吧。”
两个人胡闹到天黑,一人带了半身水钻回了家门,被才回来的伊晏堵着正着。他挑挑眉毛,瞅着这对淋着水的活宝,头都大了几分,“去去去,别叫爹娘看见了。”
这就是放行的意思了,伊宴高兴地道谢,连忙和伊诺回去换了洗了个澡,换身衣服,赶在用膳前,到了许氏面前请安。
第二天,伊诺换了一身杏黄色的襦裙,乖乖地带了饭食,码了四碟子一盅汤,在篮子下面贴了一张符,让饭菜新鲜暖和。
到了学园,先为昨天逃课的事同司先生道歉,才回到二园里继续上课,上午是算数和募画,让伊诺费了好大的心力。好不容易耗到中午,伊诺拿出饭菜,在书案上一碟碟摆好,把把位置让给了口水直流的粉蓝,她捏着一个玉米馒头漫不经心地啃着。
无意中,往后面看了一眼。
陆青衣今日穿了一身白裙,更显得仙气飘飘,案上还是四个菜,翡翠金钱蛋,嫩长茄子,素扒菜花,酱烧藕盒——全是素菜。
陆青衣温柔地取出另一副碗筷,送到伊诺面前,开口说道,“昨日青衣有些唐突,吓到了伊三小姐,青衣向你道歉,三小姐看这些菜的份上,可能原谅我?”
伊诺眨巴眨巴眼睛,“你没做错什么?,是,是我自己……好吧,我原谅你了。”
陆青衣笑得更加温柔,“那请伊三小姐尝尝这些合不合胃口。”
昨天还下定决心一辈子啃馒头的伊诺咽咽口水,面对着陆青衣的笑容,表面平静如水,脑子糊了一锅浆糊,浑浑噩噩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茄子,尝了一口。
“怎么样?”
“好吃。”
“这可就太好了。伊三小姐多用些吧,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伊诺抿抿唇,觉得这伊三小姐不是很顺耳。“我叫伊诺,你可以叫我名字。”
“一诺千金,小姐有个好名字。既然如此,以表亲近,我就叫三小姐千金吧。小千金也能叫我青衣。”
除了老道士,伊诺还没被人喊过这个名字。家里人喜欢喊自己诺诺,旁的人叫这个名字只会让她不高兴,但陆青衣来喊,伊诺只觉得就该如此,就点点头,两个人就着书案上的一桌子菜开始吃起来。
一番交流,伊诺才知道陆青衣就是伊宴说得那位长公主的寿阳郡主。说到当年长公主容貌倾城,一支长乐未央舞不知道俘获多少男子的心,但公主最后嫁给了青梅竹马的陆将军,夫妻两个辅佐了公主的幼弟登上帝位,双双去了边疆,守望本朝国土。
谁知道当年求爱不得的匈奴大皇子弑父夺位,带着精锐给陆将军下了埋伏,令他万箭穿心而死。公主伤心欲绝,结合陆将军的属下和军队,一举歼灭匈奴大军,换了二十年的和平。
最后公主自裁,临终把子女托付给皇上,就此去了。皇上大感长公主与陆将军的功勋,把陆青衣封为寿阳郡主,又把陆青城收作养子,变成了朝中的三皇子,日后出宫为王,继续辅佐太子管理天下。
聊了这么一会天,两个人都把家底透露地干干净净。伊诺起初感觉的那股奇异没了踪影,她才放松了许多,和陆青衣说话也快活不少。
交了第一个朋友,伊诺开心了几天,让伊宴狠狠嫉妒了一下那个陆青衣。
又是一天,陆青衣早早地到了二园坐下,伊诺懒懒地靠在她身上,软骨头似的翻着一本旧书,腿上窝着一只小花猪,也是懒洋洋地打着小瞌睡,那个模样和伊诺相似地很。
陆青衣不竟想,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能养出什么样的宠物,她们主仆两个也算是懒出了新的境界。她浅浅地笑了,拿出一盒子坚果,剥了一个核桃。
伊诺听到声音,跟着看过来。陆青衣似乎很喜欢剥核桃,总是要把壳和肉完完整整地取下来,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壳缝边微微一用力,只听啪一声,就分成了两半,干燥的核桃香混着陆青衣身上的栀子花香,慢悠悠地飘出来,妥帖地过了一遍伊诺的心肝脾肺肾,教她整个人都软下来。
陆青衣就这么慢吞吞地剥着,开口道,“小千金有没有去过法华寺?”
“去过。”
“我没去过,前几天听我舅母说,法华寺后院有一处养脾胃的冷泉,不知怎么变成了恶臭沼泽,上香的人都是惊疑,说是法华寺中有人做了见不得光的事,老天爷怒了。这事甚是稀奇,可惜我还没见过那处冷泉,就这么没了,挺可惜。”
伊诺昂了下头,“天罚都是无稽之谈,不可信。”
“众生迷梦未醒,多得是贪生怕死之辈,有这一谈是意料之中。不过还是可惜了那处冷泉”
陆青衣三句不离那冷泉,就说明她真的是很可惜,伊诺有些意外,问了原由。陆青衣犹豫了下,“我弟弟自小患有血友病,一旦受伤,就会血流不止。家里请了无数大夫都治不好。”
伊诺恍然大悟,“你想让你弟弟去试试这个冷泉。”可是那泉水是靠着自己的血才存下来,泡过泉水的人虽然能得一时的康健,但凡人之躯没有仙妖强壮,会损些寿元。这也是伊诺要收回那些血滴的原因。
但陆青衣的弟弟该怎么办?伊诺跟着老道士学的东西很多,医术自然也学过一点皮毛,医书上称血友症是无药可救,要根治,一要用亲人的血换血,等同一命换一命,二就是常备着用朝颜花做的朝颜膏,这一般是用作换脸整容手术的,对止血修容有奇效。然朝颜花只生在终年日照的荒山上,不易培植。
陆家也就是用这个法子维持着陆青城的性命,据说是以前的一位神医留下的朝颜膏,但药品总有用尽的时候,他们也不能提防陆青城不会受伤。
除此两种方法,剩下的就是伊诺自己出手,用仙力滋养病人身体,一年可洗髓换面,重获新生。
但伊诺还在维持一个凡人的身份,偶尔刻张符已经是极限,总归不能出手。
陆青衣叹气,“之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做其他念想。”
伊诺没想到她对待生死这么豁达。“那你家里的朝颜膏还剩下多少?”
陆青衣摇头,“应该还剩下两次吧。”
回到家,伊诺就去芳华院找了伊晏问他这件事。伊晏年纪轻轻就身居四品官职,担大理寺少卿,平时就是办案审案,宫里一些秘辛也知道地七七八八,听到陆青衣居然把这些事告诉了伊诺,很是惊讶。
“官场多是明推暗就之徒,更别说那些争储的皇子们,被有心人知道三皇子有此病症,只会拿来利用,胁迫陆家为自己所用。郡主竟然就这么告诉你。”伊晏眉头皱的死紧,只觉得这位郡主心思太过难懂,实在不明她存了什么想法,是要试探他们伊家,或是真想借刀杀人除掉陆青城。
伊诺没想到那么细,听伊晏这么分析,只想到陆青衣是真心把自己当朋友,还每天让自己白白地蹭饭,才会不加隐瞒,可她为仙的事就是顶大的秘密,除了粉蓝和伊老头,谁都不知道。
到底是自家交友心不诚,伊诺心里有些愧疚琢磨了几个晚上,最后决定要做些事情,回报陆青衣的情深厚谊。
“所以你想去采朝颜花做朝颜膏?”粉蓝张大嘴巴,“没想到主子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神仙,有一天会为了朋友去采药?”
“朝颜花生于海岛荒山,师父跟我说过,他有位友人,医术精湛,可炼仙丹,百年前就是长生不老之身,朝颜花的功效就是他发现的,也只有他将朝颜花移植到了大陆。”伊诺躺在床上,把粉蓝放在自己肚子上压着,出神似的看着床顶。“那些仙医有两个弟子,与我有过几面之缘,大弟子秀禾仙子送了我一大盒朝颜膏,我还没用呢。”
“所以,主子是要拿朝颜膏借花献佛。”粉蓝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主子你要炼药了。”
“医术十分有用,若有机会,我自然会学。”
“……”粉蓝默,忘了这位祖宗是个顶无聊的仙,在云阁山上,她就发闲,学这个学那个,基本什么都会一些,什么都知道一些,都能担上一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名号了。但是伊诺还有个毛病,就是她爱忘事,很多东西学过就忘,过了瘾就丢,以至于粉蓝担心自己也会被丢。
这个担心自己被玩腻了的心情是怎么样呢?粉蓝不痛快地琢磨着,哼哼了两声。
伊诺捏住她的大耳朵,漫不经心地捏来捏去,心里却是再想,自己这盒朝颜膏到底该怎么送出去呢?
另外,朝颜膏放在云阁山的小草屋里,现在她根本离不开伊宴的身边,稍有不慎,就会害伊宴丧命,实在是纠结呀。
她想了一个晚上,最后下定决心。
作者闲话:
先出场这个不是男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