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梅花三弄之烟波舞(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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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涛漫漫舞烟波,舞出一世风月三生情。
    江上烟波渺,寒柳葱葱,蝶舞翩翩。转瞬间,碧波水漾,缱缱绻绻,绝胜万种风情。望江楼上豪庭宴,凤舞萧萧,今朝芙蓉醉。
    王公大臣望江楼上吟诗作对,附庸风雅,而我则在江边翩舞,助他们的诗酒之兴。翻飞舞旋,纱织的飘带轻扬,身上缀饰的金铃索叮咚作响,仿若这自然天成的水澹斜波,飘飘欲出尘。这,是我最为拿手的烟波舞,舞起涟漪,映着江波金光粼粼,一身轻纱飞扬,金铃泠然作响,风景美绝、妙绝、奇绝!引得将军望江楼的座上之宾纷纷停笔投箸,一睹我绝凡的风采。
    我是将军府上的一名舞姬,舞姿曼妙,曲艺高超,深得将军赞叹。虽非声名远播,然将军府上上下下都知晓我这样一名女子。也许有一部分的原因,是缘于我的神秘。一袭黑巾掩面,只露出盈然的一双翦水。我喜着黑衣,宽大的衣袖,飘飞的衣摆,皆由黑纱而制,袖口边缀着几株艳梅,含芳吐蕊,跃跃欲绽,饰以几颗小小的金铃。我最爱听金铃的清脆响声,飘渺空灵,淡然澄静,不似丝竹乱耳,曲乐黩心。只有在为将军的客人们献艺之时,我才会换上素净的白纱衣,玉织锦,在裙裾领口衣袖上弹起数朵墨梅,纱织飘带缀饰几朵小金铃,但仍旧以轻纱掩面,细白柔软的桑蚕丝绢,拂面很是舒适。人们在艳羡我舞技的同时,自然也对面纱下的容颜展出了好奇。是美是丑真的有那么重要?淡挑秀眉,眼波平静淡泊,我心如止水,旁人的好奇猜评,与我何干?
    “将军宣清清姑娘登楼!”俊俏机灵的小丫鬟脆生生的音线在我的耳边拉起。“嗯?所为何事?将军不是答应过我,只献舞技,不见来客的么?”蛾眉微蹙,心下稍生不悦,他怎可言而无信?“将军说……说来客盛情,实难推却,请姑娘赏脸。”声音微弱,觑见我的怒颜,似有些发怵。我不愿见她如此为难,口气软了软:“也罢,我便随你去见他们,看他们又想玩什么花样!”丫鬟如遇大赦,急匆匆地迈着细碎的步子引我上了望江楼。
    对于那群达官显贵,虽称不上是厌恶,我本心并无任何好感,更谈不上是趋之若鹜。一日,将军仍是宴客,少不了我的轻舞。他们为我的舞姿钦服,偏要一睹美人芳容,无奈之下只好应承。怎奈一孟浪醉客借酒轻薄,硬是要撕去我的轻丝面纱,我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在了青石砖板的凉地上。那人醉意消了半分,也是惊出一身冷汗,正要来扶。我怒而拂袖,拍落他的手,转身离去,满座上宾皆惊,唯将军一人淡然:“清儿的脾气向来若此,望各位见谅则可,不必同一小女子计较。”淡淡的一句话,化尽满场的尴尬。这,我可不可以看作是对我的一种娇惯纵容?纵然可以,我也不敢!因为我始终认为,我还不配!
    手扶上眼角下的梅花胎记,刚刚燃起的温暖瞬间又黯了下去。至此,我对将军言明,只献舞技,绝不见来客。他轻轻松松地应承下来,此后便再未强我所难。只是……缘何这次……
    心中的忐忑难以言说,但一看到他眼中的愧疚歉意,所有的怨怼皆云散烟消。只要不让他为难,教我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何况只是区区此事,我大可以将容貌抛诸身外。
    款步莲移,婷婷袅袅地登上了望江楼。酒气氤氲,所有的眼光皆聚于一点,刹那间,我成了这整个场面的中心。金铃轻响,胜似我心中的离乱,而金铃的光华难抵雅座上宾目光的灼耀。一青年男子立于上座,似已经看得痴了,握在手中的琥珀酒樽,迟迟没有放下。那人洪武英伟,气势澎湃,峨冠顶戴,金华灿灿,眉飞入鬓,刚毅卓绝,甚至是……君临天下。我突然明白了将军何以背离承诺。君命难违,也真的是难为他了!
    “奴婢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万岁!”那人一凛,继而笑道:“好一个聪慧的女子,你怎知朕是皇上?”“皇上气宇轩昂,九五之尊,龙阳罡气,小女子不是有眼无珠之人。”“好!好!”又是一阵清亮的笑声,爽朗刚劲尽显,微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我,最后眼光终于定格在我的面纱上。该来的,还是要来。“小女子容貌丑陋,故此……”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朕只是想问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反应挑起了我的惊奇,抬眼看了看他,正对上那对期渴的眼,遂低下头:“小女子梅清清。”问一答一,后续无话,我只想快些离开这里:“皇上,奴婢自惭形秽,自知貌丑,请皇上准奴婢离开。”“好个大胆的女子!不过……朕喜欢。”微眯起眼,无视他溢出的狂喜,转头离去,金铃叮咛,白纱轻曳,可惜……
    三更已过,夜色渐浓,落梅轩外的小院,黑衣女子手拈酒盏。月华如水,映得院内疏影横斜,江涛怒潮,又回响在耳边。对月把盏,摘星自娱,这边风景独好!夏末初秋,夜微冷,手心的温度似冰如玉,腕上的玉镯散发着淡淡的翠光,轻柔温暖。一件锦缎披风伏在了我的身上,心里一惊,回身,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容颜,现于眼前。受宠若惊得突然说不出话来,双眼亦盈满了月光。
    “对月独酌?要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介不介意我坐下?”语中戏谑四起,我忍不住粲然:“悉随尊便!水酒尽有,纵使无酒尚有月,不醉不归,如何?”他大方地坐下,仔细地端详着我,似要将面纱后的容颜看穿。“清儿,为何你总喜欢黑衣?”“黑白乃人间极致,实属个人的偏好,有何不妥?”对他的探索,我有一丝恼怒,但同时我也清楚,这来源于我的自卑,倘天生丽颜,求尚且不得,又怎会至此?也许,将军府中,我与他走得最近,恰是来源于一种对命运的共鸣吧!因为,他也完全不是那样的完美。
    几废的左臂,只能做些粗浅的活务,再提不起威武的长枪。右手一指,断于金刀之下,仅余四指,却仍有心纵横战场,驰骋边疆,策马扬鞭,千骑踏平川!他的这些,换来的是赫赫的战功,是文武满朝的敬重,是皇帝的信任器重。白玉的兵符至今悬于腰际,温润的羊脂玉,却能调遣万马千军,呼风唤雨,奇极妙极!
    “今日之事,是我不好……”低下头,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君命难违,你也是情非得已。如觉负疚,自罚一杯可矣。”斟满樽清辉,一口饮尽。爱极了他的粗犷豪爽,他虽非心细如发,却也将我照顾得妥妥帖帖。我的过往,他向来未曾过问,我的痛处,自然也是避而不及。感动于他的关怀,亦深爱这一份淡泊。
    又注视我良久,终于说出:“你和她不一样,她最喜欢热闹,你却独爱凄清。”她?警觉钻心,遂问:“她是谁?”“已是过往,不提也罢!”及时缄口,既然他不想说,多问也是无益,只能望着天上似盘明月,一口一口浅酌清淡的梅香酒,直至我这身黑衣再难融入到周围的天光之中。东方泛白,天光乍现,一夜渔饮,微醉,两腮酡红,抓住他的手放在心口:“听!这心跳,为你而生。假使有一日,也将为你而败!”窘迫如急潮袭来,不自然地将手抽回,心一凉,便明了自己再无机会。轻叹一声,直立起身,往天边漫红处疾行。
    他拉住我的衣袖:“清儿,我有话想对你说。”希望再度开放,但始终不敢正视他的眼。“清儿,皇上欲宣你入宫,又怕你不允,故让我来和你商量……”满心失望,微蓝的景致顿失颜色,是为皇上,还是为他自己,反正绝非为我。如冰水自天倾下,从头凉到脚。心伤最是难愈,借未醒的宿醉,将一切委屈托出:“将军,您不是不知清儿对你的情意,为何一再退缩,无数次地将刺刺入清儿的心呢?”“清儿,原谅我的负情。我心中……始终只有她一个。她现为皇上的贵妃,是为荣臻,荣贵妃。清儿,答应我进宫,瞧一眼她到底好不好,皇上对她,是否一如当初的情笃意真?”
    真相往往最为伤人,心中所系的千千情结再难开解,原来自始至终,都是我在自作多情!暧昧何解?今宵春梦,悉化作片片枯蝶,顺江波移荡,再无所踪。他是否早有预谋,那女子究竟何许人物,能教他若此魂牵梦萦?牙关咬紧,自唇缝中挤出一句话:“好!我答应你入宫。不过你要记住,这是你欠我的一个人情,或迟或早,都是要还的!”恨恨地转身,掩不住自己的软弱,泪如夜雨泠泠洒,早被天际的朝红染成了似火般的颜色……
    你好生休养,三日后,由我亲自送你入宫。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只记得当时频频点头,点到我的心都碎了,清清的脆响,明快得我自己都完全听得到。转过头,他步履轻快得刺眼,仍昂首阔步,徐慢浅行。
    初秋时季,早晚凉薄,而我仍是一袭黑衫,无心梳洗打扮,只呆呆地倚楼望江。如怒的江潮翻涌澎湃,抬起纤纤的手臂,转圜灵动的腰肢,尽烈地狂舞,舞得天地骤然失色。细雨霖铃落江上,千寻珠玉转频急。我颓然落于座上,手抚丝弦的杨木琵琶,悲戚的怆响自指尖流泻,和着凄风冷雨,溶澹契合。就这样一弹,又是一夜,十指血痕赫然,纵使连心,也并未察觉半分痛苦。感觉恰似在那一晚脱尽,余下的,我也不知道尽有什么。
    讨厌刻意的粉饰雕琢,仍是艳梅墨衫,金铃黑织面纱。他以御辇将我送至皇宫,嘱托我定要仔细注意荣妃,并交给了我一幅题字的美人画像。“待你回来时,定要同我好生描述她现下的情绪处境。只要一切安好,我,也就可以放下心来了。”回来?他形同说笑!常说一入侯门深似海,皇宫内苑,深至无情天,能否回到望江楼,实属未知之数。悲凉复又升腾,如何?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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