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墨染千秋展经纶 幽篁吟自出君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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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这都是作孽啊!”
“这并不是您的错。”
“好了好了,一切由你,你去吧……”
黑色的人影身姿挺拔,面容却隐没在昏黄的烛光里,只是那双眼睛,带着压抑不住的嗜血之气。
陵安,我来了……
=====我是可以忽略上面那点小伏笔的分割线--=========
朱门碧瓦,好不气派。
清离抚着门口的狮子,双瞳一片温情。
这里住着的,是他多年来在陵安唯一的牵挂,也是唯一当他亲人的人——————七皇子,符倾。
他昂首看着那写着静雪王府四个金灿灿的牌扁,心中波澜再起。
行中带草,草中带狂,虽是乍一看上去其实非凡,但细细品味来,依然掩盖不了那略带稚气的笔法。
已经六年了,这是他六年前离开陵安前,留给符倾唯一的墨迹。
清离因为出身低微,自小又没有娘,虽然有皇子之名,却几乎没有皇子之实。
大皇子符澜碍于太子之位,怕落了把柄,不好多加苛责,虽然不喜欢他,但多少面子之礼还是做的足够,然而清离并不糊涂-----符澜并未少在暗中给自己使绊子;符玄符凌自然更是一个比一个变本加厉,符玄脾气暴躁,又是宠妃所生,打小就看清离不顺眼,经常无故来依清阁挑事,虽然后来为了皇位邀约他,但是究竟几分真心怕是傻子也看得明白,符凌更是从小就显示出勃勃野心,清离虽然不受宠,却是也是天资非凡之人,符凌早早就看明白这点,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父皇面前更是多有排挤暗自防备,符谙倒是不管这一套,经常半夜偷偷跑来跟他比武,可是毕竟宫中守备森严,且符谙年方十四便离开陵安去了边关,他一走,清离的日子更难过了。
由于圣上旨意,他不能离开依清阁,十三年,他看着园外花开花落,自己却只能守护在这皇宫最清冷的院子。
一个根本不放他在眼中的侍女,一个送饭的哑老伯,这就是他身边的一切。
庆典,祭祀,祈福,样样都与他毫无关系,即便是父皇的生辰,也不准他与其他皇子一同参加。
百里步天偶尔也会来看看他,然而每次只要看见他的脸,便是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唯一的恩惠就是允了他一位教书先生和一位大内高手做师傅。清离聪颖异常,早早就展露才华,那教书先生曾经上书百里步天,道清离文能治世武能保国,稍加锻造便是国之栋梁,然而百里步天却不屑一顾。
纵然满身才气,他依然只能呆在这小小的院落里,一住就是十三年。
花鸟鱼虫为伴,书籍万卷为友。
他的寝宫,简陋的如同冷宫,没有人陪她说话,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于是,他甚至希望符玄来找他的碴,受了欺负也好,受了侮辱也罢,至少,他能有话说,他能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饱览群书,尤为爱看各种描述风土人情的书籍,他知道,这高高的围墙外,是另一个世界,也许不美好,但是一定很精彩,不会如此的寂寞。
就在如此的环境中,如果说真的还有人当他是亲人,那只有符倾。
那还记得十三岁那年,他看见一只风筝落在自己的小院里,他拿起这意外落入自己世界风筝,按照书上所说,拉线,放飞,那五彩的风筝竟真的飞了起来,然而早春时节,风势太大,那线没过多久便断了,那只风筝晃晃悠悠的飘向远方,年少的清离一时心急,紧接着便追了出去,不知不觉便跨过了依清阁的院墙。
满心着急的他一路小跑,也没有注意前面的人,一下子撞了上去,然而此时的清离眼看就要追到那风筝,也没停留继续追了下去,直到一声怒吼响起。
“符茗!!!”
清离刚刚抓住那风筝,便被如此的一声惊到,回身去看,才发现撞上的人不偏不倚,正好是当今圣上,百里步天。
“朕记得说过,不准你离开那个院子,你把朕的话当什么了?耳边风么!”百里步天口气沉重,面色阴郁。
“父皇,儿臣只是一时……”清离连忙想要解释。
百里步天却是听也不听,走上前来,一把夺过风筝,接着便发力,瞬间那风筝便化成漫天碎片。
碎片纷飞中,他看见了父皇几近扭曲的脸。
“如此没有教养,看来是我对你太过放纵,来人!给我打五十大板!”百里步天冷冷的下令。
身后的侍卫早就知道这皇子不得宠,便也不再犹豫,冲上来一个反手便将清离制住,接着便要下手。
正在此时,突然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父皇,饶恕他好不好?”
清离顺着声音望去,竟发现说话的人只是个还不满十岁的小男孩,清澈的眼睛哀求的看着百里步天。
“倾儿,不要胡闹!”
“父皇,那是我的风筝,他是想帮我捡到才会犯错的。”
“倾儿,不要撒谎!”
“哎?父皇,他跟您在书房挂着的那个画像里的姑娘好像啊!”符倾突然喊道:“真的呀!我听嬷嬷说只有喜欢的人才会留着他的画像,那么父皇是不是应该喜欢那个人?那,父皇能不能把他当成那个姑娘?饶了他?”符倾说的天真烂漫。
“你……”百里挽枫脸上一阵阴郁。
童言无忌,不知世事险恶的孩子总能说出些最真实的事情。
“罢了!”百里步天终究是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待百里步天走后,符倾连忙跑上前去,用那天真的眼神看着清离,问道:“你是谁?”
“我是百里符茗。”清离淡淡的答道,心里却是震惊,他居然救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人。
“啊!百里符茗,那不就是皇兄么!”眼前的小孩子眉笑眼开:“皇兄你真是的,也不经常出来玩玩,我都没见过你!”
“不是我不想,是因为我不能。”清离无奈道。
“为什么不能啊?”
“父皇不准。”
“恩,那我去跟父皇说,要他放你出去,好不好??”
“不要……哎……”话没说完,那孩子已经蹦蹦跳跳的离开。
翌日,符倾就来了,还带了一只比昨天更大更精致的风筝,不过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呐,这个是给你的,”胖嘟嘟的小手递过来:“唉啊,气死我啦,我怎么说父皇就是不答应你出来,不过,倒是答应我可以来看你啦。”。
“你能来看我,便是最好的结果了。”清离笑笑抚上符倾的顺发。
其实从头到尾就没有奢望过,父皇怎么可能让自己离开这里?倒是那风筝……
伸手捧起雨燕形状的精致风筝,心中欣喜动容。
这是这辈子,第一次收到别人的礼物,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
符倾,谢谢你……
自此后,符倾便常来找清离,他会带好吃的好玩的来,还会跟他讲外面的奇闻轶事,而清离也真真正正把符倾当成自己的亲弟弟。
这一切一直持续到六年前。
六年前,他无意从一位老嬷嬷口中听说了母亲清依的事情。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所以才得不到父皇的关爱,他以为因为母亲身份低微,所以他受此待遇也不过寻常,可是事实却是他从头到尾都是在憎恨他,讨厌他,甚至是折磨他!
他的心不能在平静,这不是他的错,更不是母亲的错,更可悲的是,他不知道那个他称作父皇的人,究竟是他的父皇,还是杀父夺母的仇人,他何其无辜,却为此付出了十五年的荏苒年华!他还傻傻的企盼着他的父皇能给他一个笑容!
年少的清离难以忍受,夜创御书房,一口坚定对百里步天说要离开,他说如果皇上允诺,他可以一辈子不回来,就当从来没有这个儿子。
他再也不想回来,自从知道真相他便也一刻不想呆下去。
这个皇宫,让他作呕。
眼前的这个九五之尊,让他憎恶!
百里步天大怒,道:“她弃我,你也一样!你跟她都是这般!不愧是她生出来的贱种!”
清离本就怒火攻心,被百里步天一激,一时失去了理智声嘶力竭道:“我母亲有什么错,她那里有错!谁规定你爱她她就要爱你!她一生的凄惨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百里步天怒极道“她当然有错!他背叛我!我那么爱她她居然背叛我爱上别人!!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你拉拢符倾朕就拿你没有办法!”
“我没拉拢谁,也不屑于!你别口口声声说爱我母亲!你爱她早不娶她,她嫁人了你痛苦了?你早做什么?你这个懦夫!”
一句话戳到痛楚,百里步天狠狠一拍桌子:“你住口!!!今晚你做的任何一件事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是死罪!来人,给我拖出去,重重的打!”
清离被拖着离开御书房,一百大板,确咬着牙一声没吭,后来奄奄一息的他被投入大牢,等候发落。本以为自己就算不死也是流放苦役,却不想几日后却被无罪释放。
出牢那天,他远远的望见全身沐浴在阳光中的符倾,高兴的一边使劲的摇着双臂,一边大声的喊着“皇兄皇兄!”
那一声皇兄,唤的他泪流满面。
他知道,到底还是符倾帮了他。
或者是自己大闹一场彻底惹恼了百里步天,也或者符倾劝说,除了牢后,出宫之事竟一路顺风。
最终,他得到了离宫的许可,除了百里步天生辰要回来单独庆典完毕请安,其他时间,无需回京。
离开前,他拒绝了符玄联合势力的邀约,同时向各方许下了永不插手皇位的诺言,而后,便是策马离开。
他为自己取名清离,青山绿水相依,清风百年相离,这是一个与他母亲相似的名字。
自此,他将遨游天下,逍遥天涯,彻底抛却前尘过往。
陵安,是他的梦魇。
他走的决绝,只留给了符倾那四个字。
而后的六年,即使回京,由于本身的厌恶,他从不愿意多留,以至于六年也没见过符倾几次,而现在,居然自己找上门来。
到头来,我居然要利用你,你如此对我,是我对不起你……
正在想着,突然朱门开启,一个锦衣男孩跑了出来。
“快点快点!就要要开始了!晚一点赶不上香嬷嬷赠送的桂花糕了!”
清离含笑看着眼前这仍旧单纯明镜的孩子,轻轻唤了一句:“符倾!”
符倾闻声抬眼,先是一震,接着便是眼泪哗啦啦的流下来。
“皇兄!皇兄是你!你回来了!”飞扑上来,狠狠的一个拥抱。
“是,我回来了……”六年了,性子竟然还是没怎么变……
“这次皇兄要留多久?”
“符倾”清离郑重的说:“如果你愿意,这次,我不再离开。”
符倾猛的抬起头来,似乎不相信刚才所听到的。
“符倾,有些话,我必须要跟你说……”
小楼一夜,蜡烛长明。
符倾与清离坐在桌前,桌子上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
“符倾,你今年多大了?”清离问到。
“十七。”
“也不小了,你四皇兄十七的时候,都是军功累累了。”
“唉,我哪能跟他比啊,四皇兄是英雄,我佩服的很。”
“那你想做香四皇兄一样的英雄么?”
“想是想,可是我不行呐。”
“那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治理这个国家,治理整个山河?做统领全天下英雄的英雄呢?”
“当然没有!”十分干脆的回答“那多累啊,每天有处理不完的事情,还不能随便出宫,那我要吃桂花糕怎么办?”
清离无奈摇头……符倾这理由为免也太……
“倾儿,父皇身子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你二哥三哥都不在了,若是你三哥做皇位,便无人可保我皇朝边疆,如此一来,皇朝必亡,如果皇朝要灭亡,你会不会挺身而出?”清离小心的牵引着话题。
“会!当然会!”符倾虽然玩心重,但从小的儒道教育还是令他立刻做了果断的回答。
“那么,如今,为保皇朝百年盛世繁华,符倾,我希望你能做皇上!”清离直言不讳。
“什么???”符倾手中筷子咣啷一声掉到地上:“可是这……”
“不需要考虑父皇的意见,”清离含笑:“你只说你自己的想法就可。”
“我自己的想法?……可是……”符倾使劲挠了挠头:“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啊,那些个权贵我也一个都不认识,我也没有经验,我……”
“我帮你!”清离斩钉截铁的说:“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我便不再离开,只要你愿意做皇位,我将倾我所能的教你,辅佐你,直到你能完全处理朝政为之。”
眼前的清离,坚定的望着符倾……
“那皇兄干嘛不做皇上呢?”
“倾儿,我无心于此,何况,父皇也不会同意”清离闪烁其辞,他不能把为了苒风的遗愿这种话说出口,不能……
“那,我答应皇兄的话皇兄当真便不再离开??”
“一定。”清离点头
“我答应!”符倾使劲点了点头:“我答应皇兄,我会努力,努力做个好皇上。”
清离听到这话心里突然痛楚难言,他那么相信他,他竟就这样答应,毫不怀疑。
“倾儿,谢谢你……”
符倾,对不起,对不起,你本来是丝毫没有污染的莲花,我却偏偏要拉你如水下的污泥之中。
我没帮上苒风,到头来却用你来弥补我的愧疚。
清离啊清离,你此生的罪孽,怕是永远也洗不干净了……
为什么事情会走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
与符倾达成共识后,清离正式入住了静雪王府,然后,便按照计划,逐步的教符倾治国之道。
他看得出来,符倾确实在此没有什么天分,当然,不感兴趣占了很大的原因。每次授课,他都要十几次将那脑子又不知道跑到哪去的符倾领回征正途。除此之外,为了尽快让他学会处事之道,清离常拿当前的情况作为例子,要符倾做分析,可是符倾所想的只能停留在最最表层的地方,只要有陷阱,他就会毫不犹豫的跳进去。
清离几天下来也是心急火燎,可是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一步一步来。他知道,没有人能一下子从天真到老练,无论是谁,都是摸爬滚打多年,才能有所积累,这种事情,当然着急不得。
当然,除了这些,清离也会经常带他出门,参加宴饮等京中聚会,玩乐不过是幌子,要他尽早结识京中的权贵大臣才是主要目的。同时,最近的朝政中,在清离的指导下,符倾的几个折子也引起了群臣的注意,对于长平郡修河堤舞弊一案,符倾分析的条条在理,句句精辟,每一字都是直中要害,解决办法更是轻重有序,法理兼容,引来一片赞叹。
不过几日,符倾的才华便被传开,拥护符倾做皇储的呼声也是逐渐壮大,符倾自己虽然不自觉,清离却是好好吁了一口气。
治世之道,可以慢慢来,早晚有一天,他可以运用自如,之前,有自己的保护,也不会出太大的乱子,所以如今声名先传开,有了这股势,以后的路便好走很多……
清离长叹一声:“苒风,不远了,你想要的已经不远了!”
然而湖心那玲珑的小筑上,却是应一番风景。
“符倾?”明华王道:“这个一向不理世事的符倾最近风头正紧啊,你是不知道他那折子写的,我都要佩服了。”
“你倒是也信?”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当然不信,虽然古语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不过,他宴饮措辞依旧稚嫩,可是折子却写的老道干练,分析的问题更是面面俱到,这其中若是没有鬼才怪。”
“那你以为如何?”
“暗羽已经回报了,符倾那可有个满腹经纶的旷世奇才做幕后帮手呢。”
“旷世奇才(这句话讽刺意味更大吧汗……)?你也会这样称赞别人。”
“六皇子符茗,当然也就是,清离,你觉得他配不配?”
“你说清离帮符倾?怎么会,他不是已经离开了么?”
“以清离的身手,箬离困不住他。”
“我看这次清离回京,是要帮符倾取得皇位。”
“哼!”明华王声音提高几度,明显带起了怒气:“折子倒是写的百无一疏,人却是如此天真,先不说符倾究竟有没有这个能耐,就他自己的身份,他有没想过!”
“如此一来,可是多了个阻力啊,何况最近符倾确实炙手可热,怕是百里步天也动心了,你想怎么办?”
明华王笑笑,道:“这点小事尚勿须担心,本来是要他离开,他回来也好,反而方便了更多事情,放心,我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自有安排,每一次都是算计的点滴不漏,还不是吧自己也嗒进去了。”那女子低声呢喃着,左右踌躇半晌,终于提声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跟他说明白,你不知道么,人的心纵然再宽广,也不是禁得起一次又一次伤害的,你究竟要欺骗他到什么时候,说清楚不是对局势更有利么?”
明华王拖着茶杯的手伴着语音僵在了半空,沉默的气息瞬间蔓延四散开来。
半晌,终于寂寞的站起身来。
“我说了真相,他更不会答应,何况还是我这种不停欺骗他的人?再说,我又如何开的了口?”
一次一次的欺骗,说到底,就是自己再不情愿,却还是为了局势一次一次的纵容,还是利用了他。
清离,不禁你不想面对欺骗,我也不想,上一次宫中惊变已经让我痛不欲生,再一次,我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支持下去。
何况,若是我说我要你当皇上,你只会一口回绝吧。所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为你铺好路,把皇位放到你的手上,如此才有一分希望吧。
不是情不够深,是因为我的心里还有个天下,我的心里有永远不能卸下的负担,我永远不能把自己凌驾在这些之上。
所以我自私的利用了你,即使你多么多么的不愿意,即使我多么多么的恨自己。
让苒风就消逝在那场大火里吧,这样,或者对你会更好……
“不要想那么多,我只问你,你信我么?骨碟。”明华王回首,淡茶色的眸子直视那张清丽的面容。
女子浅浅的笑了,道:“从那日起,我便从来没有过怀疑,挽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