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一的宫廷惊变后不过仅仅七日，五皇子府的门槛已经换了三次。
    符玄已死，皇位已然非符凌莫属，至少，在那群昏庸的满朝文武看来是这样。
    所以，忙着巴结，谄媚的符凌一党自然前来祝贺，符玄一党的人也忙着前来一番感天动地剖心沥胆的悔恨，继而信誓旦旦的以表忠心。
    陵安大局看似已定，然而无论是苒风，还是符凌，都很清楚，皇帝诏书未下，就意味着，他仍旧主意未定。
    “变数仍在，所以，还有机会”挽枫立在窗前：“并且，符凌此时会比任何人都要紧张，虽然皇位已经唾手可得，然是难说会有些什么变故，不过，我就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要他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一抹阴冷掠过眼睛。
    “主子，暗羽方才回报，近日陵安来了一群关外人，据观察应该是吐谷二皇子莫鲁达，看其动向，应该是要与符凌密谈。”九空平静说着，但是话里却多听出了一丝例行公事的味道，少了几分亲近。
    当他知道苒风就是挽枫之时后，多少有些心结。
    那么多年，你，却……
    主子……
    然而挽枫似乎没有感觉到一样，只是说道“哦？终于开始动了，可是等了我好久，九空，给我盯好他们！有好戏要上演了。”
    今夜，陵安城绮燃小榭所属的醉乡楼此夜灯火辉煌。
    醉乡醉乡，醉的不知回乡路。
    然而这醉生梦死的顶楼别间，却是暗藏阴谋。
    符凌一脸微笑的饮着美酒，对面的莫鲁达却是面色沉沉，虽然极力用沉默掩饰自己的紧张，可是符凌看得出，他还是有些气力不足。
    莫莰跶一战全灭，事后种种迹象多指向二皇子与敌国斯通，力图杀兄，此时他正忙于应对朝内局势，无力抽身。于是，他这个一向以懦弱无能的形象游走于权力争夺外，却又备受二皇子信任又不屑的三皇子便担当了这个替大军讨回公道与继续商议的责任。
    其实二皇子并不想要莫鲁达来帝都，可是却又实在找不出其他人选，不过他基本还是对这个言听计从，没什么计谋的弟弟比较放心。
    然而莫鲁达本人，显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么软弱无为。
    此番前来，他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带着利爪舔血的狼，往往将自己的爪牙藏的很深，然后作出一番假象迷惑众人。
    虽然此时的莫鲁达还只是初出茅庐，还根本没有将权术完全的参悟，所以他在老道的符凌面前自然还是居于下风，符凌当然也没对这个蛮人怎么正眼看过。
    然而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一直被人遗忘的小皇子，却成为开创吐谷几百年未曾遇到的盛世，被后人称作吐谷苍鹰的最伟大君王。
    “三殿下好不容易来一次中土，应好好尝尝这美食美酒，览尽京华美景，老是这样的面容，难道是符凌招待不周？”符凌显然没把这眼前小了自己接近十岁的三皇子放在眼里。
    “我本来就不是要游览，比起这些，我更希望五殿下先就边关吐谷十万大军全灭给我个合理的解释！”莫鲁达沉声道。
    面对一脸阴沉的莫鲁达，符凌却依旧不见着急——莫鲁达果然还是稚嫩，面对自己，想到的头一个办法居然是在气势上压倒。可是他忘记了自己是个已经在权利里摸爬滚打十几载的人，不是个毛头小子，流于表面的气势，对他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作用。
    “哦，感情三殿下十来兴师问罪的？”符凌依然话语悠闲。
    “五殿下不觉得此事若没有个合理的完结我们无从继续合作么？”
    “那是自然，符凌本来就要给殿下一个交代。”戏谑够了，自然转入正题。
    符凌收起笑容，起身正色道：“符玄与粮草我都拦下了，吐谷偷袭之兵也受到了保护毫发未伤，七城关的探子也都给了你们，七日大雨前的一切已经证明了我的诚意，这点，殿下可是不能否认。关于百里挽枫送到的粮草，一部分是他的私人财产，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江南一案，他与谭隐交好，利用谭隐在民间威望筹集了一部分粮食。至于那个苒风跟清离，实在是意料之外，不过殿下也不是不明白，符凌是朝廷人，毕竟管不了江湖人士。”
    “江湖人士不论，那百里挽枫呢？我记得那可是五殿下的人啊，五殿下难道连区区一个小侯爷都镇不住？”莫鲁达趁机反击。
    “二殿下可是错怪符凌了”符凌半面脸隐藏于阴影中：“百里挽枫已经跟我解释过了，他是半途接到明华王的命令——利用一切办法筹粮，否则严惩——所以他也是为了保命不得不为之，明华王可是我父皇身边的心腹，他的意思，就是我父皇的意思，挽枫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君不是。”
    “哼”莫鲁达冷笑一声“十万人，如此简单便推卸的一干二净？”
    符凌听闻这话，面色一狠，道“三殿下，不管怎么说，虽然贵国兵力折损将近十万，然我国一样损失惨重，何况本来我与二殿下的约定就是我帮他除掉莫莰跶及其势力助他夺位，他帮我铲除符谙跟临远军助我夺位，如今，莫莰跶跟他的势力是干干净净，符谙呢？还好好的坐镇边关！二殿下觉得究竟是谁失约？！”
    “这……”
    莫鲁达终究还是低估了符凌，这个当今皇位最有力的争夺者，显然不是无缘无故得到如此多人支持的。当然，震惊还有这约定的内容，虽然在国内他多少能够了解一星半点，虽然前来之前二哥也多少透露了信息，可是当云淡风轻的以人命做交易的内容一目了然之时，他也不由自主的有些心跳加速。
    他的哥哥，还有符凌，确实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而自己，虽然能在吐谷明哲保身，但毕竟还没有直接参与过权术斗争，此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才好。
    符凌见目的已经达到，放缓声音道：“三殿下，无论怎么说，联手还是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事成后，我允诺的八城再加两城以示诚意，如何？”
    “说你的条件吧。”莫鲁达低沉道。
    “符凌只希望二殿下帮我除掉符谙，然后借我五百亲兵，助我夺位。”
    “你倒是不怕那五百亲兵临阵倒戈？”莫鲁达有些讶异。
    “三殿下，如今父皇迟迟不下诏令，自是有所犹豫，您觉得除了我还有谁会列入考虑？自然是符谙！你不助我，就是帮符谙，我得皇位，自然不会向吐谷发兵，符谙呢？他是武将，不是文臣。他懂得行军打仗攻城略地，却不懂得休养生息帝王之道，你觉得以他的性格会不为他的临远军报仇？你就光想想他阵前的那鼠疫之计有多阴毒，这样的人，你指望他会跟你们和平相处？临远军虽然打击严重但是也尚有留存，贵国的兵力如何？殿下心里清楚，不需要多说。殿下是聪明人，其中利害，还需要符凌再说么？”
    莫鲁达一阵沉默，终究道，“给我三日，容我考虑。”
    “如此大事自当慎重，殿下心思缜密符凌自愧不如，那么三日后，符凌在此等待殿下抉择。”
    莫鲁达带着人走出了醉乡楼，心里一阵慌乱，方才符凌说的句句在理，却又感觉句句都是阴谋。此等人物，究竟话里几分真假，实为难辨，但是关于皇位的问题，确又是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如此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莫鲁达也有些踌躇。
    还有三日……
    符凌送走莫鲁达，符凌眉头一紧，“不知好歹的野蛮人！”话锋一转又道“如此美食美酒放着可是浪费，碧衣，去安南侯府，请小侯爷来。”
    那碧衣领旨而去。
    不多几刻，挽枫赴会。
    依然是一身耀眼的红，只是今日少了繁复的装饰，显的更加出尘。
    “五殿下好兴致”冷淡的声音传来。
    “对着这些盘子碗有什么好兴致，只有挽枫来了，才变得有意义。”
    话有所指。
    “五殿下谬赞了，挽枫担当不起”继续冷冷的回绝。
    “挽枫这话可让本殿伤心了，来来，本殿敬侯爷一杯，侯爷可要买我的薄面啊。”
    “殿下客气了，如此盛情，挽枫拒绝，岂不是不知好歹。”
    举杯一饮而尽。
    “果然是美酒。”挽枫赞叹。
    “如果侯爷愿意助我，此等美酒定会天天奉上，直到侯爷厌烦为止。”话中带话，暗有所指。
    “那道不必，殿下美意，挽枫心领，不敢破费。”
    “挽枫，要是本殿……”符凌栖身向前。
    挽枫不着痕迹的后退，却突然发现身子已经使不上力气，心里一惊，脸上却仍旧从容，道：“殿下一向光明磊落，何时开始做这下三滥的勾当了？”
    “恩，发现了？药效果然是快。”符凌的脸上带着一丝复杂“我在正式问你一次，要不要跟我联手！”
    “挽枫恐怕不能成殿下美意。”
    “拒绝？你还想帮谁？让你这么执着的不肯放手？符茗？那个贱奴的孩子？几乎是情绪失控的口不择言。
    “我提醒您，殿下您今日的措辞，可是有失身份，一国之君如果如此如何堪当大任！”
    “挽枫，本殿的耐心是有限的，不要随便激怒我，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符凌伸出手“或者你希望，本殿今天就……”指尖几乎要触到脸颊。
    锵的一声，符凌双手被震回，一个玄衣女子静静站在挽枫面前，冷冷道“不准你碰他。”
    挽枫笑道：“终于来了。”
    骨蝶没有搭话，直接扶起挽枫，转身离开。
    “五殿下，好自为之。”骨蝶冷冷的甩下一句。
    走出醉乡阁许久，骨蝶才道：“装够了吧，自己走！”
    挽枫笑着直起身来，道：“你存心看我笑话么，出手出的真是好时候。”
    “怎么，难道你还想跟符凌共度春宵么？”
    挽枫听罢哈哈大笑，尔后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为什么交到的都是损友，你是，箬离是，谭隐是，清……”
    心口一疼。
    清离也是……
    那个曾经总是跟他针锋相对的蓝衫男子，那些场景，那一字一句，历历在目。
    然而清离这名字，终究是没说出口。
    沉默片刻，挽枫岔开话题道：“骨蝶，拜托你，帮我个忙可以么。”
    “说罢，赶明我就去。”脱口而出的豪爽。
    “你也不问是什么事情就答应，何时这么不小心了？不像你的风格啊！”
    “不，我应该庆幸”骨蝶蓦然回首：“上次边关之行，你不过是要我选择要不要帮你，然而这次，你却直接向我开口，知道么，当你开口要我帮忙的时候，也是真的把我当了朋友的时候。”
    挽枫的双眸霎时一片明滟。
    “骨蝶，谢谢你。”
    骨蝶却是不在意的摆摆手，然而没有人看见，冷漠的面容上，滑下两行晶莹的泪珠。
    第二日傍晚，莫鲁达独自离开客栈时，突然一群黑衣人围了上来。
    半晌一个玄衣女子走来，恭敬的行了一礼，道：“二殿下失礼了，在下骨蝶，奉我家主子的之意请二殿下一见，有要事相商。”
    那莫鲁达却不慌不忙，道：“你家主子是何人？”
    骨蝶笑的风情万种“我家主子，安南侯——百里挽枫。”
    栖蝶别院
    挽枫香茗在手，转眼一壶清茶已经传出诱人香味。
    冬日点香品茶，自是风雅。
    “二殿下远道而来，挽枫本该好好款待，却无奈于情势，初见便失礼，以此挽枫以茶代酒，先敬殿下一杯，以示歉意。”
    莫鲁达看着挽枫，一时失神，竟忘了说话。
    眼前的男子，并没有传言中的什么貌若天仙。同样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不过是比他人更清秀些罢了，令人他失神的，是挽枫从上到下的那种气质。
    多年后，当莫鲁达这个名不经传的小皇子成为吐谷苍鹰之王的时候，曾经在一次宴饮群臣时说道：“君子，当看似疏狂实则深藏，温文尔雅礼数恰当却不卑不亢令人不敢小视，如此才能真正威慑天下。”
    堂下群臣忙讨好道：“如此风华也只有我吐谷苍鹰之王才有！大王乃我吐谷之福……”
    然而高高在上的苍鹰之王却摆摆手道：“不，这一生，我也只见过一个真正做到这样的人，而那时的我……”
    这时的莫鲁达，用羡慕到嫉妒的眼神看着这个号称皇朝传奇的男子，与他一比，自己根本什么都算不上，他握紧双拳，暗自发誓，他要做与百里挽枫一样的人，他要超越眼前的这个人！
    “殿下？”耳边春风般的声音唤回了他回了他的思绪。
    莫鲁达此时放回过神来，自觉失礼，连忙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冬日的雪水，有种特别的甜味，而这茶在这水的浸泡中，更是浮起一阵馥郁的茶香，当然，也得益与百里挽枫精湛的茶艺。
    “好茶！”莫鲁达舔舔嘴唇，由衷赞叹。
    挽枫优雅的笑着说：“在下茶艺不精，还请殿下海涵，他日有缘，定当好好与殿下细细品味这茶中精华。”
    莫鲁达笑着说：“若有那日，自当奉陪。”
    挽枫依旧笑的优雅“我请殿下来，自是有事相商，我想殿下已经与符凌见过面了吧。”
    莫鲁达点头默认。
    “挽枫此番请殿下来，是希望殿下改变主意。而且，符凌是通过您跟二殿下走交易，而我，是要与殿下您合作！”
    哦？莫鲁达有些惊讶，接着试探道：“我二哥可是众望所归的皇位人选，而我，一个没有实权的小皇子，侯爷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挽枫自然知道莫鲁达的意思，道：“做人，尤其权利场上，疏狂的外表，深藏的内心，正是最需要的，挽枫生来好赌，所以挽枫便与符凌堵上一把，殿下输，挽枫也输，可是挽枫有信心，殿下必然是将来吐谷的君主。”
    “中听的话，可不能作为筹码吧？”莫鲁达经过与符凌的一会，收敛了自己气势，以退为近，显得更加老道。
    “哈哈，如果挽枫猜的没错，符凌定是说七城关一战完全是意外，而殿下若不跟他合作，便是符谙登机称帝，定会攻打吐谷，对不对？”
    “小侯爷果然机智过人。”莫鲁达由衷赞许道
    “殿下过誉了，挽枫只是想跟殿下说明情况，符凌什么人，殿下不会不清楚，其生性狡诈多疑，出尔反尔之事更不是第一回，挽枫送去的那百车粮草，本来就是奉符凌的意思，断不是挽枫自己筹集的，殿下可以想想，百车粮草，不是小数，皇朝本来就去年大旱，挽枫纵有通天只能，也不能在那么短时间得到那么多粮食，其中缘由，不必我多说，更何况，他允诺不打吐谷？试问殿下信么？他符凌狼子野心，刚登基便无故给吐谷如此多好处，你觉得哪能服众？又要如何挽回颜面？说来说去，这战争早晚要打！符凌允殿下多少好处，到时候自会加倍讨回！”
    “虽说如此，可是符谙登基则必然当下打击吐谷，但符凌多少还要顾及自己的兵力，皇朝内部不稳下来，他自然不会出击。”
    “当下不会，以后必然会，殿下是希望一匹恶狼来击还是想要这恶狼吃饱喝足养肥了再来呢？殿下不觉得用绝后患更好么？”
    “永绝？可是……”
    “符谙是不是？”挽枫起身傲气凛然的说：“挽枫身无长物，只凭挽枫一人担保，殿下若信得过我，与我合作，我定不会让符凌符谙做皇位，只要挽枫再世一日，便不会挑起边关战争！苍苍蒸民，谁无父母？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如何定夺，但看殿下。”
    挽枫此次完全是在赌莫鲁达的那份念及苍生的心，当日边关战事紧急，他还能将消息传出，而不是任凭自己的敌对势力相互对抗中消弱势力，一个在国家存亡之际可以抛弃嫌隙的人，应当会首先做出最利于国家的选择。
    莫鲁达，不要让我失望！
    此刻，莫鲁达看着挽枫，也陷入思索，半晌，他终于回答道：“事关重大，小侯爷给我两天时间，我要细细考量。”
    “如此甚好，骨蝶，护送二皇子。”
    三日后，莫鲁达传信符凌，决定联手，莫鲁达即刻回国准备暗杀一事，五百精兵已经顺利安插到皇子府。
    符凌看着信，却没有展现笑意。
    百里挽枫，你已经输定了，所有的势力都向着我，你还有谁可以依靠？你以为凭你单打独斗可以搬的倒我么？
    挽枫，你可还记得……
    不过，我就要达到了，
    那时，我会让你……
    事情会越来越有趣……
    百里挽枫，本殿，很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