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良辰好景指尖沙 看尽繁华看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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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陵安城,漫天飞雪。
玲珑错落的重楼高阁,被点点素白覆盖,晶莹的冰凌挂在屋檐,流光溢彩。凛冬的风凄厉如刀,却将挂在屋角的白釉淡彩风铃拂动的玲玲作响,好似如沐清风。
十指如玉,拨挑抹拢,琵琶弦上一曲云中月已经生动的倾泻流转,轻盈的歌声飞上雕花屋梁,几番回绕,久久不歇。
**分持琉璃盏,陵安盛世开牡丹,风动花映阑,青丝缠,九天星河转。
九曲百步生青莲,千里孤帆,万里长天。冷眼醉卧红尘乱,说潇洒,也忧烦。
说潇洒,也忧烦。听曲的人独自重复道,转瞬已经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杯是玛瑙鎏金龙首杯。
酒是是三十年陈酿花雕酒。
而人,却隐没在一面水晶珠帘里,只是隐隐的透出红色的身影。
“盈燃,怎么不唱了?”帘里的人沉思几许,回神之时却发现屋里一片宁静。
“公子之心本就不再小女子的曲上,小女子又何必多费力气。”话里虽然一片平静,灵动的眼眸中却隐隐含着晶莹的泪光。
她盈燃是绮燃小榭的当家花旦,容貌绝色,曲艺俱佳,虽然流落青楼,却一身傲气。多少达官贵人想要见她一面,都要费劲心力,然而眼前这帘后面的人……
那日他前来拜访,仅仅用了一首词,就让她深深折服,她那时便已经知道,她这次是真正的为他动了情,她头次低声下气,倾尽浑身解数,可那人却从未逾越半步,甚至,一年以来,连他的面也没有触及。
“是姑娘想多了,此等雅乐,人间能得几回闻,在下聆听,三声有幸,不过是刚才那词,让我有些感慨罢了。”
“感概?”盈燃缓缓开口“公子富贵无双,哪里还来得忧烦。”
“我倒觉得是不见潇洒,只见忧烦,你看这陵安城能有几个真正潇洒之人?说是奢靡沉沦才对。”
“盈燃不知道,盈燃每天在这琉璃阁楼里,唱着同样的曲子,看着来往的恩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痛苦欲死到麻木无感。沉沦又如何?流落风尘,青楼卖笑,红颜逝去就是一切成空,如此流年,清醒比沉沦还要痛苦。”盈燃一番话波澜不惊,然而人人都听的出,她不是没有痛苦没有反抗过,只不过,但一次一次的尝试后,有的,只是不可更改的冰冷事实,此时的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半晌沉默后。
“盈燃,我为你赎身可好?”帘后的人突然问道。
盈燃心里一惊,手上一抖,怀中的琴几乎没有扶助,然而起伏的心绪还是很快被冷静的压制了下来,她淡淡道:“公子好意盈燃心领,只是,盈燃不愿意。”
“为何?”帘后的声音带着深深的不解。
“赎身又如何?公子如果对盈燃倾心,盈燃自然愿意,可是一年以来,盈燃看得出,公子之心并不在小女子身上,盈燃虽然出身青楼,却也不想这么委屈自己的心,那么,公子如果不收,还能做何安排?替我安排一户人家么?”眼前的女子此时口气里带出了一丝自嘲:“公子,这个世界,盈燃不信!不信有人会真的珍惜一个青楼女子!他们要我,不过是贪图一时美貌,等年华老去,下场凄惨至极,猪狗不如,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至少不会再次被抛弃。”
“这个世界已经让你如此绝望了么。”
“盈燃找不到希望,或者,盈燃曾经把公子当希望,可是,这都是梦,梦总要醒。”
“有一天,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帘后那人缓缓的说着
“如果还有那天。”盈燃平淡的口气已经表明了她的绝望。
盈燃,不过是那千百痛苦中挣扎的一个罢了。
这天雪年间的陵安城,本来就是将苦难隐没在浮华之下。
四处飘荡的靡靡之音,薰醉了这浮华一梦,缥缈了这红尘万丈。
这南柯一梦里,多少人忘了归路,迷失在这镜花水月的世界里。
又有多少了能看清,那迷离灯花之下埋葬的,是殷红刺眼的血与泪。
从绮燃小榭离开时,已经漫天星河流转。
抬首回望,心里却是一阵复杂。
而此时阁顶的盈燃,正看着那人留给她的玉佩,惊的一时忘言。
饕餮缡纹,姜花美玉,雕刻精细,栩栩如生,一个挽字刻在玉上,笔锋潇洒,却又犀利。
盈燃突然一阵晕眩。
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如此的文采,如此的风华,还有那身不变的红衣与这块玉佩。
这样的人,陵安只有一个,皇朝只有一个,纵使天下,也只有那么一个。
挽若清风,霜衣枫红。
他是安南侯,百里挽枫。
百里挽枫,当今圣上百里步天胞弟百里步燕之子。十八年前,百里步天举着“苍天为民”的旗号起兵讨伐之时,正是百里步燕头个响应。那时,皇朝大陆谁又不知道,傲天将军百里步燕智勇双全,战无不胜。正是他一路忠心耿耿,全力支撑,百里步天才能夺得大统。
然而这位震天名将的下场却异常凄凉,陵安城破后,一群忠实的帝党,集合最后的力量,暗杀了刚刚安顿下来的百里步燕全家。
全家上下一百三十七口,除了外出玩耍的百里步燕子之百里挽枫之外,全部惨死。那年,百里挽枫不过五岁。后来,百里步天登基后,自然对挽枫多有厚爱,赐封安南侯。
当然,真正令他名满京华的,断不是指他的高贵地位,更不是当今圣上的宠爱。
素闻他的容颜,绝世倾城,便是三千佳丽也不及其万分之一。
素闻他的文采,华美无双,状元学士也自叹弗如。
素闻他的书法,潇洒恣意,少数的几幅流传在外,早早就被重金收藏。
素闻他的才略,乃惊世之姿,堪称国家栋梁。
更令人惊叹的是,除了上朝,挽枫素来只穿红,陵安这一抹红影便倾了这十丈红尘。
然而,挽枫之美断不是女子般的矫揉造作,反而带着一股指点江山的豪气,见过挽枫的人,莫不被其风华折服。
原来,原来是他……
泪珠止不住的滑落。
一年来,她竟然没有感觉,事到如今,这刻意留下的玉佩怕是已经是诀别之物。
他不会再来了,不会。
那个每次踏月而来的翩然身影,优雅的声音,还有那永远隐没与珠帘后的柔情。
有什么好抱怨的,他要给她赎身,她却拒绝了,如此的决绝,他又何必在来自找没趣?
是她亲手将他推开。
往事浮现眼前,盈燃原地沉吟片刻,转身重新拿起琵琶,走到窗前。
如此情意,自当回报,盈燃身无长物,只有这歌喉,这琴音。
今日一曲,是盈燃最后一曲。
素手轻抚,已成清曲。
良辰好景指尖砂,看尽繁华看落花。声染清风,名满京华。闲韵几笔,勾得百里疆域,万顷人家。九州之苍远,青史之无涯,过往烽烟里,唯那红衣傲雪,风姿如画。
这歌声,犹如天籁之音,回荡在陵安城上空。那些个略懂文采的人多少还是听出了玄机。顺着盈燃伫立的轩窗向下望去,果然看见了那抹红影。
“天!那莫非就是名满天下的安南侯!”
不知谁先一语道破,接着,人们都开始沸腾起来。
他是皇朝的传奇,是陵安的传奇,任谁,都想一睹绝代风华。
而挽枫却急急的登上轿子,转眼消失在夜幕中,只留下了一个隐约的背影。
众人显然还未平静下来,话题仍旧绕着挽枫打转,然而说的无非还是什么才情眶异当世栋梁什么的。
“风华绝代?真是可笑”醉乡楼大厅厅角的不显眼位置,一个黑衣男子执着酒杯,笑的讽刺:“果然是人言可畏,这传说都离谱到玉皇大帝那了,想必没几日就要贯彻穹宇了!这么一个天上仙人,皇朝还乘的下他?盈燃盈燃,怕是你看到那珠帘后的真相,是要暗自神伤了。”
这黑衣男子,面色冷峻,声音低沉,眉间盘旋着逼人的戾气,而那指上的玉环更是彰显了他尊贵的身份。
他是百里符玄,当朝的二皇子。
太子意外身亡后,他与五皇子符凌将是最有希望夺得大统的人。
两派相争,自然要有足够的筹码,足够的资本,而百里挽枫,便是他们必争之人。
只是,百里挽枫这个人……
民间的传言,不过只是传言,所谓传言,自然不能尽信。
这真实的百里挽枫其实跟人们口中所知,相差甚远。
他的容貌,只为中等之姿,断然谈不上什么绝代倾城,他的文采,更是不知谁的以讹传讹愈发的离谱,然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与传说中仙风道骨截然相反的为人。
百姓愚昧,朝堂众人却看得明白。
百里挽枫此人,视财如命,见钱眼开。
平日利用职务之便到处搜刮珍宝不说,哪个又不知道要办点事必须重金致谢才能敲开这位小侯爷的门。另外,这位小侯爷由于小时候颠簸落下的病根,身子一向不是很好,皇上更有特赦,没有重大事情,安南侯爷是几乎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上的。而挽枫也是借着皇上如此的宠爱,才能事事顺利,虽然暗地敛财,却硬是没有落下什么把柄。
不过,有一点,却无人否认。
那就是挽枫确实与众不同,他眼中那抹若隐若现的流光,很是让人难以参透。
因为看不透,所以更加的棘手,所以到如今,他依然不偏不倚的中庸之道,从未清楚的表明立场。
这究竟是何等原因?
“时机未到。”轿子里的人淡然对着焦急询问的贴身侍从说着:“九空,不用着急,我自有打算。”
九空望向帘内那陷入沉思的人,轻轻叹了口气,终究没在多说。
此时的挽枫,正隔着珠帘望向陵安大街小巷。
歌舞升平,繁华气象。
然而这不过是掩饰,掩饰那背灯的巷子里更多的黑暗。
人们沉沦在这浮华一梦里,醒不来,或者,也不想醒来。
没有人想面对这样的百里王朝。
千疮百孔,岌岌可危,奢靡的外表无力支撑着朝野浅薄的希望。
只要轻轻一指推动,便是摧枯拉朽的崩塌。
风雪交加,暖炉依然抵挡不了冬日的寒风刺骨。
挽枫望着窗外,眼中冰冷如霜。
十八年了,百里步天……
你已经坐上皇位十八年之久……
可是你的诺言呢?一条也没有实现。
既然失约,就要有承受的准备。
一抹淡笑从嘴角挑起。
你可知道?
江山风雨飘摇,便是血雨腥风的前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