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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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密缠绵的雨丝把青山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又缠在人身上,如同无数避之不及的水蛭,将生命的温度一点点从人的身体里抽走。
“只能到这里了吗?”思维尚还清醒,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倒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模糊中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是山中的鬼魅还是勾魂的无常?转念又自嘲,死到临头反倒好奇起来了。
抵不住的困意袭来,开始陷入冗长的梦境,梦中又回到小时候。人总是喜欢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回忆生命最初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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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燥的不满尘土的大街上,稀稀拉拉地散落着几个买菜卖西瓜的小贩,有的恹恹地坐着,有的径直躺在地上打盹,再有的直接不见了踪影。他们就这样,每天待着,不见有什么生意,也不知靠什么过活。只是偶尔有马车经过,激起地上白色的尘土和黑色的苍蝇一片飞扬,才见他们活过来,骂骂咧咧一阵,又恢复到刚才的样子。
就在这样的一条街的尽头,左拐,是一条狭窄抗脏的小巷。小巷里一律是黑暗矮小的房子,每间房子里都有一个女人,多少有几个孩子,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卑贱的人。卑贱到任何人都不屑一提,因为她们都是些野妓暗娼,连妓女都不如,是给那些最卑贱的人糟蹋的一群鬼。
这里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一个女人。没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更没人知道她的身世。当然在这里没人对这些问题真正感兴趣。和这里所有女人一样,她穿着粗糙而艳俗的衣裳,擦着劣质的胭脂,因她头上长年插着一支兰花钗,别人都叫她兰花。也许她使这里最漂亮的,这点到不足为道。说她特别是因为,当地最大的一家妓院的老鸨来请她时,她却冷冷的回绝了;是因为在这个只有大家相互依靠才能活下去的地方,她却不与任何人交往,也不许她的孩子与旁人接触。她自有一种气质使旁人屈服,不敢靠近,即使再恨她也只能在她转身之后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一句:“臭屁什么!还不是一样人尽可夫的骚货!”但这并不耽误她的生意总比别人好一些。当她有此生病时终于给了前来照顾她的女人一个感激的眼神,那人却如同受了莫大的恩惠一般记了一辈子。
女人除了接送客人以外基本不出门,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做梳妆台的旧桌子;还有一个立柜,一条腿已经折了,垫了两块砖。女人没什么家什,柜子里只有几件破旧的衣物,一床有霉味的被子,和一个孩子。孩子总被女人拘着,不许出门也不许见客人,七八岁瘦瘦弱弱的样子,见过的人都说这孩子一定命硬,看她眼里的倔劲就知道了。
一来客人,女人就把孩子锁进柜里,时间一长却也习以为常了。但那些呻吟声,污言秽语,还有床吱呀吱呀作响的声音总能传进来。孩子心里明白,女人也明白,只是谁也不说。孩子毕竟是孩子,女人的苦楚她无法完全体会。一次女人翻出她偷偷养在柜里的一窝老鼠,并无情的扔进雨中,她生气两天没跟女人说话。最后女人叹息哭泣着说:“唉!你怎么什么都不明白!怎么不快些长大!怎么不生个男儿身!”孩子真正有些被触动了,一种模糊的,想要改变生活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女人哭,也是唯一一次。可就是这样的日子也没几年。
一天,女人又接了一个客人。孩子依旧躲在柜子里,谈话声不断传入。
“你身上好长一道疤痕,怎么来的?”
“一次杀人的时候不小心被人从背后砍的。”
“就你这样儿的还能杀人?”女人轻浮地笑着。
“真的!你别不信!我是个杀手!”男人居然天真地急了。
孩子在柜子里待着着实没意思,很快就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突然打开柜子,一把拉出孩子。孩子睡眼朦胧地看着面前这个一脸不解的男人,女人说的没错,这人一点都不像杀手,一个憨实的黑大汉,长着一张娃娃脸。
“你要真是杀手,就把这孩子带回去!”
男人挠着头,此时一脸尴尬又迷茫的样子,更显得有些天真。
“你不是说真的吧?带回去让她做杀手?刀口添血的日子…”
“那也比现在的日子来得干净些!”女人决绝地说,面色悲戚。男人正色,不再拒绝,也无法拒绝。
孩子就这样稀里糊涂,没有选择地被带走了。命中自此,别样天空。
孩子毕竟是孩子,什么也不懂,不懂害怕,不懂组织,不懂主人,不懂自己即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孩子只知道每日的修炼太辛苦,只知道想要呆在母亲身边。于是她一次次地逃跑,一次次地回到小巷,然后精疲力竭地倒在家门口。得到的只是女人的冷言冷语,甚至是打骂,第二天再强迫她回去;回去之后等待她的是组织的严惩,一顿往死里的毒打,每次都恰到好处地在孩子濒死的边缘住手。孩子仿佛有一种奇异而顽强的生命力,每次都能以惊人的速度恢复,接着投入到更加严酷的修炼当中,再次等待一段时间。谁知她何苦来着,也许只是为了冷言冷语后的一碗冷饭,只为那一晚梦中温暖的抚慰。
倒是那个娃娃脸的男人,带走女孩之后就仿佛有了什么牵绊,隔一段时间就往女人那里跑,总像欠她了什么似的带一大堆东西。女人待他也算亲近,又总刻意保持距离。只是每次他讲到孩子,女人就变色凛然道:“我把她交给你的时候就当她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提!”可是他还是一点也不识趣地继续说下去,直到最后女人什么也不说地默默听着,然后突然间起身添茶,背着他偷偷抹去一滴眼泪。对孩子他也是尽量照顾,总是在她被打得不成样子后,偷偷送药,直到有一次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他背后淡淡地说:“你关心的事情未免太多了吧。”他才既惊又惧,不敢轻易接近孩子。
日子在这种循环往复中过了两年。孩子回家好像变得越来越容易,可她看到的却是女人的脸一次比一次苍白憔悴,对她也更加刻薄,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原本以为只要长大了,就能回到家,永远守在女人身边;也不明白为什么,梦中的叹息声有了愈加沉重的忧郁。
直到有一次,她再次历经万难回到家。女人躺在地上,艰难地大口喘着气,腹部插着一把菜刀,鲜血浸透了她的衣衫。孩子见状一阵发木,最终走过去抱住她。
“镇西黄老虎。。。杀我…”她拼命撑着最后一口气讲,“替我…报仇…”
孩子抱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办,也忘记了流泪。
“阿离…我的儿…”女人费力地抬起手,抚摸了一下孩子的脸。声音中却似有兴奋,眼中一丝癫狂的笑意一闪而过,然后永远地黯淡了下去。
母亲怎么会死哪?孩子的天顿时塌了下来,大脑一片混沌,什么也不能思考。却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一瞬间杀意顿生。她要做一件事情,女人吩咐的最后一件事情—杀人!
孩子举着刀,去迟迟不能下手,她怎么也不能相信,眼前这个吓得屁滚尿流的大块头会杀人,可当她想起母亲最后的嘱咐还是动了手。她茫然地朝城外走去,没人敢拦这个浑身是血的小人,好像她是从地狱来的使者。多年后,当地人还向一个打听她们的人描述到:“你还别不信,真跟个鬼似的。那天下着雨,全城人就定在那里,看着她一步步地走出城门,忽然就不见了。谁知是不是回地府交差去了!”
城外,她终于可以看清面前那个早已等候多时的男人。她睁大有些木讷迷茫的眼睛,男人面有戚戚然地说:“你母亲已经安葬好了。黄老虎没杀她,是我杀的。”她的心猛然一紧,野兽一样地盯着他,突然又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跪倒在地上。母亲死时为什么会笑,她明白了;女人到要求,从来没人能拒绝;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明白—只是—无法抗拒。
男人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楞了一下接着说:“这是你母亲的珠花,我想应该给你留下。如果你要杀我,随时可以动手。”她默默地接过珠花,然后开始呕吐…
这一切又都被一个面蒙青巾的男子看在眼里。是年,女孩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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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中,此时,她也想呕吐。因为她闻到一股腥臭的热气,只有动物口中才能呼出的气息。一条特别粗糙的舌头正在舔她的伤口。多年的杀手生涯练就的对危险的本能反应使她恢复一些意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被豺狼包围了。其实她早就打算葬身狼腹了,但不是现在,在她还没有变成尸体之前。
“畜生都那么心急!就不能等我完全死了!”这个想法让她又气愤又恶心。于是周围再一次弥漫着血的味道,当然是那几条不幸的狼。她下意识地支撑着躯体离开那个地方,那个充满血臭的地方,她要死也要死在一个没有血的干净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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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杀了第一个人后,就再也无法停手。她杀了一个无辜的人,从此背负洗不清的罪。于是她要接着杀人,让新的鲜血覆盖旧的恐惧。每一次血腥味都回使她呕吐不止,但这样让她感觉到自己空了,干净了。很多人用酒来麻痹自己,血就是她的酒,沾的越多就越麻木。她没有欲望,没有嗜好,永远的冷漠无情,有时甚至会忘了自己的记忆,忘了自己来自何方。于是她在五年之内跃进组织的十大杀手之列,成为一个年轻的神话。越来越多的人对她感到敬畏,她开始没有名字,没有面容,因为最厉害的杀手从来没人知道身份。只有主人越来越亲切地叫她阿离。
“阿离,你的功夫又长进了。”也只有这个男人让她感到自己是作为一个人的存在,男人的剑被挑出去后尴尬地笑了笑说。
“是你喝酒太多,手都喝软了!”她有些不忍,这个痴情的男人直到现在还一直自责杀死母亲。
“看来我是老了,该退出了。”他有些伤心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当晚她又杀了人,一个派去杀男人的杀手。她提着首级到主人面前:“放他走,他不会泄露任何事。”
主人冷冷地看着她,良久才道:“阿离,你太过任性,我放他就是!”
“谢主人!”
“看来我真的老了!一转眼你都长成大姑娘了!”男人怔怔地看着特地换了女装来送行的阿离,感慨地说,“还记得你小时候,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总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别人,好像在问为什么,很可爱的样子…”小时候的事她大半已经记不清了,只是他一走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