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然，你跪下！”爹爹一回来，便怒气冲冲地对欣然低喝。
    望着脸色阴沉的爹爹，我不由打了个寒颤。这么些年来，我还没见过爹爹发过如此大的火。我眼里的爹爹一直都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对欣然，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她！今天怎会如此？这欣然究竟犯了什么事让他如此生气？
    我见欣然亦是满脸诧异，却很乖顺地跪了下去。
    “阿然，我问你，你什么时候竟私自结识了璟王爷家的公子？”爹爹沉声问道。他的声音因为生气而有些颤抖。
    我心下一颤，这麻烦到底是找来了！这两月来，我一直觉得不安，躁闷，见一直没什么事情发生，这几日也稍稍地安下了心。却不料，这该来的还是没能躲掉！我紧张地望着欣然，却见欣然缓缓地舒了口气：“两月前去云栖寺时碰巧见过。”
    爹爹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欣然如此平静，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继而，他气急败坏指着欣然：“你知道不知道，璟王爷昨日向我提亲了！”
    欣然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却倔强地将它们压抑下去：“爹爹，您莫要生气，我嫁。”
    爹爹气极了，猛地一拍桌子，“砰”地一声，只见那桌上的茶具、盘子被震得乒里乓啷地往地上掉。娘亲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柔声劝道：“子轩，有话好好说嘛。瞧你吓着阿然！”
    谁知爹爹一推娘亲：“你别管！”
    “来人！把二小姐送回清韵苑，给我好好看着。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准放她出清韵苑一步！”
    我有心替欣然求情，身体却不听使唤地抖动起来，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来。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爹爹，更别是如此待欣然的爹爹了。只得呆呆地看着欣然被扶了下去，我也软软地由着小玉搀着回了屋。
    我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小玉给我倒了杯水：“小姐，你别着急。老爷只是在气头上才如此待二小姐的，老爷那么疼二小姐，过两天定然会去了对她的惩罚的。”
    “爹爹真的疼阿然么？”我喃喃道，似问小玉，也是在问我自己。
    “真的，小姐！有几次，我去找沁心姐姐，见老爷笑盈盈地立在清韵苑前听着二小姐奏琴玩乐呢！”
    是么！爹爹真是如此在乎欣然的么！我灵光一动，像抓到了根救命稻草：“小玉，走，我们去卓雅苑。”这卓雅苑是爹爹和娘亲住的院子，因娘亲爱那桂花的香，爹爹便命人在院子四周都植满了桂树。到了八九月份，那粉黄的小精灵一个个绽出她们的精气，真真是梅定妒，菊应羞，自是花中第一流啊！
    “哦。啊？小姐，你去卓雅苑做什么？”小玉吃惊地劝道：“小姐，你可不能再去惹得老爷生气了。老爷生起气来的样子太吓人了！”
    我无心与她抬杠，急急地想要去爹爹那儿替欣然求情。小玉见劝不动我，也只得无奈地跟在后边。
    一路到了卓雅苑，这时节，偶有几株调皮的桂树先自绽出了花，星星点点的香味在园子里弥漫开来，让闻者有说不出的舒服。然而，我却无心享受，急急地便冲到了爹爹和娘亲的卧室外。
    刚要叩门，却听得娘亲的柔和的声音传来：“子轩，阿然固然有错，但昕儿那孩子我以前见过的，阿然嫁了他亦是不错的。你怎的如此生气？”
    我一惊，娘亲什么时候竟见过璟王爷家的公子？！打我记事起，娘亲一直是与我生活在一起的，并未见她出过门啊，亦不曾见璟王爷家里有人来拜访，怎的就见过呢？而且听语气，还是很亲切的样子？我便噤了声，情不自禁地想要听出一些缘由来。
    半响，听得爹爹一声长叹：“宛如，你那哥哥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么！”
    娘亲沉默片刻，低声道：“可他毕竟是我哥哥，定然也不会害阿然的！”
    爹爹“哼”了一声：“那昕儿是个傻子！”
    虽然爹爹说这话的语气是那样的生气，但我却从他的声音里听说了他对于欣然的深深的爱。他是因为爱才冲欣然发火的。我突然觉得我来这儿是多此一举，正待往回走，却听得娘亲似惊讶似委屈的声音：“子轩，我知你不喜欢我哥哥，可昕儿那孩子，却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爹爹和娘亲拌嘴，这可是我头一次见得，还有，听他们的意思，莫不是那璟王爷竟然是娘亲的哥哥！？我震惊了，原来我这些年来看到的，都并不真实，如同我一厢情愿做的梦一般！
    “宛如，你这是做什么！我没骗你，昕儿十岁那年，被一场大火所惊，便变得痴傻了。宛如，你说，我能放心地将咱们的阿然给他么？”爹爹温和的声音传来，我却觉得是那样不真实。
    我不知道娘亲又说了些什么，仿佛她愣了一下，便嘤嘤哭了。我脑子里只装得下爹爹那句“咱们的阿然”。爹爹说“咱们的阿然”，他跟娘亲说“咱们的阿然”，那么，欣然便是爹爹和娘亲的孩子，是我的亲妹子！那欣然所说的娘亲是谁？她为何不与我们一起住？为何在欣然心中的娘亲去世后被皇后接了去？
    “小姐，小姐！”小玉惊疑的目光锁在我脸上，“小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小玉，我们回去吧。”我无力地说。
    小玉乖顺地点头，挽着我往回走。
    我很累，窝在床上却辗转反侧。今日里的事情，给了我太多的震惊，一直以为的平静如水般的日子，却并不如我自己想象的那般平静。是我太傻了么？还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次日清晨，我便来到了卓雅苑。
    “娘亲，阿然的娘亲是谁？”我一见到娘亲，便开门见山。
    娘亲惊疑地望着我：“怎么了，怡儿？好好地怎么想起来问这事儿？”
    “娘亲，昨日里你跟爹爹的话我都听着了。阿然既是我亲妹子，是您和爹爹生的孩子，为何她自小便不与我们一起住？那些年，与她一起生活的人到底是何人？”
    娘亲无声地叹息：“怡儿，阿然是你的亲妹子。这些年，娘亲和你爹爹都亏待了她，你日后更要好好待她，知道么？”
    我点了点头。
    “我与你爹爹成亲时，皇上也刚大婚不久。为此，皇后特特邀我去宫里，说是与我有缘，竟在同一年成婚。我亦喜她温婉的脾气，便也频频应邀出入宫廷。然而，在我生你后不久，皇后也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孕，据太医诊断极有可能是个男婴。皇后很高兴，常常提起让把你送入宫里养着。开始时，我亦没多心，只拿话好好地回了她。她提得多了，我和你爹爹略一思忖，或许这对你也是一件好事，便也答应了她。那日，我抱着你进宫去，刚走至皇后寝宫门口，却听得她与她的贴身侍女的对话。这一听，让我很既是震惊又是后怕。皇后当初与我接近，只不过因为我是璟王爷疼爱的妹妹，只不过想要利用我来拉拢我的哥哥！我实在不敢相信，那么温婉的女子，竟是那样攻于心计，而我，却那样傻，与她相交那么久，却不曾发现！而更让我惊恐的是，她让你入宫，不过是想利用你来牵制我们，让哥哥能够支持她的孩子！”
    娘亲惨然淡笑，继续低低地讲述：“可惜她那样精明的一个人，终归也有算不到的地方。她不知道，我的哥哥，你的舅父，是那样的野心勃勃，又怎会为了我而被她所用！我当时害怕极了，静静地抱着你离开了那个令我胆寒的地方。回来后，与你爹爹商量来商量去，最后把你交给你的奶娘芸娘，让她偷偷地带着你回到这里——你爹爹的老家。我们找来了一个死婴，对外宣称，你感染了麻疹，不治身亡。”
    娘亲舒了一口气，仿佛当年的那种紧迫感到了今天才算是得到了松解。我赶紧将茶递给她，娘亲接过，微微点头，接着说：“我们一时也算是瞒过了皇后，却终是引得她疑心了。这样胆颤心惊过了两年，我又有了阿然。我开始惶恐不安，整日里提心吊胆，害怕皇后召我入宫。每次入宫里，我都穿着隆重的衣衫，用白绫在肚子上死死地缠上几圈。然而，最终还是被皇后看了出来。那时，三王子已经一岁有余，生得乖巧聪明。皇后常笑吟吟地对我说等孩子生下来，便接入宫去陪着小王子玩耍。我就在那惊恐失措的日子里苦苦度日，那时候，我真的情愿肚里的孩子永远也不要生下来。然而，该来的终究是来了。阿然出世了，我的精神也紧张到了极点。我与你爹爹商议，故伎重施怕是不行的，弄不好连同你也会拖累了进来。当时我已心萌死志，我想，若我死了，皇后便不会为难阿然了吧。毕竟，我才是璟王爷疼爱的妹妹，是我！是我累及了一家大小！你爹爹知道了我的心思，极是生气，直说我糊涂。可那时候，我们真的是没什么办法，后来，你爹爹无奈极了，便说：‘就让这孩子去宫里吧。’”
    “你们便将阿然送至了皇宫么？呃，不对啊！阿然是三岁时才被送入皇宫的啊！”我疑惑。
    “不。我与你爹爹商议来商议去，最终便合演了一出诈死的戏，我在周家一场大火里‘失了性命’，暗里却被你爹爹偷偷送至这里。阿然，阿然跟了她的奶娘英珠，你爹爹留在府上照料着他们。那英珠待阿然也是真好，就像亲娘一样照料着她，不想她英年早逝。而皇后怕是对你爹爹这些年来频繁地出入这周家镇存了疑，阿然还是被皇后接入了宫。”
    娘亲说完便只默默地喝了口茶，半晌无语。我知道，她的心里有几多对欣然的歉意。我心下亦是凄然——为爹爹、为娘亲，亦是为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