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不过半个时辰。
    云倬轻轻放下手中空了的粥碗，拿过一旁的布巾拭了拭嘴角，一抬眼，便看到青霜正领了人从楼上走下来。
    少年已经梳洗完毕，胳膊被包扎固定好，显然是处理过了。眼下穿了虽是穿了青霜的旧衣，却已和刚刚是判若两人，清秀
    苍白的面容让人情不自禁就心生怜惜。
    “坐下吃些东西吧。”云倬指了指旁边的座位。
    少年应声坐了下来，有些拘谨的端过一旁的粥碗，才喝了一口，眼泪却已忍不住落在粥碗里。放下碗猛的跪了下来，少年
    不待众人反应已经对着莫昭天和云倬二人连磕了三个头，再抬起脸时，额头上一块瘀痕分外明显。
    叹了口气，莫昭天将人扶起安置在椅子上，“梵七。”
    “是。”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少年一怔，愣愣的看着他不知作何反应。
    “怎么，不愿意么？”
    “不不，”少年急红了脸，摇着头急忙解释道“不是的，我愿意，愿意的，多谢公子收留。”说着，又要鞠躬。
    莫昭天笑出声来，“行了，那就这么定了，快起来吃饭，跟着我没这么多讲究的，以后也不用拜了，随意些就行。”
    梵七听了眼眶又是一红。
    那边云倬见此不由得露出个笑颜来，一转头恰对上莫昭天幽深的眸子，心下一颤，不由得转过脸，对着门外的细雨掩饰般
    的叹息道，“这雨下的可真久。。。”
    久，而且缠绵。
    莫昭天一笑，“南方的秋冬就是这样了，阴雨连绵露气湿重，不比北方干爽。这种天，就应该呼高朋，引知己，泛舟江上
    ，围炉煮酒。”
    “能够呼朋引伴共赏这烟江雨景也算人生一大快事。”云倬心生向往。
    “确是快事，不过也是易事。”莫昭天目光灼灼的望着他，“云倬可想一试？”
    对着男人光华流转的眸子，云倬几欲答应下来，却被青霜的一声清咳猛然惊醒了过来。瞥了瞥一旁，青霜端坐在梵七身边
    垂眸静思，脸上无甚表情。
    皱了皱眉，终是叹了口气，“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莫兄，你我相交虽不过数日，但云倬实在已当
    你做知己，虽然也想常伴纵情天下，但奈何家务在身，所以。。。。。。”
    那边男人一时愣住，怔怔的看着对方无所反映。
    顿了一顿，云倬接着说道，“况且，莫兄乃是一教之主，也不可能终日不理教中事务。”
    这意思，是要走了么？
    莫昭天茫然的想着，虽然知道苏云倬不过是到此一游早晚有离开的时候，但是自己下意识里，却是始终回避着这个问题。
    那些对于云倬莫名的情绪，让他慌乱，不想碰也不敢碰。
    丝丝缕缕，剪不断，理还乱。
    “莫兄也不必为此伤神。”云倬见他神色黯然，不由得出言相劝，“常言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再说这扬州离京
    城距离也不远，你我二人大可以常常走动，只不过舟车劳顿些罢了。但是这次。。。真是有要事在身。。。”
    “什么时候出发？”莫昭天平静下来，抬眼问道。
    “事情突然，我已经让青霜收拾东西了。”
    一时静默，二人均是无语，只听得到厅堂里其他客人喧嚣的声音。
    良久，莫昭天轻轻咳了一声，勉强挂上个笑容，“事到临头才相告与我，这可是云倬的不是了，害我都来不及为你设宴送
    行了。。。”
    因着细雨，明明正午的天却还是阴阴沉沉的，似是离人撒不完落不尽的泪，更添一份伤感。
    路终有尽头，任一行人怎的放缓了速度，也还是看到了驿站的旗子，被雨淋透了湿哒哒的垂着，毫无生气。
    在马车前站定了，青霜由莫昭天手中接过包袱。
    “行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送到这吧。”云倬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笑道，然后便转身向马车走去。
    走了两步，却又折了回来，“忘了说，莫兄若是找我，只消到京城的‘凤和楼’便是，那里是我的私产，你去了便会有人
    通知我了。”
    莫昭天点了点头，“保重。”
    不想云倬却噗的笑了出来，“看我们倒像是生离死别了，莫兄，相信你我不久定会重逢，就此别过吧。”说着，转向青霜
    ，“走吧。”
    马车渐渐驶远，莫昭天却还定定站在原地。
    梵七便站在身后默默的为他撑着伞。
    站了半晌，男人似是回过神来，回头看向少年，“我们也回去吧。”然后，由梵七的手里接过伞，打在两人上方，温和一
    笑，“你臂上有伤，我来吧。”
    驿路之上，只有一辆马车在雨里不疾不徐的前进着。。。
    车内。
    虽然比外面暖和了一些，却还是能感到丝丝凉意。
    云倬围着披风闭目而作。
    青霜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的男人，似是有话要说。嘴唇翕合了半日，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在狭小的空间里跪了下来，“皇上。。。”
    云倬神色未变，只是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闭着眼又待了片刻，才缓缓张开来，“左相，这里不是宫中，你起来吧。”
    青霜闻言僵了一下，慢慢起身坐到云倬的身边。
    看着他坐好，云倬才幽幽的叹了口气，“青霜，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不用开口我便知道你要说什么。‘国事为重，请皇上慎行’”云倬笑了笑，“似乎一直以来我听这句话听的最多，大臣说，太后说，连现在出宫了，你还想要说。”
    “皇上。。。”
    “叫我少爷吧，难得出来几次。”
    青霜温驯的垂下了头，唤了一声，“少爷。”
    云倬脸上的笑容扩大开来，又重新闭上了眼，“莫昭天之事，请皇上慎思——你刚刚是想说这个吧。。。。。。我也想思，可是由不得我思，国家的利益和自己的意愿，永远不可兼得。所有人都以为我位居国君，一揽大权，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没有人知道，我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没什么事是我真正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做的，包括。。。莫昭天。。。如果可以，我宁愿放下这一切，恣意而为，再不用顾虑。。。”
    那笑容里，竟满是苦涩。
    青霜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沉默着望着他。
    “呵，我跟你说这些，只是还以童年挚友的身份，过了今天，你便忘了吧。。。”
    “是，少爷。”
    马车摇摇晃晃催的人欲睡，偶尔可以听到车轮吱吱嘎嘎的响声。
    青霜几乎以为男人已经睡了过去，不想云倬又淡淡的开了口，
    “昨日的密函你看到了吧？”
    “是，南阳的使君来访，已经走到半路了。”
    “嗯，”云倬点了点头，“我着急走也主要是因为这件事，他们的目的不会仅仅是来访这么简单的。我已经找人盯着了，等到了京，你带些人去迎接，仔细注意着些。”
    “是。”
    一路，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