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年少不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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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个世界说来也奇怪,一边高喊着平等自由,一边却哪里都是压迫。他也不过是浮沉在其中的一粒沙子,只不过更为幸运,是约定俗成的强势的那一方,所以他可以握着自己的平等自由,尽情享受偏见带来的优越感。
十八岁那年,于他来说稍显忙乱,或者更加坦率地说,是非常的忙乱,一场酒醉过后,一切都乱了套。棋子跳出了棋盘,而下棋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落跑。
那人对他说,你无需负责,这只是一场意外。
他呢,他倒也想事情能够悄无声息地过去,当作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醒来后一切归零成空,他还是他。
算不上天意弄人,不过是做错了事哪能轻易被放过,他父亲新娶的美娇娥空有一副靓丽容颜,实际上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时刻等着他失宠。
事情被捅破,他父亲是个极为传统的人,当年被家里人押着与他的母亲联姻也是一声不吭地接受,默默熬了七八年,直至他的母亲再也无法忍受丈夫的冷暴力提出离婚,以两不相见告了一段落。
如今,更是身体力行着他们家的传统技艺——逼婚,照他来看,更像是在逼良为娼。他拒绝得很顺口,毕竟那人也不过是个可怜人,大家都是经命运陷害身陷囹圄的人,何必互相折磨。
本来磨平的话题该到此为止了,他父亲平日里对他不闻不问,管了他几天便也是乏了,没再提起过。可那美娇娥不肯放过他,提留着一份盖了医院公章的证明,直接甩在了老头的书桌前。
他没想到还有后续发展,更没有想到十八岁的他可以喜当爹,然而他并不快乐。捏着证明走出书房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颤着的,不是激动,也不是喜悦,而是迷茫,怎么会这样呢?就因为一杯掺了料的酒而引发的惨案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美娇娥是打定主意让他父亲逼他娶了那人,说什么那人多可怜,生父不详,只有一毁了容的小爸照顾着那人。可他满心委屈,平白无故要去爱一个人,谁能认同这样的安排?
他不喜欢会发情的他们,所以他是庆幸自己性别分化时成为更强势的那一方,可到头来他还是成为了自己最不耻的那一类人,服从于身体,服从于基因。
在家里修整了一礼拜,他整理好复杂的心情,去堵命运的漏洞。双方的家长如约而至,经过美娇娥的一番巧舌如簧,原先还存疑的那人的小爸最终认同提议。他们家家大业大,多养一个人还是养两个人都没任何区别。
去学校的路上,他还是不免多想,要如何去看待那人呢?曾经他看不起那个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如今心里虽然存有愧疚但抵不过偏见更重。
他不知道在这本不该发生的一件事里,那人是否完全无辜?他又是否完全不无辜?
到了班上后,其实也没什么大的变动,那人搬到了他旁边的位置,照他父亲的话来讲,这是方便照看以防不测。
他坐在外侧,围绕着他们,准确地来说,是围绕着那人的风言风语停息了一阵后又愈演愈烈,直到来上课的老师进教室才彻底消失。
那人谦逊礼貌、成绩优秀比顽劣的他好不知多少倍,若能是个,害,那人该有个能配得上他自己的性别,而不是年复一年处于话题中心被众人捧着,被众人嘲着讽着。
一下课便围过来一群人,密不透风的,怪不舒服,他刚想起身离开,又颓然放弃。听到有个女生问那人,你身上一股茉莉的香味,不会是……?
未尽的言语令人无比遐想,连他知道的曾经对那人有着淡淡喜欢的几人也是对此唯恐避之不及。
那人像是一无法自证清白的孤舟,飘摇在人们恶毒言语汇成的海里,一句与你无关在他人的耳朵里太过轻飘飘也没什么权力更改他们的认知。
他看不下去却不知道说什么,他问那人,你喝水吗?我去接水。
嗯。
他猛地站了起来,拿起那人桌上的杯子,推开几人逃离了包围圈。他往常瞧不起看不惯的人,如今的一个字都像是赦免他的圣语,他放不下偏见,却寄希望于那人被流言压痛的脊梁因他而舒缓。
与他亲近的两个好兄弟与他不在一个班上,却时刻为他打抱不平,毕竟对于一个才刚开始浪荡不羁肆意放纵生活的富二代来说,让他背上压着两座迈不过去的山,这可如何是好?
是呀,这可如何是好?他刚学会的抽烟,还未成瘾,便要为那人戒了,他刚品出酒的美好滋味,便也要为那人戒了,他颇为不甘不愿,却不敢做出违背责任的事来。
毕竟那人只有一个他,就算他解释得再清楚,那人的小爸还是误解疏离了那人。如果他也走了,那人该怎么办?他就算能迈过良心的坎儿,又能一辈子不做噩梦当个徒有其表的好好先生吗?
那人因为身体有孕不能参加高考,也不能去上大学。而他还是风光无限,可以不学无术,也可以忽然醒悟做一只待在笼子里的野兽。
高中毕业后,大家都想着日后分崩离散要赶着青春的末班车大聚一场。他们两个都没去,那人刚生完宝宝身体还没彻底恢复,而他呢,一是因为上次的事情留下了阴影,二是因为他不想那人和宝宝一起留在那偌大的房子里无依无靠。他在的话,至少那美娇娥不敢多说些不该说的。
他问过那人愿不愿意去复读,他知道那人是动摇过的,却因为孩子的一声啼哭收回了所有的心思,总归是放不下心,要自己看着才好。
收拾好行囊,背负着所谓理想,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选专业时他是与那人商量过的,说是商量也不过是告知,他存心选了一个课务较为繁重的专业,暗暗期待着没有他们的生活。
临走前的半个月,他还是提出要那人与小孩一起搬到他学校附近。将他们留在那栋房子里,他光是想想,心都是悬着落不到实处的。
第一次住宿舍的感觉还挺新鲜,他没待太久就先出了学校,买了些吃食进门与新雇佣的阿姨问了好,就跑去卧室看坐在婴儿床里的小孩子呀呀叫唤。
那人累了在一边睡了过去,他轻轻给他盖上被子,转身出去。交待了阿姨好些事情,他又匆匆忙忙地回去学校,望着空无一人的宿舍,只道自己还是来早了。
陆陆续续地其余三个舍友也到了,大家互相通了姓名,很快打成一片,约好新生报到后晚上一起出去吃饭。他心神牵在家里的一大一小上,又想拒绝,又不甘愿拒绝,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气氛恰到好处时,灯光恍恍惚惚映着杯中的啤酒暧昧至极,尽管这只是一杯啤酒而不是什么旁的毒药,也让他咽得艰难,最终还是说了抱歉找了个偏僻角落吐了出来。回到位置上受三人调侃,说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因为他觉得酒不醉人人自醉,于是入学的第一个晚上,他拜托宿舍的人帮他掩饰夜不归宿的事实。
回去时,小宝宝已经睡熟了,而那人手里捧着书读着,他凑过去问那人,小宝有没有闹腾你?
没有,你喝酒了?我去给你热点儿喝的缓缓胃。
他固执地压着那人的肩膀说道,不用,我没喝,只是沾了些酒味。
洗漱过后他躺在那人的身侧,闻着那人身上茉莉香味,摇摆不定的心平静下来,一夜好梦。
第二日,他醒来后已经有些迟了,来不及回宿舍换衣服,给尚在梦里的那人留下一个清浅的吻便出发去学校了。紧赶慢赶他还是因为着装的不规范被教官训斥了一番,罚跑一圈,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大学的生活比起高中更自由,但也更考虑一个人的自律。他在图书馆里待到晚上八点,刚准备回去,便看见宿舍的一个舍友在与另外一个人说话,从他那个角度看更像是调情。
其实他更欣赏与他能够同台竞争的同性,比如说眼前的人,他认为自己对睡在上铺的兄弟是有些喜欢的,可若是喜欢又怎么会在看到他与别人谈笑风生而无动于衷呢?
实在想不通便不去想了,他更烦恼于和那人早上的小争吵,向来清冷自持的人与他吵的脸红脖子粗,把他赶出了家门。
争端无非是那人想要出去找份工作,而他觉得没那个必要,他们家又不缺钱,何苦让那人出去受累呢?
晚上要不要回去呢?这是一个并不是问题的问题,因为他已经拿出了钥匙推开了门。弯腰换鞋十分流畅自然。
小宝宝今年三岁了,会爬会走会叫爸爸和爹地。
那人今夜点开了一档情感节目,声音响着人却是恍惚的,他看到,那人启唇想说什么却没说。他径直走进厨房看看还剩些什么吃食,下午没吃饭这会儿着实饿了。
那人跟进厨房,让他出去看顾着点小孩,过了一会儿端出一碗清汤挂面来。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呢?
怎么会呢?他回答道。
这是他的家呀,有他的宝宝和他的什么呢,他心里还是没有个准确的答案,难得糊涂。
毕业后,他并没有去找专业对口的工作而是进了自家的公司从头学起,总不能让那一年见一次的美娇娥白白拿了他的份额,他乐意给她添堵。
他母亲出国前同样给他留下不少钱财房产,不得不说他父亲与母亲的婚姻,受益最大的绝对是他这个独生子。
他认为自己喜欢的那个舍友毕业后出国又回国,受了几次情伤,最后决定在一个地方安稳下来,家里的那人似乎知晓他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总也避着这个舍友。
后来有一次,他与那人在大街上闲逛,舍友打来电话,言语中满是颓废,他只好对那人抱歉一声过去见舍友。
你说,他真是要在多年的婚姻和若隐若现的白月光之间做选择吗?其实时间早就给出了答案。
说不巧也巧,舍友离他们就隔着一条街,他让那人在原地等他,自己过去寻舍友。
寻到后,陪着舍友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后就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了,是说其实我认为你多少有些自作自受?还是说虽然他不知情为何物,但爱一个人绝不是以伤害为目的为过程。
回去时,看见有卖糖葫芦的,他又过去买了些,拿给那人时,忘不了那人眼里的惊讶,他怎么可能不管不顾抛下那人自己一个人离开呢,他年少时在去接那杯水时发过誓的。
后来的后来,孩子也已长大。
再后来的后来,那人生出满头华发,与他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他看着那人,好像明白他这一辈子苦苦追寻着的东西是什么?
是少年时对那人的藏在偏见之下的惊艳,是青年时对那人深深的依恋,是中年时对那人默默许下此生唯此一人的诺言,是风烛残年时终于明白了自己有多爱那人的心。
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从来没说出口?他想了想,最后一次靠近他的爱人,闻着那人身上独一无二的茉莉香,轻轻说道,我爱你啊,会不会有点迟?
只期望你能多让让我,我太蠢笨,没能好好对你告知我的心意。只愿你多年来比我自己都懂我的心,别让你受半分委屈。我的爱人啊,我爱你,只是我用了一辈子才明白,幸好我也不算太笨,未曾把你弄丢在漫长的时光里。
幸好,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