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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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啸笑起来,他笑起来很妖媚,和平时不同,平时的他,笑起来很不真切,总是一副虚伪的模样,今天却笑得很特别,笑得放荡,放荡的连眼角深处的那朵墨菊仿佛绽开来。微微一扯,身上的白色绸衫便飘至空中,再轻轻落在地上。
一袭黑衣的吟啸从背后抽出一根细长的黑色丝带,一手从发丝内部穿过,轻轻挑起,如黑玉般散发出诡异的色泽,诱惑着人的眼眸,却带着高不可攀的华丽和尊贵。丝带自发间穿过,在发丝间盘绕起来,原本散落的长发径自旋起来,仿佛藤蔓盘绕而上,最后却都被一只不足三寸的细簪所缚,聚于一侧。
吟啸往后直仰,身若无骨,一手已将袖中的绢丝掷出,牵动景椅,身体落下时,正好景椅候在身下,吟啸一手撑着额头,很舒适地侧身斜躺在景椅上,看着春水。
春水张口打了个哈欠,扇子在脸上轻轻弹了几下,一副对萧采的华糜出场毫无兴趣的模样。
“三公子对在下果然还是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萧采打出一把黑玉做骨,蒙上墨色绢丝的折扇,心不在焉地扇着,眼睛却是半点没有离开春水的脸。从上到下,萧采除了一张白得有些吓人的脸意外,全都是黑的。他仿佛黑夜中的幽灵一般,每一个眼神,便能将人拖入万劫不复。
春水一直看着窗外,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许久,才转过身,第一眼看到萧采,便装出一副大惊失措的模样道,“哎呀!真是罪过罪过,连‘夜魅公子’萧采换装的场面我都错过了,当真是该死该死!”
说着,春水笑起来,但面上在笑,脸色却寒冷如冰刻。
萧采折扇一收,轻轻往手上一扣,坐起身来,看着春水不说话。眼睛却是将春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每分每毫都打量了个遍,之后才叹道,“距上回以萧采的身份看着三少爷,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萧采都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还是三公子先开的口。”说着,仿佛变戏法一般,将黑玉折扇的扇骨一根一根地抽出来,插在发髻之上,每一根扇骨都被打磨得光亮夺目,每一根扇骨的尖端处都镶着一颗一寸见方的黑色珠玉。
春水很清楚,萧采可不会为了玩,为了显摆自己有多阔气才如此奢华的,那一根根的扇骨都是暗藏销骨锁喉针的容器,每个里面至少有一百根毒针,而那发丝,此刻也已然成了杀人于鼓掌间的凶器——千发。那不足三寸见方的细簪缚住的不仅仅是发丝,还有灵魂。他的衣裳是黑色的,不是因为这丝绸,而是因为这丝绸的毒液,每一根都浸了毒,他却将这件毒衣穿在身上,却安然无恙,若不是因为他自我保护的好便是因为另一个可怕的原因——他比这些毒更毒。毒到“百毒不侵”。
“三公子这次趁着月色也要找萧采出来,定是为了一件急事,让萧采猜猜。”萧采悠闲的坐在春水的面前,手间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一只黑貂,那黑貂极小,就像只老鼠一般。
春水冷冷地看着萧采,等着他慢慢地想,自己却不开口。
萧采低着头,看着手中弱小的黑貂,脸上的笑容艳丽到如夕阳西下时紫红的天空,黑貂似乎害怕地紧,躲在萧采的手里不敢动弹,萧采却一脸温柔地神色,仿佛触摸的不是黑貂,而是自己的情人。
“三公子是为了楚江湄的事情,不知萧采猜的对不对?”萧采没有抬头,说得很慢,却没等春水开口,又道,“可是我是不会离开南楼的,除非三公子离开了。”
“这是我二哥给你下的命令。但是我却不想这样。不知我的命令,副堂主可愿意听?”春水又不自觉地摇起折扇——他不喜欢萧采,很不喜欢,但是现在却不是说喜不喜欢的时候。
“不愿意。”萧采断然回绝,脸上笑意却不变。
“为什么?”春水厉声道。
“为什么?”萧采仿佛自言自语道,抬起来,春水便看到了那一双漆黑如张狂的夜一般,好深邃,“因为少爷并没有支配‘十三堂’的权利。”
“我没有,那这个牌子呢?”春水拿出方才把玩的翠色牌子。
眼角的墨菊动了动,萧采放走了手间的黑貂,深不见底的眸子瞧着春水,“二公子的牌子还真是糟蹋得紧呢!想来二公子那么惨无人道,丧心病狂,弑父弑兄,独独对三公子倒是疼爱有加,怎奈三公子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物!”
春水默然不语,低下头来,看着腰间的折扇——白底无字的折扇。
“见此牌如见家主,我也违抗不得,好,这件事便算我承下了。”萧采说得有些随意。
“我要你亲自去保护楚江湄。”春水的眼睛又弯了,萧采虽然努力装作不在乎的模样,但瞬间从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光辉又怎么掩盖地了?
“三公子究竟想怎样?”
“你走。这件事办完了,他便不再欠我什么了,我也再不是南宫家的人,这世上只有春水,没有三公子。”春水说得很慢很慢,但是很认真,他将牌子丢给萧采,萧采习惯性地伸手去接。
低下头来,看着那块牌子,“南宫”二字已然变得模糊,也不知春水究竟在多少个夜晚,摩挲过多少次,才让这牌子上凸出的南宫二字几乎平了。
“三公子,你舍得吗?”
“拿得起,放得下,我虽不是南宫世家的三公子,却好歹是春水。春水一向是什么都放得开,什么都放得下的自由人。”也不知何时折扇又滚到春水手中,春水边摇边说,面上的笑从未掩去,弯弯地眼睛竟显淘气可爱,如顽童一般的神情下却已然有了颗不似顽童的心。
“你放的下,二公子却是恐怕今生今世都放不下你了。”
“那是他的事?跟你我无关。萧采,这事办完了,你便回‘十三堂’,继续任你的副堂主之职,不必再回来了。好好地……为他,为南宫家,如今,只有他一个人,却要独领南宫数十万帮众,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萧采有些轻佻地看着春水,看着他眼睛渐渐不弯了,看着他渐渐睁开的水润光亮变得干涩暗淡,看着他摇着的折扇渐渐停了下来,才叹了口气道,“三公子果真是很温柔的,连我都要被三公子的温柔给迷惑了。”
“三公子有没有想过原谅二公子?”萧采似乎今晚特别多话,没话找话。
春水一抬头,一道冷鸷的寒光一下射进萧采幽黑的眸子。春水不语,萧采却很不应时地笑了,却也难得地没有多话,有些事情,不必点出来,便已了然于心了,何况能逼得春水露出如此眼神的,天下间又有几个?
“那明日一早,我便与楚江湄出发。三公子还请保重。”
“现在就走。”
萧采大笑,仿佛唯恐不把旁人惊醒便不行一般,可是旁人早已醒了,而且旁人此刻都在不远处。
“老板娘,你们都进来吧!”萧采笑道,春水也早就料到大家不会这么安稳地呆在房里,见到几人心中也不吃惊。
“我南楼里果真是卧虎藏龙呀!”青玉看着萧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萧采嗤笑一声,站起来,双手拱了拱,“在下南宫世家‘十三堂’副堂主萧采见过老板娘及各位公子。”语气客气,但笑意却不再虚伪地让人觉得是在讥讽,只是那笑,张狂到独领风骚的地步,让人觉得这人骄傲到不可一世。
“老板娘,今日的吟啸不答应你,是因为春水公子;但现在的萧采却决定护送江湄公子去寻找渝枫。”萧采不是朝中之人,根本不屑于尊称什么将军,一句话说得简单明了。
青玉看着萧采,心中却极是不放心,若是吟啸如此这般,她绝对当即同意,可现在的萧采虽然有着一张同吟啸一般的脸,但身上散发的戾气却重得足以让离他半米之内的人当即倒下。
“怎么,看老板娘的架势,看来不信任我?”萧采淡笑,却更显轻浮和诡异。
青玉只是冷眼看着,并不说话。
“老板娘,你信得过春水吗?”春水走到青玉面前,与萧采并齐立着,脸上带着不属于春水的无奈的笑。萧采也没想到三公子竟会出来为他说话,低眼看了看身旁的春水,心中泛起波纹:这便是南宫家最年少的公子,最无情也最多情的三公子。
青玉又侧眼看看春水,又看看萧采,轻轻哼了一声,“在南楼的地盘上,难不成还有人敢诓我老娘!萧采……不,是吟啸,我信你!不过,”青玉从身后将楚江湄拖出来,暗香浮动,楚江湄身上的气味依旧,“若是那个混蛋将军再敢把江湄赶出来,吟啸,不必顾忌其他,直接就地解决了!”
大家一听,都笑了,这果然是老板娘的作风,可那时候若是人家江湄舍不得可怎么办?
两日下来,南楼里少了好些人。
春水看着屋檐上滴落的雨水,心中有点空落落的。
萧采走得时候,问过他,有没有什么话带给家主?
春水低头想了很久,才道,没有。
萧采仿佛早已料到这句回答似的,轻浮的笑笑,不再说话。
春水看着萧采和楚江湄的身影,心中却有些隐隐的后悔,究竟有没有话要跟他说?
罢了罢了,要说的,凭他对自己的了解,不说也知道,不要说的,终究还是不说的好,免得徒增前怪,羁绊已经拖得两个人都累了,算了。
扇子摇得漫不经心,雨声却渐渐大了起来,在地上腾起团团水雾,雾气中,那个冷寂萧索的身影若隐若现——二哥,你过得好不好?你一个人会不会很寂寞?你会不会在疲倦的时候,复又侧身斜倚在那个枯朽的青檀枝上吟着“岁岁月月复多愁”的婉词,手里握着我送你的那柄写满字的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