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浩出国那天，一帮要好的兄弟和父母都来送他，父亲帮他拎着大大的行李箱，母亲不停唠叨：“记得每餐都要吃饭，衣服不够暖就买新的，不要太省钱，记得每月底打电话回家，生病了一定要去医院……”
    最后母亲眼眶一红，哽咽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父亲明显沉稳得多，扯着母亲的胳膊埋怨：“孩子这是去学习，是好事，你这个样子他心里难受。”
    转而，父亲拍拍他的肩膀，沉默地把行李箱拿去托运。一刹那，他真的就难受了，父亲微霜的鬓角和母亲眼角的细纹，他忍了忍胸口的酸闷，再抬头笑得很自然：“我都记着呢，你们也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太操劳。”
    快到安检时间，就连平日里吵吵闹闹的兄弟们此刻也很沉默，成浩扬手和他们一一拥抱。
    “成浩，在国外好好学，我们以后都跟你混。”
    “几年后你就成了海龟，业界精英，前途无可限量啊。”
    大家调笑着，作最后的道别。成浩站在安检队伍里，看父亲扶着母亲一步步走出机场，眼眶一下子润湿起来，连忙转回身体。
    安检的队伍排得很长，检查很严格。成浩的东西很少，轮到他时，检查人员只是随便翻检后就放行，他朝身后看了最后一眼，就走过安全门。
    人来人往的航站楼，擦肩而过的面孔都带着职业化的表情，成浩心里终是生出些落寞，毕竟要一个人在国外呆很久，他只是失落了一会，便挺起肩膀，朝前走去。
    “秦绕熏。”成浩突然叫出这个名字时，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的声音很大，走在他前面的两个人停下来，其中一个穿着米色风衣的女人转过身，一张化着淡妆很精致的面孔，诧异地看着他。成浩有些不好意思朝女人笑了笑，又仔细看了一眼女人旁边穿得严严实实的人，只需一秒，他便确定那人是秦绕熏。
    姚慧突然紧张地看着成浩，想要阻止，但成浩已经走到绕熏面前，声音透着十分的欣喜：“秦绕熏，我是奇高的成浩，你还记得我吗？”
    戴着黑色墨镜裹着围巾的绕熏，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低着头对成浩置若罔然，姚慧怕临时生出事端，忙拉过一脸措然的成浩站在一边，歉然道：“对不起，绕熏她现在精神不好，你是她的朋友，还请担待。”
    成浩迷惑地看了看绕熏，终于感觉出异样，要是说以前的绕熏身上散发的气息是漠然和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么现在，这个女孩身上笼罩着的悲伤像是潮汛后留下的气息，汹涌骇人，走近她就能闻到。
    成浩眼底一暗，喃喃叫着：“绕熏。”有几分苦涩。
    姚慧见该上飞机，不愿耽搁，向成浩点了下头，小心搀着绕熏离开。
    成浩愣了愣，看着绕熏直直从眼前走过，心突然狠狠一疼，脑子里揪扯出大片纷乱的片段，清晰如刻。
    多年前，她就这样一次次从他面前走过，迷离的眼神像是蒙上一层薄薄的雾，心事重重。无数次，他都鼓不起勇气跟她说话，只能看斜阳将她单薄的影子拖得极长，一点点淡去远去。她永远不会知道，高考完填报志愿，他每天守在学校查档案，想知道她报考的学校。好不容易知道了，父亲却不允许他胡闹，非让他报北京的大学，那是第一次，他忤逆父母的决定，只是家里所有的人都不肯松口，他被迫妥协。
    后来，每次假期回临安，他都会去她的学校转几圈，没有刻意去找她，他只是想默默看看她，他的顾虑他的担心他的害怕，在她的面前，总是那么昭然。
    一个城市只有那么大，只是他没有再见过她。有时候他看着窗外葳蕤的香樟叶子发怔，恍然以为，那个在他心里扎根发芽的人，她的眉，她的眼，其实根本就是一场虚无的梦。
    可是，现在，在这个本该离愁的地方，他竟然还能看到她，她看上去那么脆弱，好像一碰就会碎掉，他的心，终是不可抑止的疼。
    有个人提着包疾步走过去，匆忙间撞到绕熏的右肩，脸上的眼镜被带着撞落，姚慧还来不及反应，绕熏已经被突然而至的强光刺到，捂着脸惊恐的尖叫，打破了人来人往的吵杂。
    那人错愕地道歉，以为是撞伤了绕熏，坚持走过来，姚慧也慌了神，搂着绕熏的肩膀安慰：“不要怕，不要怕。”她弯腰去捡眼镜时，绕熏已经挣脱她的手，逆着人流跑去。
    成浩还站在那里，眼看着一切发生，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绕熏在人群里不停挣扎，眼睛里全是绝望般的恐惧，他也急忙拨开人流，冲过去拦住她乱撞的身体。
    “绕熏。”他大声叫她的名字。
    姚慧慌乱地追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绕熏扑在成浩的怀里嘤嘤哭泣，紧紧抓着年轻男人的衣服不肯松手，男人轻轻抚着她的背，一直安慰。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这不过是恋爱中不堪忍受分离的小情人。
    可是，谁又知道，绕熏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不肯和任何任人接触，连肢体最轻微的碰触都会让她失去理智，怕人也怕光，白天只有给她戴着眼罩才会安静。沈照询请遍了权威医生也都束手无策，只能靠镇定剂制服她异常波动的情绪，最后，沈照询联系到国外的医生，才送她出国治疗。
    姚慧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成浩一张明亮干净的脸，眉梢是年轻男子特有的张扬，绕熏在他的抚慰下，居然渐渐平复下来，只是脸依旧埋在他怀里。姚慧暗自诧异，这是从没有过的事，她心思一转，试探着问：“成先生能否愿意帮我一个忙？”
    这句话，便改变了两个人的一生。
    很多年后，成浩每每想起那天在机场发生的事，心都会猛然地露跳半拍，不敢想象，要是当时，他慢一步或是快一步，错开了她的身影，会怎么样？
    也许只有他自己能肯定，他定会悔恨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