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的不辞而别，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
    他走后的第二天才给童晓白和流年发了短信。对于越芷瑕，他没能“施舍”只言片语。
    她还未能醒来，也许这样对她来说不是太坏。若她获悉李沐带走了小鱼儿远走他乡，却分毫情谊都没有留下，她会伤心的哭，哭到不愿意醒来。
    猜测，童晓白叹息的猜测着。
    林小倩，哀伤的视线，定格在冰冷晦暗的病床上，蓝白条的被单下，失去知觉的身体一个星期以来，没有动过一下。
    她被记忆埋葬了吗？她在时空的隙缝中迷失了吗？她大剌剌的插着双手，站在异世界的交叉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一个人，守在床边，他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深情的用着力，似乎要把自己的热量穿过去，在孤寂的寒冬里，给她温暖。
    不想说再见，不得不离去。童晓白示意小倩转身，两个人无奈的走出那扇门，留下另一对，生不如死又想死而复生的人。
    流年，眼底充血，却，努力的支撑着眼皮。
    孤儿，她不醒来，他又变回了孤儿。
    ……
    北方的冬天，其实很冷。穿着厚厚的棉衣，在暖气发挥最大功率的时候，坐在床边，冷气从手心窜上去，一直寒到心里。
    窗帘半掩着，雪花大片大片的飘落，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如此干净的美，纯净得不沾染半点尘埃。
    窗内人影绰约，台灯下的影子修长，一直延伸到墙角，弯曲攀爬在青白的墙壁上。
    一个星期了，每天，越母都会来。她似乎猜到这不同寻常的结果，也似乎有事瞒着，不去追问细究，默默的流着眼泪，在眼角堆积的细碎皱纹上一遍一遍的擦拭。老了，短短几天，她好似老了十几岁。沧桑，总是要留给母亲；伤心，白发人哭黑发人。
    桌子上的饭菜换了又换，热了转凉，凉了再去做。她就一门心思，小瑕醒来后，能最先吃上她亲手做的饭菜。妈妈煮的饭，永远是最可口的，永远吃不够，不是吗？
    越母应当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处理，每天上午来陪护，为越芷瑕擦拭身体，和她聊聊天，说说话，说着说着，就会哽咽，每每泣不成声。重复着重复，重复同样的情形，然后陪伴，陪伴到下午，她便静静的离去。
    没有人敢去过问，母亲的悲哀，没有人忍心碰触。
    于是，同样的情景，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事件和主角，只不过，角色互换，躺在病榻上的“演员”坐到了陪护家属的位置，这一次，轮到流年承受痛苦。
    七天，从手术结束到今天。越芷瑕昏迷不醒。也许她早晚会醒来，也许她，永远醒不来。
    她是在自己编造的世界里畅快的做梦吗？
    梦里的岁月，她可曾是微笑的？
    越芷瑕，安安静静的布娃娃一样，躺在流年曾经躺过的地方。她从来没有这样文静过，不再聒噪，不再争吵，俨然是个真正的淑女。
    她可曾听见有人在她耳边，一直碎碎念，碎碎念，一如当初不肯住嘴的她？
    声音很低，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
    “傻瓜。”
    她就是个傻瓜。一个选择了自己的傻瓜，把生存的机会留给别人，单身赴死。
    她不是个胆小鬼吗，她不是还窝在自己肩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吗，她不是声称自己“祸害遗千年”、阎王爷不收吗，怎么就不怕死了呢？怎么就放弃了呢？
    回忆，捋着那条线，顺着记忆的画面，转回思念的长廊……
    那一天，一个高挑俊俏的女孩怒气冲冲的指着他的鼻子，兴师问罪，而后又红着脸低头认错，就这样，她走进他的生活，搅乱他设计好的规划；与她一起在夏雨莲的房间里撞鬼，只是一个转念，善心一动，拉着她走出鬼门关，任她与自己痴缠；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傻丫头，喜欢用舌头捍卫尊严，喜欢咬住痛处不撒口，偏偏又善良得一塌糊涂，不忍心这样，不忍心那样，害苦了他，也害苦了自己；当他在地狱里盘桓，要喝下那碗孟婆汤的时候，是她的呼唤，她的眼泪，她锲而不舍的念叨，将他生生拽了回来，所以他看见了，看见这个倔强的丫头，趴在她的床头，哭得死去活来，一句句絮念，她喜欢他，她好喜欢他，她舍不得他，她是个傻瓜，没有他，她挺不下去的……
    她挺不下去的……
    他挺不下去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走进了他的心里，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当他变得一无所有的时候，只有复仇和查出真相的意念支撑着，这付几乎剥离生命的躯壳，因为她的出现，她的执念，她的棉花糖一样直白甜蜜的纠缠，他便感觉自己，忽然，有了生命。
    灵魂都回来了，从他答应守候她的那刻起；灵魂又飘走了，从她进了手术室的那刻起……
    他的伤口一直在疼，因为没有人给包扎；他应该去打狂犬疫苗的，时间，迷糊的她却一直都记得；他答应活着回来要娶她的，新郎准备好了花轿，新娘却落跑……
    为什么老天这样不公道？
    命运里，没有等号，只有约等于，只有不等式。
    天平是塌陷的，她高高的飘起，他深深的自责。
    捉着她的手，他放不开，他怎能放得开？
    旅途中的甜蜜还在脑袋里回荡，她戏谑的牙印，不只印在他的肩膀上，还刻在骨头里。牙印在疼，一跳一跳的疼。
    “傻瓜，醒来吧。”
    梦里很冷，你捱不过的。没有我，你捱不过的。你这个祸害，阎王不收你，小鬼不爱你，所有人都讨厌你，只有我不跟你计较……到时间了，懒蛋，起床，出去散步，雪花很美……小猫一家人一定很幸福，只有我不幸福，她们等着你送衣服，我等着你撒娇耍赖对我诉苦……就醒来吧，看我一眼再闭上，活着不能没有盼头……
    就醒来吧，缺胳膊少腿都行，半身不遂都行，不会说话聋的瞎的都行，她只要摸一摸他就足够。
    雪很大，一直在下。窗棱上堆满了不知所措的雪花，越堆越高，把一个人的心深深埋藏。
    无止境的冬天何时会过去，他的春天，何时能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