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全文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101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秋风柔凉的新学年伊始,逢雨细密,这时节撑把花纸伞走路,不管赶集还是去学校,都给人以诗情画意的感觉,尤其是对我的女语文老师——时年22岁还未谈婚论嫁的牛芳姐姐来说。
那时我有个同桌叫秋大钵——我习惯上称之为“阿钵同志”——他个子比我高,大我两岁,是学校教导处老师登门数次“请”而来上学的,别看他长得像个金刚,可他却是全班最笨的一个。牛芳姐姐(在学校里我一般称她为“牛芳老师”)教我们读“a”的时候,“阿钵同志”把嘴张成了“o”形,而发“o”音时他又偏偏叫出“a”声来。牛芳姐姐很耐心,阿钵上了三堂课我们全班学生皆已学会了读“e”,他还滞留在“a”的发音问题上,对此,她曾不止一次挨着我们的课桌,面对面教他发“a”音,直到他学会为止。
我们的数学老师是位年过花甲的老大爷,叫伍午壬,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江南偏僻农村,你也晓得,小孩们过中秋的最大愿望就是吃“五仁饼”(内有花生、瓜子、芝麻及肉片等馅的月饼),学识甚薄又腹内易空的我们叫伍老师其实是与“五仁月饼”挂钩的——即“五仁老师”。伍老师性格暴躁,哪个学生稍为惹恼了他,他就会破口大骂,甚至启动教书演示用的细竹条抽人,或命令这学生的两手掌平按在讲台上,他则双手压着竹条在这学生的十指背上滚过,该学生痛得大哭大叫亦无大碍。
我们班的学生个个谈“五”色变,即使到了中秋在学校里也不敢另有奢想,一看到伍老师的身影在教室外出现,原本哄闹甚至有人追追打打的教室顿时肃静。
“上课!!”看啦,“五仁老师”这一叫他面上的青筋即暴起。
“起立。”班长阿猛壮着胆子叫道。
伍老师今天带了一捆小竹棒,备以实物代替抽象教学生们基本加法。
“秋大钵!起立!”伍老师怒目圆瞪,宛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阿钵不无惶恐地起座,两眼死盯着桌面。
“看着黑板!饭桶!”伍老师吼道。
阿钵此时已吓得全身直打哆嗦,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黑板一眼,不料正好与伍老师那凶狠要命的目光对撞,只好赶紧将视线复移至自己桌面。
“秋大钵,我问你:一加一等于几?”伍老师的高分贝话震得教室顶上的瓦片碰撞有声。
“等于四。”阿钵胆战心惊地应道。
“轰隆隆——”天边忽然响起了沉闷的秋雷声。
“混蛋!”伍老师吼声未了,“嘣!”教室里又发出了一声巨响,原来是他示威性地用黑板擦狠击了讲台一下。“你‘四’就‘四’(这里“四就四”通“死就死”)!谁教你一加一等于四的,番薯!?”
伍老师口里发出的震波再度加速冲击着全班同学的耳膜,我心想:“悲哉阿钵,无限秋波难解人间冷暖花儿落,这回你该怎么过……”
“秋大钵!”伍老师的又一大叫声令我思绪不得不转向,担心会被牵连而作出认真听讲的样子。“你给我到讲台上来!”
“完了,这回阿钵算是遇上了大力金刚菩萨——光荣献泪时间已到。”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按照惯例,班上别的学生都有这种看法。
“伍老师!”忽然,教室门外响起了牛芳老师银铃般的叫声。
室外秋雨轻轻下,伍老师闻声收怒转头,见一位穿粉红色连衣裙的姑娘打着一把花纸伞正含笑望着他。
“小牛,你喊我有什么好事吗?”伍老师皮笑肉不笑声音异常温和地对来客说道。
“老伍,是这样的,”伍老师没有注意到,撑花纸伞姑娘的背后还站着个人——他是校长何文学老师,何校长接着说道:“上级给我们学校新调来一位年轻小伙当数学老师,我准备同小牛等人去车站接他,所以下一堂课小牛她想跟你换一下……”
“——喔,这可以的。”既为一校之长所言,伍老师恭敬不如从命。
何校长走后,牛芳老师仍撑着花纸伞站在教室门外,伍老师上课的声音变得和气起来,当然,阿钵也就侥幸免去了“滚竹压指”之灾。伍老师是学校教龄最长的一位教师,他对学生采用的“打骂吼”教学方法,对爱调皮、不认真学习的童生确实具有一定积极效果,在这个师资、生源两缺的落后乡村,他曾有长久立足之地。然而,时代在变,人文在进,教育制度也在不断推陈出新,何校长与牛芳老师这天上午完课后顶着仲秋小雨去车站迎接的那位年轻小伙——据说,他是来自大城市的“援后教育”志愿者,有文学硕士学历,具备独立学术创研之资格——他即将推出的就是一种与时代共进的新农村教育方法。
何校长与牛芳老师等人到达车站,已是下午1点过30分。在那站外广场上,牛芳老师首先注意到一位相貌英俊的青年撑着一把电视上见过的现代化红塑伞伫立在那雨中。
“你好!请问你是东方著先生吗?”牛芳老师的花纸伞在绵绵秋雨中蕴含无限画意,不过对方的红塑伞在柔柔秋风中又似乎别具诗情。
“哦——你好!是的。”红塑伞主人答道。
“让你久等了,东方老师,”何校长向对方伸出一只大手说道,“我们就是画眉小学来接你的……”
秋风轻拂,细雨斜入,与红塑伞比较起来,牛芳老师的花纸伞更显得幼稚可爱。在回学校的路上,淘气的秋风跟牛芳老师开了个玩笑:把她的花纸伞吹脱了手,并滚向路边田头。于是眨眼工夫,花纸伞成了拾得“画意”青年来客的掌上明珠,而载着“诗情”的红塑伞则降到了牛芳老师的手里。
“呵,有缘千里来相会。”同行的何校长等人意味深长地说道。
确实,大自然真格奇妙:在学海里曾逆水扬帆独进的青年来客历经狂风恶浪,唯独缘分没有跟上。现在,红愿当前,缘之伊人就在身边。
一年后,牛芳老师嫁给了我们学校新来的这位博学多才而又心胸宽广的数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