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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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过眯着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头抬了起来,看着他。
    披狼本已稍有平静的心猛然间又激烈地跳了起来,只因行过此时的眼神。
    ——又是那种淡淡的,什么都无所谓的眼神!
    “那不是你期望的么?”那双唇启了启,低低地吐出一句话来。
    披狼整个人都呆住了,良久才挤出一个字,“什……”
    行过却打断他接着又道,“我只是想,既然是你的期望,要我在那个地方待一阵子解你的气,那么替你完成也没什么不好。”
    他当时醒来,只感觉四肢剧烈地疼痛,发现自己手脚皆不能动弹,鲜血淋漓,似被挑断了筋脉。并且发现自己被丢在一个森冷透着血气的屋子里,身边有一个被下了药的正在挣扎的小馆。
    他问那小倌,那小倌答说那里是韬略楼的炼房,给人操的地方。
    他便明白了披狼究竟有多恨他。
    因爱生恨这种事,他能理解。披狼那么孤高冷傲的一个人,为了他受尽委屈、低声下气地求他,仍然得不到他任何回应,被孤单单留在悬崖边上,气急败坏以后,对他做出这种事情,真的可以理解。再者说披狼是黑道的头头,要报复他,再狠绝的法子也有,即便是将他挫骨扬灰也很正常,仅是断了手脚筋丢进南馆,他觉得已经是披狼手下留情了。
    对于自己的身体被怎样,他其实并无所谓,他并没什么贞操观念,既然披狼想这样,那便顺着他给他解解气好了。
    披狼嘴微微张开,呆滞地看着他,听得他又道,“至于失忆……在那种地方,凌辱是少不了的,我再怎么也有受不住的时候,一不小心便会挣开封印。自然还是失忆了比较方便。横竖这身体魂魄化成,轻易死不了,由你怎么折腾都行,你高兴了便好……”
    高兴??
    披狼已然嘴角抽搐起来,终于再也听不下去地打断了他,“我怎么会高兴?!那些都是误会!后来百国公会那小子,后来北迟王,后来还有麒麟……”他一时半会完全无法说清那时的复杂情况,只能这么语无伦次,环着行过的双臂拢紧,急切地道,“总之不是我!我那时受伤,被叔父关了起来!出来以后一直寻你!寻了整整六个月!我后悔了!我不该那样!但我那时只是想留下你!我怎么可能恨你?!怎么可能会伤你?!你怎么会认为是我送你进南馆?!怎么可能是我!”
    行过也呆了一呆,脸上露出一丝困色来,皱眉道,“……不是你?”
    “我怎么舍得?”披狼抚着他的眉痛声道。
    行过脸上现出惊讶而呆滞的神色,低头去静了一会儿,额发耷落,披狼再看不清他的脸色。
    良久他低低地说,“但最先封印我的是你,这些……都是你欠我的。”
    披狼心痛地应着,“是,是我欠你的。你要我怎么还都行。”
    但行过接下来又是淡淡的一句,“以往的那些,是我欠你。”
    披狼心跳突然加快,总隐有不好的预感似的,搂紧行过刚要说没什么好欠的我不介意,突然就见行过唇轻启,仍是那淡淡的没什么感情的语气——
    “之前我欠了你许多,如今这是你欠我的。以这一夜结尾,挺好。我们两清了。”
    洞外已然云销雨霁,但披狼却似听到一声惊雷炸响,被晴天霹雳轰个正着,全身都僵硬起来。
    “两清”。
    行过先前与三金说的,也是“两清”。
    原来行过只想着两清。只想着与每一个人两清,与仇人两清,与他也仍是两清。
    原来行过的目的是一切两清,然后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转身离开,还是要去和呤言化为一体,要将行过二字从世界上抹去。
    然而他们现在是在做什么?他们之前刚刚做过什么?这样也能够两清吗?这样能够算得清吗??
    他们兜兜转转这些年,纠纠缠缠这么久,到最后两人间的关系,也能同与三金的那样,两清了吗??
    还未等他从僵硬中回过神来,行过抬眼看了看他,斜飘的眸子疲惫地眨了一眨,接着轻叹了口气,挣开他,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黑羽从皮肤上擦离,寒意霎时袭来,披狼呆呆地看着行过拾起散落在地的、被他们前撕扯得有些破烂的中衣,披在身上,回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不再见了。”
    他转身刚走了一步,突然听见身后惨然一声,“站住!你说两清便能两清吗?!”
    “……”
    行过足下顿了顿,但仍是继续向前走着。
    接下来的一句却让他的脚步又顿下了。
    “你爱我。”
    行过转头回去看着披狼,“……不可能。”
    “你爱我,”披狼咬着牙,从未如此用尽力气地说着话,每一个字每一个发音,都万分地艰难却坚定地,“你明明爱着我。”
    他摇晃着站起来,赤身裸体地一步一步走近行过,一边走一边继续一字一顿地道,“你爱我,不然你不可能见我受伤,就激动到挣脱了封印恢复了记忆,不然你不可能逆天施法,替我接回手臂,不然你不可能跟我纠缠这一夜!你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吻,每一个迎合的动作,明明都在说,你爱我,你喜欢我,你想跟我这样,不是因为赎罪,不是因为无所谓,不是因为想结束……”
    他走到行过面前,抓起行过的手,按在行过自己胸口,咬牙道,“你自己摸,它有没有在跳!它有没有跳得很厉害!它有没有告诉你它有感觉!因为我而有感觉!!”
    行过皱起了眉,按在自己胸口的手僵硬着,过了一会儿,道,“……因为你受伤而激动的,是失了忆的那个‘我’。如果这里有感觉,也只是……‘他’对你有感觉。”
    “那又怎样!你们本就是同一人!!”
    行过摇了摇头,道,“我的记忆只到喝药前与清醒后,这之间‘你们’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清楚。那个‘我’怎么爱上你的,我也完全不知道……”
    “你放屁!”伴随着一声咆哮和啪地一声脆响,行过的脸歪到一边。
    披狼声音颤抖着,“你还要狡辩什么?!你非要不承认什么?!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失了忆的你会爱上我,是因为你原本就只对我有感觉,即便失了忆,也只认我是特殊的!不管失忆不失忆,不管清不清楚知不知道,你爱我!你本来就爱着我!”
    行过头静静地歪在一边,良久才慢慢地回转头来,绝美的脸上浮着五条清晰的指印,狐狸眸子微微眯了起来,冷冷淡淡地道,“……那又怎样?”
    他抓起披狼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是,这里是在跳,是跳得很厉害,因为你,只因为你。但那又怎样?”
    他声音陡然提高几分,赤红的眸子里闪出激动的光芒,“三千年前它也跳过!也只因为一个人跳过!我为他逆天行法,我为他背叛天界!结果怎样?三千年后,我忘了他!”
    “……”
    “我的生命是永恒的,爱不是。即便爱得生死痴缠,争不过时间。是,我爱你,但那又怎样?我给不了你爱,我不敢给,你能在我身边多久,你能陪我多久?再一个三千年,我不爱你了怎么办?再一个三千年,我连你也忘了怎么办?!再一个三千年,我们还能剩下什么?!爱上你又怎样,我永远是独行者,永远只有一个人!你知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他看着披狼被吼得已然呆楞至无言以对的脸,放开披狼的手,变了一脸惨然黯淡,踉跄着退出几步,道,“没关系的,人类的忘性,比我还要大。没过几年,你就会知道,这所有只不过是虚幻的一场梦,你会忘了我,你会遇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陪你过一辈子。在你生命里,我什么都不曾是……”
    他转身扶着洞口的石头,黑翼一展。
    他没有回头看,但知道,披狼追了出来,知道披狼一路在树林里跌撞地追着跑着,听得见越来越远的叫喊,嘶哑如兽吼。
    喊的是过儿。
    行过已经飘至半空中的身体顿了一顿,指尖微微颤抖着,抬手捂住了胸口,却仍是一言不发,再不回头,径直冲碧蓝天幕而去。
    下头隐隐人声,渐渐听不见了。
    ……
    正是春末夏初,桃花芳菲尽开。偶尔风过,红白花瓣旋出蝶一般的舞,铺出一地烂漫。
    山谷静寂,鸟叫虫鸣都不曾听见,唯余花瓣被风吹动的簌簌声。
    小木屋里静静地站了一人,苍白的发耷落在桌上,低头指尖抚过桌面。
    一层淡淡的灰,主人离开有一段日子了。
    行过回头向屋外看了看,突然快步走了出去。
    雕啸声渐行渐近,不多时天边黑点放大,箭一般直坠而下,最终稳稳停落在他横举的手臂上。
    是那只蓝羽金额的大雕,在他肩上蹭了蹭喙,腹里发出沉闷的叫声。
    行过听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出去游玩了么?”
    “那我便在这里等吧,”他叹道,抚了抚那雕的背,“他们把你丢下了?真可怜……想不想吃烤鱼?”
    曲姝河水流淌欢快,岸边鹅卵石都被磨出白玉一般的光华来,水花溅起如珠。
    行过有些呆地看着火堆,焦黄色的鱼发出滋滋声响,边上都泛起黑来了,他却没注意到。
    “焦了。”耳边似响起熟悉的冷冷的声音。
    “啊?”他眨了眨眼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将鱼收回来,熟练地将焦的部分剥掉,转身递过去,“好了,小……”
    狼。
    身边空空如也,不远处的桃花林飘着花雨。
    行过手里的鱼啪地落了地,一阵风过,是空中盘旋的雕迅猛地扑下来,叼起那串鱼飞走了。
    他有些傻了似的,僵硬地维持着转身和那明明没有的某人说话的姿势。
    良久,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来,一拂手,火便灭了,接着缓步走到河边上,定定地看着足下水流。
    很清晰的记忆。
    腥咸的空气。海风吹拂过脸的麻痒。海浪拍击岸边的轻响。披狼被风吹乱的额发衣角,故作冰冷神色的脸,眼底偷藏着的痴迷和悸动。
    那时他与披狼在夕伤岛,夜里他们溜出去吹海风,他烤鱼给披狼吃。是大约两年前的事了。
    却连对方说话时尾音的挑动都无比地清晰,恍若昨日。
    他用力地揉着太阳穴,却居然还能想起那人尚其楼初见、顶了一头一身鸭毛、淌着两管殷红鼻血呆呆看着他的狼狈模样。怎么揉,都从脑海里挥之不去。
    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明明什么都在他心里留不住,明明什么都转瞬即忘。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胸前。
    被一根天蚕丝编的绳子挂在胸前的五角的石头,反射着阳光,扎进眼里有些微疼。
    昨夜里他与披狼云雨翻腾时,这石头便碍事地挡在中间,混乱中被他们粗野地刨到颈后。
    是他在夕伤岛时兴致来了下海寻的海星石,并不值钱,却因为颜色别致被他留了下来,近乎一模一样的两块,顺手送了披狼一块,另一块便被他随意丢进背包里。
    什么时候被披狼找了出来,还挂在彼此脖上?
    行过脸上并无表情,低头静静地看了那石头一会儿。接着一步一步地走向河深处。
    水流湍急,他身上只着了中衣,一下水,衣物便漂浮在水面上,露出水下两条修长白皙的腿,缕缕白浊顺着股间漂出来,随着水流远去了。
    他摘下那块海星石,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接着指尖一松。
    那石头啪地落水,在河底翻滚着,渐渐也随水流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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