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一个再无需煎熬的冬天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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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记是谁曾经说过,秋天是个短暂的季节。还未彻底忘记夏天酣畅淋漓的炎热,就又被冬天侵入骨髓的寒冷袭击。或许正是因为时间太少,在每一次告别时,才会显得恋恋不舍。也或许就是来去匆匆,才令其中的丰厚和绚烂难以忘怀。
    雯换上了厚的家居服,盘算着在故乡,这会儿房间里也差不多变得暖烘烘的。她不喜欢开始降温的天气,惧怕寒冷,却从未对北方的冬天畏惧。中学时,学校会在大雪降临的下午组织全校师生扫雪,他们便会兴高采烈地加入这种恶劣天气下的劳动中去。
    他们会用铲起后集中到一起的雪堆一些雪人,折一张红色的纸作鼻子,只要天气不回暖,他们可以看见它们很长一段时间。从尚且干净的白色一点点被城市有些污浊的空气熏染成灰色,通常在寒假结束返校时,便很难再辨清它们曾有的模样。而那些曾经鲜艳的彩色纸也不知去向。
    更多时候,雯说不清楚何时便一脚迈进了冬天。可能是中旬时突如其来的寒流,也可能是月尾时那一场凄冷的大雨。她会在自家的日历上圈出节气,却始终没能真正将每一个时间作实。
    周一小曼穿了件新风衣,在例行会议的间隙里,几个女子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了一会儿。雯从她们身边经过,却没有立即走开,而是停在那里,静静地听她们说话。然后迎着看向自己的目光友善地微笑。她发觉这些女子大多不可避免的有些聒噪,却又懂得恰到好处地闭嘴。她仔细地注视着小曼腰带上黑色的绣花,那么隐蔽,却又低调的出挑。
    两个多月的时间,这次的广告计划终于接近尾声了。那天和澈一起去中心广场的百货买东西,等待红绿灯的时候,雯不经意地抬头,看到对面大楼上巨大的平面广告。她不想对此作任何评价,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客观地做出判断。她会透过那厚大的平面,看见对面站着的既。她知道自己开始有些迷茫,有些不够冷静。
    意外似乎在每一天都会有。只不过有一些发生在与你完全不相识的人身上,而有些则偏偏在你周围。
    诚越刚来公司的时候,前辈们便会打趣地说他暗恋上某个同事。可当和美对雯说起,诚越似乎有些喜欢晓郁时,雯确实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疑虑。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傍晚,雯匆忙地从外面赶回来拿东西,顺便服务群众地关门。电梯从上面下来,门一开,正对着雯的恰好是诚越,他看了眼门外,确定是雯后,轻声地打了个招呼。
    这个时间恰好是准时下班的人已经回家了,而准备加班的人还在办公室埋头苦干顺便集体研究一下今晚的宵夜是什么。雯不动声色地站进电梯,走到诚越的后侧方站稳,见他伸出手按下了关门键。
    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说的样子。雯知道想必还不是人人都知道这件事,她也知道大概很快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虽然与自己无关,但很难袖手旁观。雯内心偶尔任性的一面又不加掩饰地显露,她跟在诚越的后面步出大厅,手上拨通了晓郁的电话。
    “有空么,出来一下呗。”
    对方应下,说了时间地点便挂断了。雯忽然察觉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也没有问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在回去的路上,或者甚至已经到家了。
    “晚上真的有些冷。”晓郁还没有入座,便对着已经在等自己的雯说。
    “换季吧。冬天了,是该冷的时候了。”雯说着望了望窗外,不意外地看见人们的穿着越来越厚重。
    “怎么想到叫我出来了,之前也没有约。”晓郁神态自若地看着雯,不过雯却相信她是知道为什么的。
    “聊聊同事关系。被市场这边的人弄得有些敌我不明。”雯一时间又有些后悔这样武断的举动,岔开了话题。
    “你想说的不是你自己的人际关系,而是我的吧。”晓郁莞尔,“不过我还没有吃饭,我想你也没有,我们能不能先点些东西吃,不要在这么坏的天气还要饿肚子回家。”
    雯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她只点了一个素菜,对于点菜,她一向不在行,通常都是晓郁或者澈来负责。晓郁属于很会选的人,对着菜单就仿佛能预测出它们端上来的样子;而澈属于有些挑剔,不是鸡蛋里挑骨头的那种执拗,而是对于味道或搭配上一丝不苟的态度。连澈自己都曾经说过,我仿佛只在购物和点菜的时候,才能拿出平时积攒的耐心和专注。
    “其实我并没什么想说的,因为我还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会被和美知道,也是不小心撞见我们谈话。和美不是个怎么八卦的人,我知道她只是对这件事有些考虑。”
    等到两人聊天的尾声,也不过是没有结论的一场闲谈。不过雯没了起初的一些不适反应,她忽然觉得大惊小怪的人其实总是自己,虽然旁人看不出,但却是骗不过自己。
    “小心身体。不要感冒了。”临别时,晓郁嘱托。似乎现在每个跟雯有些熟的人,都知道雯有换季生病的潜在不安因素,甚至前几天去Jessica的办公室,还跟她说,要注意天气,如果病了,可是没有病假的。
    街道两旁终于变得光秃,几乎看不到绿色的植物了。接连的几场雨,更是让城市倍生凄凉。雯得知既不再外出写生,她想或许要有一些时候见不到他了,也许要到明年的春天,也或许更久也不一定。
    最近母亲的电话来得比较勤,因为姥姥病了,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言谈中,雯总不自觉地想起老院子,低矮的平房,和单独建在外面的厨房。前厅里有株植物,雯不知道它的名字,却好奇它何以在冬天开花。雯最初的一段生命便开始在那里,后来因为父母离异的缘故又回去过一段,但很快由于城市改造,人们有些欣喜又有些无奈地搬进了新房。雯从不喜欢城市林立的高楼,它们让她觉得窒息,也觉得自己可怜。
    “等新年时,我尽量抽空回去看看她。”雯这样对母亲说。
    她记得小时候,姥姥和自己一人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互相讲故事。雯总是耍赖吵着姥姥接着讲。姥姥会望着自己说,那可不行,说好一人一个的。然后雯被迫讲那个说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和尚与庙的故事。直到再次回忆,雯才发觉老人对自己是多么的宠溺,她总是安静地坐在自己对面,认真听自己不耐烦地说故事,还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而等到自己长大的一天,就奋不顾身地投向远方。雯想起自己似乎从未真正拥抱过老人,即使幼时曾从她那里汲取过太多温暖和包容。
    澈看到雯放下电话后,拿起身边的外套,披在身上,缓步走到阳台。她只是盯着她看了半响,并不上前去询问。她明白雯不想说。
    雯终于跟Jessica说出这个周末自己有事一定要回家一趟,一直阴沉着脸的她看起来不是太高兴。
    “一个周末不够吧。”
    雯看见Jessica的视线并没有投向自己,就点头应声,“够了,能赶回来。”
    Jessica始终没有抬头,她扬了扬手,“有事儿就快去吧,回来好做事,你也该知道新年这会儿是最忙的。”
    雯如获赦免般地迅速撤出,关了门还不免为刚才Jessica可能的迎头拒绝而后怕。
    正焦头烂额地准备订一张划算点的机票,雯不得不承认因为昨晚一时的感触颇多,这个月的钱包又要吃紧了。手机来了一条新信息,发件人是既,上面说这个周末有巡回画展在圣诞节前的最后一站。
    雯随即回他,周末要回家。既又很快地发回来,需要帮忙吗?雯又说不用,不过还没订到合适的机票。既回复,我帮你问问朋友,有人在航空公司,最迟晚上答复你。
    事实上雯并不期许,既真的能帮到自己,不过却是很自然的告诉了他自己的需要。雯不禁要怀疑自己是否有些过度亲近既,从最初由于工作认识的一个人,到可以因为他而去一些没去过的地方参观,雯自己都觉得这太不符合自己的做事风格。
    不过这次真的要再次谢谢既。既打电话来说,已经帮雯问好了,雯感到不知不觉中又欠了他一个人情,可能她还是还不上,就要这么一个个攒着。
    已经几年没有在这个时候回到过故乡了。当长途车驶入车站的时候,雯望着站上焦急等待着的人群,内心忽然无比温热。她不疾不徐地跟着一时拥挤出来的人流出站,故乡已经下过雪,天气很冷。她把她能找到的最保暖的外套穿上,还是清晰地感受到迎面的风从围巾的缝隙灌入怀中。
    刚走出车站,便看到等在街对面的继父。虽然一直坚持说不用来接,却还是抵不过母亲一再的询问。看上去他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下意识地往皮衣的领子里缩着脖子。在她出站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她,伸出一只光裸的手朝她挥动。雯不知为何有眼泪涌在了眼眶中,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一种归属感,强烈地充满了整个心房。在如此寒冷的季节里,有一个人对着自己招手,她错愕地觉得自己竟是这般幸福,加快脚步从人行道上通过。
    又一次来到医院,上一次是因为自己的车祸。雯没有耐心地听母亲说关于姥姥的病情,她不是医生,不懂病理,也无法为姥姥治病。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她的床边,看她睡梦中露出的一丝一毫细微的神态。她的手上插着针头,雯温柔地抚上她的手指,眼神沿着连接的滴管缓缓地向上,见到那一包有色透明的液体旁还挂着另一只药剂包。
    第一次觉得寂静的有些可怕的病房居然是温馨的。老人的床头摆着怒放的花,夹杂着一些欲开的花蕾。雯看到她惯用的保温杯,即使外层的涂漆有些斑驳,仍旧不肯换掉,姥姥总是说,这个有感情了。
    雯没有同旁边的人说话,只是保持安静的坐着。即便见到来换药的小护士,她也只是无声地空出她的手,过一会儿,又恢复原样地轻轻握住。
    这样的姿态一直维持到昏睡中的老人醒来,她注视着床前的人,吃力地露出笑的样子。雯冲她眨眨眼睛,像极了幼时两人一起说谎骗母亲时的样子。姥姥会偷偷地买糖给雯,总是不多,每次只给她两三颗,却满是甜甜蜜蜜的滋味。
    雯无声地传递着“我回来看您了”的讯息,似乎了解了自己外孙女的意思,老人胸口有些起伏。见状,雯张开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苍老而嶙峋的手背,似在安慰。她俯下身,凑到她耳边悄声地说,“你会好起来的。我还在等你讲故事给我。”
    雯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看到老人眼中闪烁着一道光,纤细,却异常光明。雯的心一丝微澜。您知道吗,当我再次回到这个城市,便觉得它充满了你的味道,像你院子里开满的金银花的味道,像你泡的一颗茉莉花球的味道,像你做的糖醋排骨的味道。我始终没有在你眼中长大,无论是我踮着脚去路口的服务商店买一瓶酱油,还是从有一天开始需要买一张成人车票,甚至当我自以为是地远走他乡,我仍是那个坐在你面前伸着脖子讨故事听的小姑娘。
    回来后的日子如同Jessica警告过的一般辛劳。雯甚至难以抽出时间打电话给家里,她在吃饭的间隙飞快地发着短信,等下工作时又必须把这份忐忑抛在脑后。
    新年终于千呼万唤地到来,雯坐在办公桌前,恍惚地看着难得聚齐的同事们手舞足蹈地在分享一大瓶可乐。她的手中不知何时也被塞进了一杯,她抬头看着旁边的小曼,后者耸耸肩,似在说,有什么不愉快的,都留在这一年吧,不要带到下一年里。
    雯低下头,看着杯中泛着细小的泡沫,抬起手慢慢地喝起来。她偷眼看着对面也同样灯火通明的大楼,她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却能肯定是一片热闹的气氛。她站起身,从大的玻璃窗向楼下看,光亮的街道上人来车往,硕大的彩灯间隔地闪烁在街头。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脚下已经快速反应起来了。
    同人们简短地祝福和道别后,雯几乎是用跑的到走廊按下电梯按钮。
    电梯里快要人满为患了,大概在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不想多浪费一些时间在公司。她听到从里面发出“新年快乐”的声音,她辨不清是谁说的这样一句,却不由自主地回应,“新年快乐”。
    雯迅速地给城市里每一个会主动联络的人通电话,包括既和诚越。她意外的是,居然没有人拒绝她的邀请,即使已经在饭店门口的和美和卓,也欣然应下了雯难得的邀请。
    雯独自先行去饭店等位,即使一个人捏着手里的号牌坐在门口的位子,她也没有往日的孤独。她想也许是室内热络的人声,也可能是户外喜悦奔走的人影,使得她觉得踏实的欣喜。她拨通家里的电话,是母亲接起的,她有些颤抖地说,“是小雯,新年快乐。”
    “你也一样。我们刚刚和姥姥一起吃了饭,还和浩然通了电话,怕打扰你就没打给你。”母亲温和的声音。
    “我能跟姥姥说句话吗?”起身离开嘈杂的环境,在进入户外的瞬间打了一个寒颤。
    “你等一下。”里面没了声音,接着她听见那端有些虚弱却仍温润的声音。“小雯啊,吃饭了没有?”
    “还没有,等下和朋友们一起去吃。您还好吧?”
    “好。等下多吃点,上次见你的时候太瘦了。”
    “嗯。知道了。我会努力长胖一点的。”
    两人的对话没有持续太久,母亲又接回话筒。“你赶紧去吃饭吧,家里都挺好了,别挂念。自己照顾好自己。”
    不久前得知姥姥神奇地康复了,连主治医师都很意外。母亲说,出院那天,姥姥跟她说,因为还有人在等她的故事,她还不能赶去和自己的父母丈夫团聚。听到这句话,雯起身关起门,缩在床上,不受控地流下一行眼泪。
    “排到号没有?”雯刚放下电话,准备再次回店里等着,便听到身后的声音。
    “果然一听说吃饭就绝不会迟到。”雯有些气急败坏地看着来人,说着也笑了。
    “凶什么啊。我忘了告诉你,小朋友向我告白了。”来人推着雯往店里走,推门的瞬间说了这样一句。
    “不是吧?”难以置信地回头对上她的眼睛,“你说真的!”
    “他说真的,我也没说假的。”一脸无辜。
    “那你说什么了?”有些紧张答案。
    “我说也许你可以试试看,我也可以试试看。”完全自在地笑了,眉眼都聚在一起。
    “你还真是不觉得自己老,还真觉得自己永远十八岁呢。”雯还不能从这个豪放的答案中缓过神。
    “46号?46号在这儿呢。”晓郁在旁边高声应着,说着拉起还在思索刚才的话的雯,跟着服务生往里走。
    丰盛的新年晚餐,虽然事先完全没有准备,却在一时间凑齐了几乎所有熟悉的人。无论是公司里的这几个狐朋狗友,还是澈这样的室友,连带她的男友,甚至连既和君这样基本还不能认全全部人的都来了。最后一个进门的君被罚了一杯酒,丝毫没有废话地喝了下去,接着跟没见过的几个人点头示意,说了句,“我是君,摄影记者。”
    人多的结果就是热闹,加上男女数目基本平衡,所以一直话题不断。直到饭店的服务生过来说,“各位客人,您还要再下单吗,我们的师傅要下班了。”众人才意识到时间不算早了。不过仍是意犹未尽。
    出了门,众人自然要分路回家。因为君住的非常近,所以众人决定一起先送她回去。接着又在君住的小区门口分散,和美怂恿诚越送晓郁,说了句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大家哄堂大笑。
    刚刚从冷风习习的户外钻进公寓,包里的电话便不甘寂寞地响起来。雯拿出来,同时用眼神示意澈先乘电梯上去,澈却没有应声,转身在门口设置的免费擦鞋机上擦起才买不久的黑色长靴。
    雯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电话靠近耳朵,“喂,怎么现在打电话来了,晚上不准备睡觉了?”一派教育人的口吻。
    “妈妈说太早会打扰你工作,所以拖到现在才打。今晚确实不准备睡觉了,我们订了KTV唱通宵,现在正在路上呢。”
    “哦。“雯这才注意到那边并不十分安静,偶尔急速的风声,更多的是人声。“果然是年轻人,比较能折腾。我们这些老家伙酒足饭饱准备回去困觉了。”
    “姐,我放假后能过去看你吗?”
    “大概什么时候?”
    “可能月中吧,虽然月初就考完试了。”
    “应该没问题,到时候具体说,我们保持联络。对了,上次看你留言的意思,之前送你的那个手柄被你们打烂了?”
    “没啊。虽然是遭受了些暴力,不过现在修好了又能继续用了。”一副小孩子不在意的口气。
    “说实话,我真的后悔了,怎么能送你那种东西呢,根本就是在协助你偷懒不学习嘛。”
    “谁叫你是我姐呢!”似是天经地义的事。
    “要是这学期你的成绩不好,我看就要跟父母通信了。”雯在浩然面前从不浪费难得的一点长者威严。
    “知道。没问题的啦。”
    “好。”
    “嗯,那么新年快乐,我们要到了。”
    “新年快乐,好好玩吧。”雯听到男孩迅速地说了声,“再见,姐”,接着便是持续的忙音。
    “你弟弟?”仍在低头注视着自己脚面的澈抬头瞄了雯一眼。
    “嗯。”抬手按下电梯。
    “我发现,当你和他讲话的时候,感觉总是很恬静,非常自在。”
    “是吗,我自己都没有注意过。那时候,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他更是吵闹的厉害,不过却很意外地听我的话。”
    “说不定,他觉得有个姐姐确实不错。我们这代人太少能体会到兄弟姊妹之间的情谊了。就算有个表兄妹的,也可能好久才能见一面。”
    雯默认了澈的推测,也认同她说的关于如今同辈人之间的状况。她想起第一次去学滑轮,拉着自己的便是浩然。那年他还差自己半头,如今早已高出自己许多。
    那天简单收拾一下,已近零时。两人开着电视,有一句没一句地总结着过去的一年。零点的钟声刚刚敲响,两人的手机提示音不约而同地响起来。
    雯打开新信息,屏幕上出现一行字:新年快乐。她笑了,却是有些激动的不知所措。是小凡的,那个黑瘦的女孩还在北方的一座城市读书。她想起久未谋面的她,心生感慨。
    新的一年了。雯站在落地镜子前,从里面看着抱着电话笑眯眯的澈。她想到自己应该请既吃顿饭吧,过去的几个月承蒙关照了。但又觉得自己主动邀请有些奇怪,加上不久前大家才刚聚过一次。
    “哈哈哈……”
    雯听到身后的澈大声地笑着,见她已经挂断了电话,有些不解。“你笑什么?”
    “我笑连字典都看出诚越对晓郁有意思,哈哈哈。”澈仍是不可思议地笑着。
    “那有什么呢?字典可是个聪明人啊。”
    “我笑诚越小朋友啊,反正我们这一群人没有人不知道他们的事了,他还要掩饰什么。”
    “这么说,他们有进展了?”
    “所以我才说好笑吗,他们有天约去一个我们都不太常去的地方吃饭,结果好巧不巧的字典和客户那天也在那边吃饭,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他们准备道别。”
    “他们也太背了吧。字典没有不知趣地去打招呼吧?”一向懒于理睬这些事的雯也来了兴致,坐在沙发的扶手上,看着另一端的澈。
    “当然没有那么傻了。字典第一反应就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还背过身跟客户一直客套。”
    “唉。”雯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啊。为他们不值,还是不看好他们哇。”澈凑过来,从下向上盯着雯。
    “我感慨现在连普通人都逃不过大众监视的眼神,步步维艰啊。”
    经过了这番谈话,雯似乎更怯于邀既出来吃放。向来不喜欢麻烦的她,想着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更何况自己又没有其他的想法和意图。
    “最近不见你跟既出去了。”却是旁观者往往才有推波助澜的作用。
    “大家都忙。”合情合理的现实。
    “可你不差一顿午饭的时间吧。”澈的脸上又浮现出她特有的天真却狡黠的神情。
    “确实还不到那个地步,不过感觉也没有必要总是要一起出去吧。”
    “我觉得还蛮难得有个人,能让雯愿意不止一次地和他一起出去。”澈恢复先前的坐姿,眼光在天花板上晃过,又回到雯身上,话题却转了,“那天晚上,我们几乎都是在已经有了目的地的情况下,才听到你的电话的。可其实我也有一点点意外,因为居然大家都来了,每个人都那么自然地出现。”
    澈的眼光非常柔和。她似乎在思考,闭上眼,再慢慢地张开。
    “就算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我们都必须要付出一点时间,精力和感情。没有一段关系是任凭它自由的展开而不加以收拾就能维持,更何况一个情投意合的人。”
    情投意合么?雯突然一惊,不再平静。原本以为自己没有任何多余的念头,却在澈的言语中察觉到这个人的不同。
    最终还是约了吃饭,哪怕就是像澈说的,朋友之间也需要一些经营。
    约好的日期,一早便是个阴天。出门前,雯忧虑地看了眼天,回身拿了顶毛线帽。
    居然有一点紧张,或许之前从没有专门出来吃饭吧。每次出行,既都会很专注在手头上的事,只偶尔向雯的方向看看。他们的视线有时会交错,再彼此会意地微笑。
    当两人从室内走出来,细小的雪花已经飘落在地面。有些慢慢积在商店的窗框,有些被人们的脚步扰乱了轨迹,摇摇晃晃地撞在电线杆上。
    “下雪了呢。”雯轻声地说了句,这里不像北方的故乡,每个冬天都会下很大的雪。
    雯从包里拿出出门时准备的帽子,抬手准备戴上,却被一双手阻住。她顺从地放开了手,接着感到柔软的帽子缓缓地被戴上,人被温暖包裹住。又有人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让它们不必散落在风中。雯微微低着头,看到落在自己鞋面上的半透明的雪花,那么轻薄,那么渺小,却那么勇敢地降临人间。
    “好了。”她听到既在旁边安稳地说。
    “谢谢。”雯不敢抬头,小声地说。视线望着远处,却没有焦点,牙齿碰触上嘴唇。她知道自己有些不安,却不是因为危险。她并不感到恐惧,可能只是有一点难堪或者羞赧。
    既看着他身侧一直保持向前看的雯。她的脸泛着淡的红晕,衬的脸色更加的白。觉得自己曾在哪里遇见过这样的她,似乎是与她在不知名的地方擦身而过,他注视着她缓步走远,消失在街的远处。
    只是这一次,他希望可以和她一起往前走,经历一段不知情的旅途,而不是眼睁睁地忍受彼此间拉扯的越来越远的距离。
    下一个红绿灯的路口,人群慢慢聚拢,等待着指示灯上剩余的时间流过。在红灯变为快速走动的绿色人形的瞬间,既伸手拉住了雯的手,没有看她,只是带着她随着人流的脚步向前。
    雯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不得不承认尽管自己也不再是纯情少女的年纪,却鲜有这样的经历。她察觉握住自己的手没有用力,但温暖了她,不只是紧密契合在一处的手,更是她长久以来流浪的心。她跟着他的脚步,从马路的一端走到了另一端。两只手再慢慢分开。
    雯不知道自己此时脸上的表情。雪越飘越大,两个人继续安静地往前走,不言不语,像是怕叨扰了闹市中的这份难得的宁静。
    这是这一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很迟,差点让人以为这个冬天不会有雪。在人们已经开始习惯冬天的味道的时候,却又时间刚刚好,在冬天尚未冰冻人们怀中一颗热忱的心的时候。
    雯的心也终于怀揣着相应年纪该有的活泼飞扬起来。她终于明白,一直以来,自己都错了。关乎爱的关系并非都必须要刻骨铭心或者撕心裂肺,而相信一个人,接纳他到自己的世界,并不是困难至极的事。原来一切来的那么自然,没有一丝造作,难以预料,却又好像是在适当的时间,合适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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