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你在我心里,却不想一直依赖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85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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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的暑气开始消散,所谓金秋时节的好时光却还没有赶到。雯在周末抽空去看浩然,跟他一起在城市逛逛,又匆匆忙忙地赶回来。她和浩然在车站告别,月台上回顾的刹那,似乎看到继父站在那里,送自己离开故乡去向未知的未来。
    眼前不再是初见时的小男孩,活泼地跑到雯的面前,毫不拘束地叫一声“姐姐”。雯低头看着他,又抬头看向母亲和继父,才犹豫地应了一声。
    我们便在不经意的时候,长大成人。
    之前有次回故乡,雯路过最初的小学校园,看到原本在抽高的树苗,已是枝繁叶茂,在艳阳下一片浓厚的阴影。而曾经以为要一味回避的地方,再见时发觉,它也不过是城市的一个普通站牌,而自己竟如临大敌这些许年。
    从车站出来,一路直接到家。沿途很多地方在施工,城市近些年拓宽路面,使得原本绿化很好的城市显露一丝空白。到家的时候是傍晚时分,澈不在家,之前也没有问过她今天去了哪里,晚上回不回来。坐在沙发上,雯拨通家里的电话。
    “喂,是我啊。”雯的声音里浅浅的疲惫,但安稳地跟对方讲。
    “小雯啊,”是继父的声音,“你母亲去和董阿姨她们吃饭了。”
    “嗯。那您还没吃饭吧?”
    “等下就去吃了。打电话回家有事吗?”
    “没什么要紧事。今天我去学校看过浩然了,所以打电话回来说一声。”
    “浩然之前已经打电话回来说了。听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晒得更黑了。”雯说着,自己不禁笑了。“他挺好的,我叫他有空的时候也过来我这边玩。”
    “嗯。他还说要去照顾姐姐,看来他不给你添麻烦就不错了。”
    “不会了。这几年跟浩然见面的机会也不多,现在也算是离得近一些了。”
    两人又简单聊聊工作和生活的事,就挂断了。近些年,不知道是自己变得成熟了一些,还是毕竟父母年纪大了,偶尔回去看他们,雯竟有一种辜负他们的感觉。她也才发觉继父不再是初见时意气风发的男子,身形有些老态,言语却更慈爱。她看到父母一起在晚饭后出门散步,便安静地靠着窗站立,目视着他们一点点走远。忽然有些怕,有一天最终再无法盼到他们回来,但下一秒就被涌起的感激所代替,她不知道如果那年走近她们的不是这个男子,那么后来的一切又会变成怎样。
    令人厌恶的星期一。好不容易到了下班时间,手上的工作基本完成了。晓郁恰好打电话来问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雯应下,但说大概要晚一会儿才会到。
    等雯到了店里,看见晓郁、诚越以及和美都已经坐好了。
    “你怎么也来了?”雯朝着和美随口一问。
    “卓要加班,所以我就来和你们一起了,要不也没饭吃。”
    “我们先点了一些,你看看要不要再加。”晓郁说着递上菜牌。
    “先吃着再说吧,我也不太饿。”雯嘴上说着,事实上却是饿得厉害。
    “对了,你们行政那边是不是这周有一个公干?”晓郁问到。
    “听说好像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不知道是谁去。怎么了?”雯不知道晓郁问这个做什么。
    “没有,因为我们这边也要一个随行。我们也没确定,想看看你们那边是谁过去。”
    “还真不清楚。”
    “不过我也听说貌似这次公干还蛮好的,所以应该还挺多人想争取的。”和美插了一句。
    雯还是一副不清楚的样子。服务生走过来上菜,几人停下聊天。雯从盘里夹东西到自己的碟子上,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诚越也看了自己一眼。心里一动,忽然意识到诚越好像越发的沉默了,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话也不是太多。
    回到楼下,看到客厅隐约透着亮,想必澈已经回来了。进到家门,看到澈蜷坐在沙发上,穿着浅色的短袖家居服。电视似是开得很小声,屏幕上不断变化的颜色印在澈的脸上。
    “回来了。”雯随意地开口,俯下身,将鞋子放在鞋柜中。
    澈却意外地没有反应。雯猜她一定有什么烦心的事,也没有多问,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衣服,开启了电脑,雯又走出去到厨房找水喝。看到客厅里的澈似是一动未动地坐在那里,雯下意识地朝着她走过去。
    “有事吗?”坐在澈的旁边,身体不受控地陷入软软的沙发。
    澈却并非雯想象中的失神,她似乎很清醒,转头看了雯一眼,又沉默地转回屏幕。雯亦不开口,等着澈开口。
    “我怀孕了。”非常微弱的声音,以至于雯一时不能肯定是不是澈真的开口了。她有些惊讶,审视地看着澈。
    “你说真的?”
    “嗯。我约了周五去人流。”澈没有从电视上移开目光。“能陪我去吗?”
    雯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出口。不知不觉间不再悠闲地陷在沙发上,挺起上身。抬起手来碰了碰澈的肩,后者自然地转头看向自己。
    “你不跟字典说一声。”雯竭力保持冷静。她看到澈垂下脸,慢慢地摇头。她本想说,他是孩子的父亲,有权利知道这一切,有权利参与决定。但不知道为何,望着澈的侧脸,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雯回到房间,脑海里都是一句“我怀孕了”。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同宿舍的曲也这样跟自己说过,一脸的慌乱和恐惧。雯站在曲的床前,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事实上,她也被这样的消息狠狠地震惊了。
    “我要怎么办?”
    雯听到有些哽咽的声音,蓦地愤恨起那不知名的男生来。面对着曲近似求助的语气,虽然自己的脑袋也是乱的,却安慰似地开口说,“没事,我们想想办法。”
    可究竟该做些什么,雯也不清楚。那时只是一味感到无助,只知道不能抛弃曲,要跟她一起度过难关。
    刚到午饭时间。雯还没有起身,就看见Jessica从里面出来,用手指轻轻地敲着自己的桌子,叫自己进去一下。雯便起身跟着她走进她的办公室。
    “周四你跟着我出公干,连同策划的Mr。乔和支持的林烨。”Jessica面无表情地说。
    “我能请辞不去吗?”雯嗫嚅着。
    “不去?”Jessica的眉头一紧,雯心里也一紧。“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恢复平静,一丝不解的口气。
    “我朋友病了,我要陪她去看病。”雯双手叠在身前,互相按压着。
    “那你还要请假了。”Jessica露出不悦的神色。
    “我想周五请一天假。”
    “行了。你去吧。不去公干,结果要去陪朋友看病。”Jessica打发雯出去,嘴里碎碎地念叨。雯像逃跑般退出办公室,关了门快步离开。
    “果然是你吧。”到了餐厅,已经在里面的晓郁一群人立即招呼雯。
    “是我什么?”雯反问到。
    “公干啊,我们这边是林烨。”
    “不是我,我去找Jessica请假而已。”一脸平静,看不出任何破绽。
    “真的不是?我还以为那巫婆肯定会要你一起去的,似乎她还挺看好你的。这样的话,就真的不知道会找谁了。”
    “道听途说的吧。她对谁都差不多,不过表面上冷冰冰的,实际上还好了。”雯希望他们尽快结束这个话题。她的心思又跑到澈身上了,嘱咐她这几天不要那么辛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按自己说的去做了。
    “等下你不要紧张,麻醉以后就没感觉了。该准备的我都带齐了。你放松一点。”在车上,雯语无伦次地宽慰着澈。后者却一脸苍白,拒绝开口。
    “很快就没事了。”雯的目光触到澈不经意覆上小腹的手。两人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候,周围坐满等着叫号的病员。人声嘈杂,甚至有年轻的女孩情绪不稳地大声哭起来,被同行的人连扶带抱地弄到外面。澈只是冷冷地盯着地面,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身体。雯似乎听到她低声地念着,“对不起”,受蛊惑般地不断重复。
    许久,听到里面的护士叫了一声澈的号码。澈下意识地快速站起来,直挺挺地立在雯的旁边。雯抓住她的手,仰着脸看她。澈仍是一副僵硬的表情,不作任何反应。
    “你会没事的,等下我会在病房等你。”最后重复一遍空洞的安慰,雯有些恨自己的笨拙。松开温度有些低的手,默默地看着澈跟着护士走进去。她一个人去向不知如何应对的地方,雯竟也有些恐惧,焦灼地抱紧手中的衣物和提包。
    麻醉的药效逐渐退去,澈慢慢醒来。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不断地眨着眼睛。雯坐在她旁边,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醒了吧。测一下温度。”一个护士从旁边走过来,丢下一支体温计给雯。
    两人沉默地测好体温。几分钟的时间像经历了几年一般难耐。雯把体温计交还给护士,看她在上面记下“37”,然后跟自己说再过一小时,如果没有不适,就可以走了,记得在门口签个字。雯嗯了一声,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其他几张病床,有情侣一起的,也有大概和母亲一起的,只有一个女孩,独自躺在最里面的一张床上。微阖着眼,头微微向里侧。
    回到澈的旁边,雯再次安静地坐下。听到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她)还没来得及跟我们见一面。”
    “他(她)会了解你们的苦心的。”
    “真希望他(她)能投到一个好人家。”
    两人隐晦却又开诚布公地说着。
    “那时候,虽然身体都没有了感知,却觉得意识非常清醒。我感到他们把他(她)从我身体中剥离出去,残忍地没有一丝怜悯,最终成了一滩赭红色的血。”澈的声音很轻,却止不住地轻颤。
    “不要想了。”雯觉得自己说不出第二句话。
    “我是不是很自私,也很残忍。”澈对着天花板,自顾地说着。雯怕她太过激动,只能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
    离开医院,接近三点的光景。阳光很好,似乎无论哪一处的秋天,都韵味十足。两人没有紧密的接触,甚至没有一个搀扶的动作,并排走在医院的大院里。身边是多半是有着忧虑神情的人,间或夹杂了几个喜悦神色的路人。她们不想妄自猜测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似乎惧怕现实的背后会藏着一个悲伤的真相。
    人便是满载着不得已的悲伤,不肯告知他人,一旦乏力承担,便慢慢在胸口积蓄,终有日会如同洪水决堤。
    雯眼神一晃,回到身侧的澈身上,苍白未退的脸上映着温暖的阳光,表情柔和,隐隐透着些委屈。她想起那年的冬天,自己和曲一起在温度很低的候诊室里等候,金属的座椅甚是冰冷。她们一直紧握着彼此的手,忐忑而止不住惶恐。后来两人迎着冷风往回走,曲的眼神却比户外的天气更加阴冷,雯跟在她旁边,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敢说。
    那个冬天总算过去了。还好这又是一个晴天。雯心里暗想。
    晚饭吃的很清淡。澈的胃口不好,雯陪她在餐桌前坐了很久,才见她吃掉一小碗粥。本想开口劝说一番,但见到澈有些慌张地避开自己的视线,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女孩,乖巧安静地坐着,一动不动。雯便什么都没有说,起身扶她回床上休息。自己又返身回来收拾。忙完一通,才又进到澈的房间。见她一人侧蜷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那年的冬天。曲也这样睡在冷冰冰的床上,抱着雯灌好的热水袋。脸朝着墙,用僵直的后背冲着雯。雯踮脚努力地帮她掩好被子。她感到包覆其中的曲在颤抖,愈发明显。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曲呜咽地说。
    “我知道。”雯沉声应着。
    “我也再不想见到你了。”
    雯一愣。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半响,似是无谓地道,“我知道。等你养好身体,我们就再也不见。”曲似是抖动得更加厉害,像个停不住的筛子。
    “谢谢你。真的谢谢。”雯知道曲哭了,心底却一派澄静。
    雯单手轻轻叩着澈的房门。听到里面应了一声,便推门进入。
    澈放下手里的书,伸手接过雯手里的碗。雯顺势坐在她的床边。
    “等下晓郁说要来看你。”雯注视着澈慢慢地喝着碗里的汤。
    “你跟她说了。”澈停下手,眼睛一抬。
    “她昨天打电话来问的,猜到我请假八成是因为你。”
    “人们怎么会喜欢去探望病号呢,明明没什么好看的。”澈说到,接着刚才的姿势捧起碗。
    “因为值得一看吧。或许我们可以说是在意的一种表现。”
    澈没有再说话,而是慢慢地喝着汤,直到碗底空空。却没有直接递给雯,转手打算把它放在床头柜上。雯不声不响地拦下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探身。
    “你以前住过医院吗?”
    “有过一次,大学的时候。”雯放下手里的碗,又转回身。
    “因为什么?”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车祸,”雯收住声,不经意地瘪了一下嘴,“不过并不严重。”
    “当时痛吗?”雯不知道澈会问到这个,转而淡淡一笑,盯上澈的眼睛。
    “还好,虽说是车祸,不过因为当时车速不快,而且司机有反应,所以没有那些电视上的惨烈情景,”雯闭起眼睛,兀自地点了下头,“不算严重。很快救护车就来了,我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听见人们吵吵嚷嚷的声音。”
    “后来呢?”
    “送去急救,情况貌似很稳定吧,但伤了腿,所以留院。”雯说得很轻松,似乎跟自己没关系。
    “你一个人吗?”
    “不是。是在故乡。说来可笑,我大学不过回去过两三次,居然还被撞了一下。说来家乡的车对我不是太友好。”雯垂下头。
    “你父母还不疯了。”澈笃定地说。
    “你知道当时护士来问我如何联系家属时,我跟她说了什么?”雯复而扬起头,眼光一丝闪烁。
    澈摇头。
    “我说了小凡的电话,说那个是我姐姐,我父母暂时不在,赶不过来。”
    澈意料中的有些惊讶,盯着眼前的女生出神地看着。
    “后来小凡就来了。因为我之前便是跟她见面才分手,本以为又是许久不见,居然很快就又见面了。她当时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瞪了眼躺在床上但清醒异常的我。”雯再次笑了,像得了便宜般地窃喜。继而眼光飘到还未拉开的窗帘,轻柔地附和在彩色的格子图案上。
    “你还真是。”小凡按下内心的震惊,垂手站在雯的病床旁边。
    “我父母去奶奶家看望老人了,剩下我和浩然在家。你也看到了,难道我叫浩然来医院?”雯一脸静默。
    “等你晚上回不去家,不止他要知道,连你父母也会知道的。”小凡一脸无奈。
    “那么我应该说,有件事值得庆幸,”雯干脆阖上眼睛,“浩然这几天都要去同学家折腾他们的模型比赛作品。”
    小凡还想说什么,看了眼床上的雯,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不再理睬她。
    生活总不失偶然。护士来发药,走到雯这边,查看了一下床头的卡片,然后跟小凡说,“你是家属吧。”
    “对。”小凡冷声应道。
    “有种药病房这边没有了,麻烦你跑趟门诊吧。”说着,递了一张单据,上面写着若干看不懂的名称。
    “就是这个。”护士用手指了一下,小凡不得不起身,认真地应付起来。
    “病人太多,不好意思,你得自己跑一趟了。”护士小姐说了句抱歉的话。
    待护士走后,小凡凑到雯脸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压低声音地说,“雯,我真恨不得一把掐死你。”
    门诊楼里人头攒动。小凡忽然觉得太阳穴胀痛,盼着赶快回到病房去,虽然病人的病容不好看,但竟是好过此处。排了很长的队,终于拿到了药。小凡几乎是用跑的奔向住院部的白色大楼。
    迎面却是一张相识的脸。
    “你急着去干嘛?”
    “送药。”小凡一扬手里的盒子。
    “你家人病了,还是?”
    “雯那个笨蛋被车撞了。”毫不留情地说。
    “雯?”
    “是。才回来没两天,就被车撞了的小朋友。”
    “应该不严重吧。”从小凡的语气,对方轻易地认定雯应该并无大碍。
    “那你要不要亲自去视察一下。”小凡眉眼一挑,盯着来人。
    “我倒没所谓,”对方一脸没所谓,转过头跟同行的人说,“不然你先回去吧,我跟她去看一眼。”
    “没关系,一起去吧。反正我也算认识雯。”那人一身清爽的白色衬衫,俊朗又不失斯文,却透出一种不可轻易接近的拒人姿态。
    雯这样封闭的人会识得这种难以靠近的人,小凡心里有些疑问。嘴上却随意地说,“那就走吧。”
    等电梯的间隙,小凡不自觉地再次打量起那人。那人显然察觉到了,却没有反应。
    “你是?”小凡忽然不知如何开口,转而问到,“你们来做什么?”
    “看幼儿园的老师。”
    “幼儿园老师?”小凡无法不表现自己的惊讶,心想今天怎么出门尽是遇到这些怪胎。
    “嗯。当时已经快退休的老师,现在年纪很大了。”似是明白小凡的不解,随意地解释,便继续盯着门侧跳转的数字。
    “雯。有人来看你了。”小凡一迈进病房,便用适当的音量对最靠外床上的雯说着。
    “谁?”床上的雯下意识地努力扭头看向她身后。
    “没想到吧。”一人抢先开口。
    “确实没想到。尤其是你们两个人一起来。”三人已靠到比较近的距离。雯顺着自己的脚看去,又转而看向他们。“我突然觉得自己真丢人。”安然的语气,不恼亦不笑。
    “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出意外。没什么大碍吧。”先前开口的人又说到,没有戏谑,多了几分严肃。
    “等好了,还是两条腿。不会变成跛子。”雯却是无法说些让人开心的话,也许是不愿见到来人,也许是有些自嘲这般处境。
    “我们可不是来笑话你的。因为是顺路来看你,也没东西送你。”那人似乎不受雯的影响,自顾地说着。
    雯不再讲话,目光在那人身上短暂地停留,接着落在一直没有言语的人身上。四目相对,小凡似乎看到雯的眼波有一丝微漾,又回到注视着自己腿的姿势,不理会恢复沉默的两人。
    “看你也无大碍,我们就先走走了。你好好养着吧,祝早日康复。”还是刚才说话的人,见雯一副不愿相见的态度,便开口告辞,接着身体一转,率先朝外面走去。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男子,亦慢慢转身,却在完全背对之前,侧脸又看了雯一眼,雯仍是保持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又向着小凡轻轻颔首,小凡被这有些礼貌的动作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出去。
    “雯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小凡对走在最前面的人说。那人没有回身,开口回了一句,“我没有生气。照你说的,谁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再说我也不愿别人看到自己一副狼狈的样子。”
    小凡一愣。这竟是那个总有些傲气的人说的话,也可能面对雯,久而久之,大家却都不自觉地习惯了她的情感方式,甚至有些理解她的举动。
    “那就这样吧。再见。”小凡送他们到电梯口,轻松地对着二人挥手。
    “他们走了?”刚回到病房,小凡就听到雯幽幽然的声音。
    “被你这么冷嘲热讽的,谁还不知趣啊。”小凡拎起台上的暖壶,准备出去打水。
    “我是不是挺讨厌的。”
    “还好吧,跟薄严比,还差一点。”小凡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雯摊躺着望向天花板,嘴角一丝浅笑。
    “他们是谁?”澈目不转睛地盯着雯,雯终于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到自己身上,而不是有些自怜地盯着自身。
    “同学和学长,都不算熟。”雯回答,起身拾起台子上的碗。“我要去收拾一下,等下晓郁就该来了。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用。”
    晓郁的到来,终于让雯一直担心的气氛有了缓和。听说刚动过那种手术的女生大多会有些自怨自艾,雯本身就是个容易冷言冷语的人,真不知道要如何劝慰澈。
    “你们两个就比谁更像林黛玉吧。”晓郁替两人都夹了些肉,一脸长辈的表情。
    “你都快老的成阿姨了。”雯念叨。
    “怕什么,永远十八岁的年轻心态。”一旁的两人一副受不了的脸色,复而笑起来。
    “澈,”晓郁叫住她,后者笑容一滞,目光投过来。
    “要好好休养,变得健健康康的,总有天,你不会再辜负自己心中的一份爱。”在雯听来不过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澈的表情有些僵,但很快就努力地点点头。
    “他(她)不会怨你,因为你不过是没来得及给他(她)一个完好的环境,担心他(她)会过的不好。你很爱他(她),倾注着自己的爱,不舍他(她)来受一分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抉择,没有固定的标准和答案。谁能为过早地扼杀一个生命,还是很可能无法给ta健康的体魄和安稳的环境,哪一个更残忍和不负责任来做个解答。我想这是个无解的问答,所以也不能成为妄加指责谁的凭证,你不必对此太过有负担。”
    澈的眼圈微红,雯赶忙示意晓郁不要再说。澈却摆手,另一支手掩上脸,压抑着内心的情绪。
    “晓郁说的对。这不该是觉得委屈或难过的时候,我会尽快地养好自己,然后更加的努力,不再辜负一个生命的期待。”澈幽幽地开口,视线似乎没有焦点。
    雯完全在状况外,不解地注视着眼前的画面。她无法参透这其中的奥秘,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和无知。
    晚些时候,三人聊到字典,自然地说到为何不将此事告之字典。
    澈回答的很干脆,因为我们都还没有准备好,我知道,他没有准备好。
    澈缓缓道来,“我很依赖他,很喜欢他,想和他一直在一起。但是,我绝不会勉强他,用自己的行为绑缚他,对着他一味的任意妄为。
    有时候我醒来,看着他躺在自己身边,注视着他的头发又长了一寸,下巴又多出几簇胡渣。我会想,这便是那个人了。没遇见时,怕这辈子也无法遇到;遇到后,又难免担心会失去。希望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和他一起,明天永远不要来,如此安稳贴近的片刻就足够了。
    值得庆幸的,是慢慢的,这些忧虑与担心渐渐退去,更多的信任和信赖补充进来。我相信合适的时候,他会邀请我和他组成一个新的家庭。现在我们还一无所有,但他很努力,我也很努力。
    你们会笑我这般孩子气。但却不得不承认,我所有自认为或是被人称道的聪明在他的面前都会丢盔卸甲。我唤他一声字典,事实上确是变成了一本懂我的百科全书。尽量满足我世界里一个再一个需求,解答一个再一个的不解。
    那么你们又会说,既然这般无法离开他,心中充满与他相关的念头,相信彼此的未来,为何在这样的事上却选择缄口不提。因为他的确一直在我心里,只不过,我不想每件事,每时每刻都依赖他,甚至让他承担太多的负累。我把自己的世界贴附在他世界的一侧,彼此相连,不断扩大,慢慢融合。但我清楚,无论多么深刻的羁绊,都无法让两个世界完全合为一体,尽管这也不是我所期盼的事。这份爱再厚重,再温热,我们仍是两个人。无论改变多少,都还是自己。”
    “那么你到底还是不能完全相信你们之间的感情和未来吗?”雯在听着澈喃喃自语后,提出了疑问。
    “你觉得呢?人总是不断产生猜疑,无法安定。我也一样,不过既然爱,就该真心地付出,努力地争取。不是每一对恋人都能幸运地走到最后,但并不是他们从未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我当然信这一份感情,并自始至终地尽力为之,只是结局,我也有最坏的打算,但不愿顾及。”
    “看来这场恋情让你懂得了如何与人相处与相恋,也更加坚强了吧。”晓郁安静地在旁边附上一句。
    “嗯。所以,我会等到彼此准备好的一天,不再辜负一个可怜的生命。”澈轻声细语,但异常坚定。
    雯坐在旁边,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那是我第一次迫切地希望你赶快嫁出去,因为我忽然了解,有如此互相体谅的恋人是多么不易。
    而回到自身。或许,是次医院的偶然重逢,我才惊觉直到那时候,你依然在我心中有个位置,只不过不是一个能依赖的对象。并非因为有些心悸,而是我发觉我爱不起,被迫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我有些不甘心,更害怕被人看穿。
    再次想起,却早已是烟消云散。重新摆出眺望的姿态,审视生活,心平气和。好似站在高处,注视着脚下水流汇集,奔向远方,不问出处,不问归属。或许,我该考虑真正爱上一个人,有一场像样的恋爱。即便最终也是若即若离,不能完全攀附,拥护着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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