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下课后，从食堂买了点清淡的食物来到五楼。
    颜勤果然刚醒，眯着惺忪的睡眼晃到洗手间刷了牙，返回到被窝，对林江勾勾手指说，“我要在床上吃。”
    林江抽抽眉毛，认命地帮病痛在身的少爷撑好电脑桌，摆好碗筷，就差鞠躬说少爷请吃饭了。
    颜勤被感冒和额头上的小伤口折磨了一晚上早饿了，此刻也不挑荤素，塞进肚子里再说。
    林江一边看得直乐，抽了纸巾伸手过去刚要碰到对方的脸，想起林竞给沈泓擦嘴的情景，手一抖纸巾落下，被颜琴眼疾手快接住。尴尬地咳了一声，“学长，感冒好了没有？”
    颜勤没发现他的尴尬，目光完全在碗里，“不知道啊。”
    林江暗叹一声，摸了摸他的额头，降温了。
    颜勤吃完躺下继续补眠，林江一边洗碗一边想，再这样下去我成保姆了。离开之前，转身看着床上安静沉睡的面容，一阵心神荡漾，在想过去吻一下的冲动燃起之前哀叹一声赶紧下楼。
    在学校外面的甜蜜二人组打来电话，说要煲汤给哥哥补身体顺便让哥哥带点材料。其实是那两人宅在屋里不愿出门，让林江买点吃的过去顺便做汤的。不过看在沈泓厨艺日益见长的份上，也无所谓了。“哥，再带点保险套吧。”电话那头林竞正在打游戏，语气轻松得好像在说再带一盒饼干吧。
    林江一开始还会觉得买这种东西影响自己形象，后来想想总比买避孕药好多了。推开药店的门，看到站在柜台里的人一阵疑惑，“陈颢？”原来那人正是很久之前打过架的孔雀头，陈颢。不过现在孔雀头被剃成了不足一寸的刺猬头，看得林江一时间想起那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陈颢早就扬起了灿烂的笑脸，对林江一个小鞠躬，朗声道，“学长好。”
    林江愣得后退一步，惊讶道，“什么学长？我也大一啊。”
    陈颢摸着刺猬头笑道，“啊哈，我以为你和颜勤学长一个班的。”
    林江暗想也不知道颜勤做了什么让这么个小屁孩变乖顺了，环顾四周说，“你在这里干嘛？”
    “啊，这里是我家新开的药店，我过来拿点药，你要买什么我给你拿。”
    “你们家的？”林江还没等他说完就已经拿起架子上的保险套放在结算台了，此时再放回去就显得虚伪了。
    陈颢哈哈大笑起来，“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林江自然不好解释，讪笑。“对了，颜学长说医务室不让开安眠药了……”
    “啊他和我说了，等过两天我弄到单子就给他送过去……”
    来到步行街的摄影器材专卖店买了款早已看中的镜头。往回走的时候，在路口转角的“时光”西餐厅透过落地玻璃看到颜勤。颜勤没有在拉琴，坐在那边，对面坐着一个人，萧涵。此时萧涵的手放在颜勤的额头上，似乎是在测体温，也可能是抚摸伤口。
    忽然看见颜勤抓住萧涵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林江顿住脚步，心里一沉。再看，玻璃窗内两人均已起身来到门口。林江侧身躲在梧桐后面，隐约看到萧涵披上大衣，忽然又把颜勤拥在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两人分开，接着颜勤将手里的围巾挂上萧涵的脖子，帮他围好。最后萧涵离开，颜勤走回店里。
    梧桐后面的人看得心情复杂，揉揉额头，深呼吸一口，寒风窜进体内，忽然追了上去，距离萧涵五六步的时候，停住脚步。追上去问什么，难道问颜勤和表哥之间只是师徒关系么。林江不喜欢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胡思乱想，尤其这件事他不想推理，他要一个明确的解释。
    晚上来到酒吧，萧涵去洗手间的时候，丢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林江一看来电显示是颜勤。心里一动，拿起手机走到安静的地方，按下接听键。对方沉默了两秒钟，略微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地传从那边传过来，林江心里一紧正想解释，对方开口了。
    “我想过了，你中午说的没错，对你应该是感激，可能是我误解了自己的感情，所以……很感谢你从前和现在在恰当的时候拒绝我提醒我，以后也请你……萧涵？萧涵……你听到么……”
    直到嘀嘀嘀的声音传来，林江才恍然清醒般关了手机。回去递给萧涵，压抑着激动，试探问道，“哥，你之前是不是送过一张什么原版CD给他，好像叫穆特的？”
    萧涵点点头，“给他的生日礼物。”
    “你在喝咖啡的那张照片，是不是他拍的？”
    萧涵略迟疑，笑道，“我猜应该是他偷拍的。”
    “那件羽绒服里卡片上的字，是他写的？”
    萧涵一愣，“你都知道什么了？”
    林江想和平时一样装个幸灾乐祸的坏笑，然后说哥我抓到你的尾巴了，此刻面部肌肉忽然变得僵硬，扯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语气尽量平静地将刚才颜勤的话转达了下。
    萧涵皱眉听着，听完展眉喝了口酒，苦笑，“他终于明白了。”
    “哥？”
    “你答应保密，我再告诉你。”萧涵看穿林江的疑惑，开门见山道。
    林江认真点头。
    萧涵回忆道，“那时颜勤还没成年，天资不错不过沉默寡言，我教了他半年，临出国前他说他喜欢我呵呵……”萧涵笑得有点无奈。
    林江也笑，笑得也有点无奈。
    天空正飘着小雪，寒风钻入毛衣侵入筋骨百脉，指尖燃着的一截烟头在风中被细碎的雪花打得明暗不定，如同脑海中电光火石的画面，一闪而过。看似毫无瓜葛，却没有脱离一个故事一件事。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学妹整天跟着萧涵从酒吧到图书馆，那两照片是颜勤偷偷拍下的。也没有什么学妹送颜勤错了号的羽绒服，因为那本是颜勤要送给萧涵的。爱慕的人就要远走，这样的方式来思念是不为过的。那个年纪的颜勤虽然懵懂却无畏，喜欢两个字说得毫不含糊。表白被婉拒，还可以暗恋。
    其实这个故事很简单，情节连个曲折都没有。无非是一个学生爱上一个老师，无非是他们是同性，然后老师出国深造，学生无奈思念。然后老师回国，学生恍然发现一场误会，只是感激并无他意。无非如此。只不过，那个学生是颜勤，那个老师是萧涵。其实这种事情林江原本也不会介意的，不过那是在昨天之前。
    指尖一阵灼痛，松手，燃尽的烟头带着余温划出最后一丝荧光，湮灭在雪地里。思绪也跟着暗淡，竖起领口的时候，想起昨晚在这里，将他拥入怀里为他挡一时风雪。
    “啊江——”
    林江拍掉眼前的手，“这么大声干嘛？”
    沈泓失笑，“你发春啦？叫你三遍了。”
    林江挥挥手，将电影第N次倒回去重头看，“一边儿玩去，哥沉思呢。”
    沈泓趴在他背上追根究底，“噗，都发呆了一上午了，哪个女生啊，要不要弟弟帮你写情书啊？”
    无奈把人从身上扒拉下来，推给一边打游戏的林竞，“管管你老婆。”转身刚一开门，颜勤站在门外，右手扬在半空似乎准备敲门，看到有人开门，一笑，“真巧。”
    林江一愣，前一秒还想得心烦意乱的人这一秒站在面前，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其实现在并不想见到他。前天偷吻事件之后，想过很多次，自己是喜欢这个神经质的美丽学长的，虽然喜欢到哪里还不确定。遗憾的是才燃出个火星，就被那一通偷听的电话浇灭了，莫名生出心灰意冷的感觉。虽然一觉醒来才想起另一方面，萧涵在之前就拒绝了颜勤的表白，而且颜勤也承认了对萧涵只是感激，但还是耿耿于怀。兴许是处女情结作祟，于是越想越烦。于是面无表情扯扯嘴角，“有事么？”
    “呃，”颜勤也是一愣，扬了扬手里的卡片，“于主任让我给你表哥的。”
    “那你直接给他好了。”说完自己也有点后悔。
    “……你，怎么了？”颜勤明显被他阴沉的表情和冷冷的语气吓到，一脸疑惑。
    林竞被忽然降低的气压煞到，赶紧关了电脑拉着沈泓出去觅食了。
    林江转身从口袋里抽出烟，噼里啪啦打着火机，看着跳跃的火苗不冷不热朝后面的人说，“你和我哥那么熟，自己干嘛不给他。”
    一阵沉默，安静得能听到身后人的呼吸声。“你——你都知道了？”
    林江心里靠了一声，表哥这么问，他也这么问，都把别人当傻瓜呢。冷道，“昨晚你给他打电话，我接的。”
    颜勤张了张嘴，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目光低垂半天，猛一抬头冲过来一把扯掉林江嘴上的烟，怒气冲天，“你在看我的笑话么？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什么？”
    林江听到兄弟两字心里一沉，冷笑道，“你要真把我当兄弟，怎么不告诉我你喜欢我哥？怎么不说你帮陈颢是为了从他那里拿安眠药，明明练过柔道还老让人家帮你打架……”从陈颢那里得知颜勤帮他在女朋友面前说了好话，哪是什么以德报怨，不过是为了日后方便买药，练过柔道，却一直让别人为他挡架，这人一向这么自私么。
    颜勤又是一阵沉默，声音微颤，“陈颢他、他都告诉你了？”
    对于他的一切居然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这让林江有种既恍然又无奈的感觉，暗想下次一定要自己问清楚，可是下次……转身面对颜勤，看着他愕然的表情，点点头，不作声。
    颜勤微侧头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你问我，我一定会告诉你的，何况这些你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林江无语，他说得没错，这些事情如果放在以前，不知道也不会影响什么，然而现在知道之后却又是另一种情况了。这一点颜勤不懂，他却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
    两人均沉默。半晌，林江从颜勤手里抽走邀请卡，转身坐回椅子上，“我晚上给他。”
    身后的人“哦”了一声，离开了。
    林江再次掏出根烟，打开火机，噼里啪啦看着火苗一闪一灭。初恋，不到24小时。林江这么想着，忽然乐出声来。这也算吵架吧，只是莫名其妙。
    临近末考，不再去酒吧打工，开始老老实实地上课，以便和同学老师混个脸熟。于是没有再去5楼逗小乌龟。偶尔路上遇到，忽然无话可说，陌生人般擦肩而过。经常会听到有关他的消息，诸如半夜又去了静思湖又作了新曲听起来很悲伤又失踪了一个星期之类。
    有时候想听他的琴声，有时候想问他又去了哪里有没有生病。每次走到楼道拐角，又转身返回宿舍，面壁。不是真的喜欢男人吧，对方也只是长得清秀才华出众有点神经质而已。总有些画面不时浮现，提醒自己永不能忘记，他在舞台上演奏时的执着神情，他张牙舞爪时的任性蛮不讲理，他沉睡时的安静面容和柔软嘴唇，他半夜赏星等流星雨的神经兮兮，他他躲在自己怀里的温暖气息和欢愉笑声……
    也会暗示自己，表哥之于他已经成为过去，严格来说就从未开始。机会还在，想到这机会，想到要和他表白，忽然开始害怕，原来自己还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
    退一步，风平浪静，不甘心。进一步，吉凶难卜，不敢测。所谓进退两难，林江认为就是这个情况。于是林江就在这进退中茶饭不思辗转反侧，一辗转就是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