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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黄天抱着一个很大的纸箱,噔噔噔,一步三四级台阶,几步就把一段楼梯走完了。
    黄天用脚推开林海的房门,故意咳嗽了一声,探出胳膊,先把大纸箱伸到屋里去;他等着林海问他。可是,过了半天才听见林海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进来吧,什么东西呀?”
    黄天满脸的笑进屋来,看见林海正蜷在床上,整个人看上去都是蔫蔫的,眼睛里还莹莹地闪着泪光似的。黄天忙把东西放下,过来,蹲在床头,抚着林海的脸,对上眼睛:
    “怎么了?”
    “没怎么。”林海弱弱的声音。
    “你这个样子叫没怎么?”
    林海受了谁的委屈似的看着黄天:
    “真没怎么。你拿的是什么呀。”
    林海不说,黄天也没法再问;听见林海问自己拿来的东西,黄天又恢复了刚进屋时的兴奋:
    “你猜猜!”
    “猜不着。”
    林海说话时柔柔的看着自己的样子又惹得黄天伸长了脖子,亲了亲林海的眼睛,又吻了吻林海的嘴唇。黄天笑着,满脸宠爱地看着林海,起身,三下五除二把纸箱拆开:
    “你看!”黄天兴奋地说着。
    林海在床上勉强支起上身,向床下看了看:天啊,居然是一个很大的带着三角架的天文望远镜!
    “那来的?”林海不由得起身。
    林海喜欢看星空,所以他一直都想有一个天文望远镜;可这个东西价钱非常昂贵,本市也跟本就买不到,所以林海也只是嘴上念叨着;黄天知道后就上了心,四下里留心打听;趁着大哥的一个战友去北京公出,黄天让大哥求求那个人,给带一个天文望远镜回来;于是,黄天拿出了自己攒了好几年的大哥给他的零花钱和妈妈给他的压岁钱,买了这个望远镜,了林海的心愿。
    “哪来的?”林海看着黄天。
    于是,黄天就说了一遍。
    “等会儿我给你安上,这回你看星星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要是今晚天气好,咱俩一起看,真不知道会看到什么。这还有说明书呢,写得什么你看看,我看了半天了也看不懂!”黄天依旧是兴高采烈的声音。
    林海在床上仍支着上身,看了黄天一小会儿,才细细的声音对黄天说道:
    “你过来。”
    黄天就过来,站在床边儿,笑着看着林海。
    林海勾过黄天的脖子,柔柔地吻了吻黄天的嘴唇。
    黄天顺势把林海抱在怀里,怜惜地吻着林海的面颊:
    “刚才到底怎么了?”
    林海看了一眼桌子上放着两个卷轴,垂了头。
    黄天缓缓地松开林海,过来,打开卷轴看了看。
    一张是画,画的是寒梅。只是两枝蟠曲的老枝从画面的左侧斜伸出来,老枝枯瘦,并无半点潇洒之姿;枝头着花未多,花也未尽盛开之态;枝间似有恶风缠斗,花乱而状寒;地下,二三点花影零落,正挟风而去。画面别无山石陪衬,气氛阴寒忧戚,清冷寂寥。
    一张是字;因为用的是行书,黄天读起来很吃力,看了半天也没弄清楚是诗是词。
    黄天又看了看款识和印章。
    他把两个画轴重新卷好,放在原处,回过头看了看蹲在那里小心翼翼拿着望远镜看的林海:
    “于老师给你的?”
    林海轻轻地点了点头儿。
    “今天早上,于老师把我叫过去,给我的。”
    “没什么事儿,送你字画干什么?”
    黄天边说着,边重又走回来。
    “我不跟于老师学画了。”
    “嗯?”这对于黄天可是一个大消息,林海事先并没有跟他提过一句这事儿。在此之前,林海已跟于老师学了整整十年的国画了。
    头些日子,一同师从画家于在溪老先生的林海的师哥借给林海两本画册,是西洋油画;这是林海第一次接触这么大量的西画,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一瞬间就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与吸引,晚上还因此严重地影响了睡眠;在黑沉沉的午夜里,林海两眼放光,毫无睡意;若是非找出两个词来形容一下林海的心情,那就是:怦然心动,如有所遇。几乎在一瞬间,林海就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他要学西画。
    其实,林海对西洋油画跟本就是一无所知,但他喜欢,一看见就喜欢了。
    怎么跟于老师说这件事,林海左思右想,只得对于老师撒了谎:说自己上了高中了,课程越来越紧,他不能再继续来上课了。
    林海跟黄天说着这件事的原委。
    “于老师把东西给我的时候,好像哭了。”林海的声音听起来很难过。
    “他教了你那么多年,你突然就走,他肯定会难过的;没什么,你常去看看他不就行了,离的又不远。”黄天安慰着林海,他现在知道为什么今天林海的心情不大好了。
    “你没看见,于老师七十岁的人了,头发胡须都白了,哭起来的样子看了真叫人心里难过。”
    “于老师那么多学生,对得最好的就是我,偏我最先背叛了他!”
    林海自顾自地说着。
    “怎么叫背叛,那不是背叛。”黄天低低的声音说着。
    林海又倒在床上,卷着身子,继续沉浸在自己哀伤的情绪里。
    黄天看了看林海,也脱了鞋子,倒在了林海的旁边。林海让了一个枕头给他。
    黄天的胳膊又不由自主地环住了林海的腰。
    林海拧过头,无精打采地看了看黄天缠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拖着长长的声音说:
    “怪热的。”
    黄天看着林海,不说话;那条胳膊缓缓用力——黄天把林海抱在了怀里。
    林海把头又拧了回去。
    “我就抱一会儿。”黄天说着,就把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贴在林海的后背,低低的声音响在林海的耳侧。
    黄天的头发触到了林海的颈项,林海痒痒地缩了缩脖子,黄天在林海的脖子上很轻地,似有若无地亲了一下——黄天嘴唇的温度也是火热的。
    林海就这么任黄天抱着;过了好半天,林海感到热了,才说:
    “你要是再不松开,等会儿咱俩非粘在一起不可。”
    黄天一动不动,跟没听见一样,仍是妥妥地抱着不松手。
    林海叹了口气:
    “你抱着吧,我要睡一会儿,别把我弄醒了。”说着,真的就闭眼睡去了。
    黄天轻轻地起身,看着合着双眼的林海的脸。过了一会儿,黄天轻轻地从林海的身上跃过去,这样,他就是与林海面对面地躺着了。
    两人的脸不过3公分的距离。黄天几乎能感到林海微微的鼻息。
    黄天凝着眼睛,入神地看着林海。
    过了不知道多久,黄天微抬起头,轻轻地吻了一下林海白皙的脸颊。
    黄天听妈妈说过,自己第一次亲吻林海那年是5岁。
    那是一个盛夏的黄昏,天边日落处堆着玫瑰色的云。女人们照例在晚饭后来到小鱼塘边聚会;顽皮的孩子们也照例在鱼塘周围闹翻天。
    林海是个安静的孩子,就贴着妈妈站在那里,认真地玩着手里一片刚刚从树下捡来的梧桐树的落叶,偶尔地听一二句大人们的说说笑笑。黄天淘得要命,上蹿下跳,猴子似的,没有片刻的安宁。
    黄天突然对站着一动不动的林海来了兴趣,就过来撩他。黄天来夺林海手中的梧桐叶,一把就把树叶撕破了;林海看看手里已经残破的树叶,又看看黄天,眨巴眨巴眼睛,又咧了咧嘴,要哭;
    黄天忙说:
    “别哭!我给你再捡去!”
    说完,跑了。不一会,就弄了一大把的梧桐叶回来,都放在林海的手里。
    林海抱着树叶,眨着两只好看得要命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黄天,笑了;黄天也跟着笑;不知怎的,黄天突然就凑上去亲了林海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儿一下,亲完了,还支着两排小白牙儿看着林海接着笑。林海弯着一只胳膊,把袖子衔在嘴里,看着黄天吃吃地傻笑。
    他们的样子逗得周围的女人们大笑起来;就有一个女人笑着大声喊到:
    “黄天,等长大了,让林海给你当媳妇好不好!”
    “好!”黄天大叫着。
    所有的女人们立刻又爆发出一片笑声。
    黄天的妈妈笑着扯过黄天的耳朵:
    “傻儿子,你是小子,林海也是小子,怎么给你做媳妇啊!”
    女人们又是一阵大笑。
    黄天很不满意女人们的笑声,大叫了一声: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说完就跑了。
    林海低头,继续玩他的梧桐叶。
    这个事情发生的真实过程黄天根本就不记得,妈妈跟他说的时候也是笑个不住,说黄天那时连男女都分不清楚,就想着娶媳妇了。
    黄天看着林海的睡颜轻轻地笑了:自己大概在5岁,还没区分男女的时候就已经喜欢林海了吧。
    就那么看着。不知过了多久,黄天做梦似的,又凑了上去,极轻地吻了一下林海殷红的嘴唇。黄天没有立刻抬起嘴唇,而是不舍地和林海的嘴唇极轻地撕磨了一会儿。
    等黄天收回唇,再看林海的时候,正遇到林海睁着一双幽深的黑眼睛瞪着他呢。
    黄天一把把林海抱在怀里,嘴唇贴着林海的耳朵:
    “你醒了。”
    林海蹙着眉,踹了黄天一脚:
    “叫你别把我弄醒!”
    黄天用自己的四肢缠绕住林海的身体,伸过嘴去在林海惺忪的睡眼上笑着亲了一下,然后,像大人安抚小孩子似的拍了两下林海的后背:
    “我和你说件有意思的事儿。”
    林海眨吧着惺忪的睡眼,一副没有兴趣听的样子,微嘟着殷红莹润的嘴唇,又把眼睛闭上了;黄天忍不住,又凑上去,咬了咬林海诱人的嘴唇:
    “头几天我去普佑寺,在一间禅房里,看见二个僧人在墙角,拉着手……”
    “啪!”黄天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林海一巴掌。
    “你胡说什么!”林海板着脸说道。
    黄天从林海身上抽回一只手,抚着自己被打得生疼的脸,很委屈地说:
    “我说的是真的!”
    林海伸出一只手把黄天的两片嘴唇捏成了鸭子的嘴:
    “你开玩笑也得分什么事!怎么什么都瞎说!”
    黄天抓住林海的手,拿开:
    “我没瞎说!真的!那两个人的样子我都看见了!都十七八岁的样子,有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大眼睛,还挺好看……”
    “还说!还说!你就不怕遭报应!”林海去拧黄天胳膊上的肉。
    “哎呀……我真看见了,不信你问张国宏,我们都看……”
    林海腾地一下起身,转过身去,不理黄天了。
    “怎么了?你生什么气?”黄天说着就从林海的身上爬过去,面对着林海卧好,并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林海,以防他再转过去。
    “我是想说,外面也有像咱俩这样的人。”
    “黄天!你快闭嘴!不许再说了!那普佑寺是什么地方?!你当僧人是什么人?!”
    “普佑寺怎么了,又没盖在天上!僧人怎么了,还不都是凡人做的!”
    “黄天!”林海一声断喝。
    黄天愣愣地看着用眼睛狠狠瞪着自己的林海:
    “不说就不说,生什么气。”
    林海气得紧紧地咬着牙,狠狠地闭上眼睛,皱着的眉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不说话了。
    黄天眨巴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明白林海为什么生气了。
    黄天也有些落寞地松了环着林海的手臂,翻过身,仰面躺着,看着灰白色的棚壁。
    过了一会儿,黄天又把目光转向林海,林海正用他那双好看得要命的眼睛盯着自己呢。
    黄天重又侧过身面对着林海,在林海的眼睛上又轻吻了一下,重又把林海抱在怀里。
    “黄天。”林海轻轻柔柔的声音。
    “嗯?”黄天的声音也是水般的温柔。
    “以后你别再说这种事了,有关神佛的事儿,真的不能瞎说。”
    “知道了,以后不再说了。”
    “我也去过普佑寺,我不信这世上真有什么神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到那种地方就会相信神佛真的存在,老是感到自己是一个有很大罪孽的人;总觉得有哪个神佛凡是我做的坏事儿他全都知道,他好像就在一个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害怕,心里一点儿也不敢有对供着的神佛有不敬的想法,好像我一那么想了,神佛就会真的知道,我真的就会遭到不好的报应。”
    黄天紧紧地搂着林海:
    “坏事?就你?说说,你都做什么坏事了?”
    “我们做的还不是坏事吗!”
    “不是,我们做的不是坏事!我们没杀人放火抢东西,没干伤天害理的事!那是我们自己的事!”
    林海充满信任地望着黄天。
    “不用怕,林海,我们没做坏事,我们是好人,神佛是保佑好人的。”
    “我们这样,真的还算好人?”林海不确定而又充满希望地问着。
    “算好人,一定算好人;算好人。”黄天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俩个人紧紧地搂在一起,像是要从彼此那里寻找支撑自己的力量。
    “林海。”黄天低沉的声音。
    “什么?”林海问道。
    “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想做的,没有不敢做的;那时,老是想:我死都不怕,别的还有什么可怕的!后来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现在,我每天都害怕,真的害怕……”
    林海被黄天搂着紧贴在自己的胸膛,所以他没办法看见黄天此刻的表情。
    “我们这样,如果被人知道了,你爸肯定会打死你……我爸,也肯定会打死我……”林海缓慢平静的声音里流露出浓浓的恐惧与不安。
    “不,不是。”黄天轻轻地摇着头。
    “我不怕我爸打死我;我害怕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更害怕我没死,却不能再见你了;……我真的害怕……”黄天脆弱的声音听得林海更加难受。
    林海把头深深地埋在黄天的怀里。
    黄天曾经发誓要永远保护林海,不让他受一点的委屈——那时的黄天是多么强大,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也会如此无力。
    黄天不该是这样的人,如此他没有爱上林海,他绝对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黄天轻轻地吻着林海的嘴唇:
    林海抬起头看了看黄天,微微地笑了,没有说话。
    黄天看出了林海的笑容里,流露出的一丝丝苦涩。
    “不管怎样,咱俩都得在一块儿……”黄天喃喃地说着,像是在说给林海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自己可以主宰的事情能有多少,至少现在,他们是安全的,是彼此拥有的。
    林海微微地抬了抬头,伸出舌头,舔了舔黄天的嘴唇,然后闭上了眼睛;黄天顺势轻咬住了林海的舌头,吮进自己的嘴里,两人开始深吻。柔情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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