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调暗灯光，调高音乐。我抬头看了看窗外，对面的楼房也已变成万家阑栅，这个城市里应该有各种各样的灯光，去承载不同的故事。这些故事，有的才刚开始，有的正落幕，有的还在酝酿，谁都不能逃开，这是命运。
    我喝多了。以我的标准，喝醉了是人世不知，而喝多了，只是行为不太受大脑控制，但自己一直清醒。他也一样喝多了，我以往的习惯，每当我喝多的时候，就会不停地笑，笑到自己没有力气躺到床上为止。我不知道洛珉喝多了是什么样子，总之他在那最后一罐啤酒之后，用力把罐子挤扁之后，从阳台扔了出去。我使劲地狂笑，觉得这个动作多余且无聊。
    他把自己唯一穿在身上的一件内裤脱下，走过来，还是那样轻轻地吻着，我在酒精里燃烧，燥热。他将我抱紧，扔到床上，压在我身上，我的衣服一件一件被他除去，我热烈迎合，我们的嘴唇撕咬。我稍略睁大眼睛，想看清楚身上这个男人，却触到了另一束目光。它来自墙上那个黑发女子的眼中，她盯着我，盯着已赤裸的我和他的丈夫。我有一种耻辱感，开始呕吐。
    我抱着马桶泪流满面。头痛的厉害，手背已被我自己咬成红色的年轮，泛着紫色的光。他递过来一杯水，我漱口。擦了脸之后，我被他再带到卧室，已经看不到墙上的照片了。
    细心的男人，但已太迟了。
    “我走了。”我摇晃着穿起衣服。
    “去哪？”他抢夺我的衣服低声问，里面参杂的哀惋，使它在安静的夜里愈发低沉。
    “回家，这里不是我的地方，我根本不属于这里。不安全，我要回家。”我又把手背放在嘴上用力咬着，我的声音有些撕哑，但我的确很激动。
    眼泪滚落下来。
    他夺下我的手，把唇放在我的嘴里。
    “你要咬就咬我吧。别再伤害自己了。”
    我含着他的嘴唇，不忍下口。我撕咬自己，只是为了因手背上的痛而忽略自己心里更锥心的痛。
    “你想和我分手。”他这样说着，那种冷静被更哀惋的语气淹没。
    我沉默了，看着一个方面，手抱紧头。他走过来搂紧我，抬起我的脸。
    我分明看到他脸上有泪水，但却不敢用手去触碰。我怕那泪一碰便融化在我的手中，进而流进我的心里。难道，他真的是为了埋一滴眼泪在我的心底？我也泪眼模糊。
    曾经以为，在我和他之间，眼泪只会是我的专属。但我还是错了，也许从开始就错了，因为谁都不该走进彼此的生活。
    我颓然地躺在床上，头痛欲裂，不想说话。他轻呷着水，缓缓吐入我的口中，我们的舌头纠缠在一起。就这样，辗转到半夜，我听到窗外隆隆的雷声，下雨了。
    第二天转醒来，他已不在床上。听见厨房里有动静，他在准备早餐吧，这在我的意料之中。脑海里有着对昨天夜里片断的回忆，我努力把它们拼凑起来。我记得在有隆隆雷声的时候，我可能喃喃地说了一句“我爱你”，他的回应是“我也是”。
    乱了……
    起床走到浴室，抬眼便看见一把抹好牙膏的牙刷。天，这个可怕的男人，究竟还要怎么做？
    洗漱之后，我来到客厅，桌上已经放着些食物了，有荷包蛋、面包、牛奶、酱菜、火腿肉、奶酪片。
    洛珉从厨房回来的时候，手上捧着一锅粥。
    “中西合并么？”我看着他，轻笑。
    “早安，宝贝。”他在我脸上小啄一下。
    “能够不住在一起也许是件好事，以前你从不曾这么仔细地做过一顿早餐。”我说着，坐下，动起碗筷。
    他不做声，盛了一碗粥给我。我想，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
    “你送我玫瑰吧。”我说，也想缓和一下气氛。
    “好啊，反正楼下就有花店。”他道。
    我看他吃饭的样子觉得很温馨，像是回到了过去。
    早餐之后，他收拾碗筷，接着便出门了。
    回来的时候，他的手上捧着玫瑰，一大束紫色的玫瑰。
    “花上的刺怎么没了？”我把他拿来的玫瑰花，一支支插进花瓶里。
    “我让他们把刺去掉了，这样，就不会再扎到手了。”他用剪子将花茎剪成斜面。
    “这个主意不错，只是少了玫瑰特有的多刺，多情的特性。”我笑了笑说。
    他轻声叹气。这个男人，心里的纠缠，我能体会。他前些天告诉我他不能和他的妻分开，他还在我和她之间徘徊，多可怜的男人，但我想起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能这一束花中，仅有的刺扎进了我的食指里，血流出，殷殷不绝。
    洛珉把我的手指含在他的口里，动作迅速而轻柔，眼里露出的关注让我觉得他爱我。有一种恶心的感觉，泛上来，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爱上两个人？如果那个女人刺到手，他是否也会如此心疼地，把她的手指放进自己的嘴里？我问自己，几秒静默不能了然。
    “你还爱我么？”我问，如傻傻的怨妇。最近，这种情绪，在我身上是越来越多。
    “爱，我能两个都爱么？”他问，天真地如孩子，让人舍不得去责怪。
    “也许能吧。我不知道，只是我不能接受。”我把手指从他的口中抽出，我怕自己会被融化。
    “不能接受什么？不能接受同时爱两个人，还是不能接受，与一个能同时爱两个人的男人在一起？”他把花全部放好，摆在台子上。
    “这种玫瑰叫什么？”我问。
    “不知道，只是觉得它的样子好看，颜色好看就买了。”他说。
    “……”
    “怎么了？生气了？”他看我的眼睛，流露出讷讷的神态。
    “我也一样，只觉得好看，就好了，呵呵。”我微笑，吻他的眼睑。
    “你还爱我么？”他问。
    这个无知的问题，让我不置可否。
    “我和她认识，很多年了，我不清楚，现在对她的感觉是日久生情，还是责任。”他自言自语。
    我摆弄着花瓶的位置，左放不舒服，右放不顺眼。
    “算了，顺其自然吧。”他又叹了气。我摸着他的头，不知从何说起。
    “我还爱你，我只爱你。”我坚定地说，声音顿挫。
    他是好孩子，他不善改变，他只是柔软。在噩梦中醒来后，我这样想。
    爱了，痛了，度日如年，生活被想念填满，习惯在失眠的时候，发一条没有回音的短信给我的洛珉，说：我想你。可是，他还是我的洛珉么？因为寂寞，变得异常想念，因为在乎，变得尖锐异常。每一次情绪宣泄背后，都不由自主地问自己，难道这就是爱么？
    洛珉在机场的时候，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今天晚上住到我这里。那个时候，我正把一首歌听得没完没了。
    “第一次爱的人他的坏他的好，就像胸口刺青是永远的记号，跟着我的呼吸直到停止心跳……”这首歌让我有想哭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她唱的，正是我想的。
    我挂上手机，想收拾一下房间，却又不知道从何做起。一般，我屋子里工程稍大的打扫都是由少卿来完成的。他帮我弄卫生，我请他吃个饭，但现在少卿上班去了。
    洛珉从南京出差回来，飞机晚点，可能午夜才能到，他选择不回家，陪陪我。那一夜里，上海骤然降温，而且传说将有流星雨从天空划落。
    从洛珉进门到离开，大约有一小时的时间，那个时候我正在看《蓝宇》。
    “你为什么好多天都不给我打电话？”我说，刚刚饮下第一口酒。
    “我在忙啊。”他说。
    “难道你忙得花一分钟时间打个电话，发个短信都没有？要是你老婆，你肯定有时间。”我清楚我话语里的尖锐。
    “我不和你争这个。”他边说边喝酒。
    “……”我沉默着，血因为隐忍而在血管里张弛。
    “我们合适么？”我问。
    “……”他不说话，若有所思的样子很冷漠。
    “别以为你不拿钱我就不是玩儿你！”我听见电视里陈捍东对着蓝宇这么说。我喜欢《蓝宇》这部电影许是因为它跟我的故事很像。看了很多遍，每次我都在想，蓝宇，陈捍东那么对你，你为什么还要对他死心塌地？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那你想怎么样？”他说，他有些厌恶电视的噪声。但我喜欢，我坚持不减音量。
    “我不知道，你想让我怎么样？我已经接受了和一个女人分一个男人，我还要接受这个男人对我的忽视？为什么？”我尖声大喊。
    “我已经给了我所能给你的全部，目前为止已经不会再有什么质的飞跃了。”他看着我的眼睛，冷得让我心颤了一下又一下。
    “那好，我放弃。你的一切我都不要。”我扔掉手中的酒杯，鲜红的液体在地板上蔓延。
    “你别这么情绪化好么？你的要求也太高了。”他低头收拾地下的酒杯。
    “以前你怎么不说我的要求高？是不是以前如果知道我的要求高，就根本不会要我？”话说出来的时候，我想抽自己几下，它们都是从哪里涌上来的？我也在这样地问我自己。
    “不和你说了，吃饭。”他有些生气了。
    “我吃什么饭，是最后的晚餐么？”我疯了。
    “你别来劲好么？我刚回来你就这样，到底要怎么样？”
    “你恼火了是吧，我一直就这样，要是不喜欢，你就自己看着办吧。”疯狂把我推到另外一个边缘去。
    “你到底想怎样？”他直盯着我。
    “我到底想怎样，我到底想怎样，你清楚我到底想怎样。”我依旧针锋相对。
    “我知道你要什么，但我清楚地告诉过你了，你要的东西我最起码现在给不了。你就想要一个人，和你生活一辈子，但我结婚了，这点你最清楚不过，从你决定还和我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他放缓了说话的速度，他想让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钉在我的心里。
    我想给他一个耳光，应该先给自己一个耳光。
    “其实，就算我离了婚，那又能怎样呢？我们可以一生在一起？我能保证不会孤老一生？这样的话，我说过好多遍了，你可以理智地去面对么？”
    “……”
    “你想我，你爱我，很辛苦，我知道，但除了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能给你承诺，你也给不了我。”洛珉在这个时候的理性，充斥着残酷。
    我没有再说话，一口一口喝着酒。电视里那个悲哀的故事，还在继续演出。陈捍东是一个残酷的男人，虽然他的心里也有温软。
    洛珉吃完了，起身离开。
    “我走了，你自己先在家里冷静一下。”他开门的时候，一阵冷风吹进屋来，我打了一个冷颤，他真的要走了。
    电视里，陈捍东面对蓝宇的尸体，泣不成声，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学学蓝宇，好人那个洛珉也为了我这么难过。
    十一点了，我躺在被窝里。门响了，洛珉回来了，他脱衣上床，搂我入怀。洛珉亲吻我的额头，我怎么能拒绝这个男人的吻，眼泪打湿他的胸膛。
    少卿突然打了电话过来：“快看，流星雨来了。”
    我把窗帘拉开，有一颗星星划过天空，向西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