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李旻耀躲开围堵在大楼门口的媒体，偷偷从后门溜出来，和对方约在市区的一家咖啡厅。
    那是一个很年轻，看起来不超过四十岁，打扮时髦的女人，她一见到李旻耀，便带着满脸笑容向他招手。
    有些迟疑，但还是走了过去，在对面的位置坐下。
    那女人直盯着他看，眼神充满了很强烈的爱，像要把他穿透似的，看到他浑身不自在，坐立不安，几乎想要起身一走了之时，她才收回了视线，但仍是那种让李旻耀起鸡皮疙瘩的看法。
    彭静雯身把体往前倾，伸出了双手，像是想要抚摸他的脸，但他立刻往后退，贴住了椅背。
    「你对我很陌生吧？」她尴尬的笑笑，把手放下。「那也很正常，毕竟我们有至少二十年没见过面了。」
    他只是看着她，一脸戒备。
    「我到美国后也打过电话回去，可是你爸爸不让我和你说话，过没几年，你们就搬了家，也换了电话，我就再也找不到人。」
    「三年前我和现在的丈夫回到台湾定居，开始打听你们的下落，才知道你爸爸早就再婚，而你也离开家很多年了。」她的脸上有着淡淡的哀伤。「我十六岁就认识你爸爸，然后怀了你，但那个人在结婚后外遇不断，甚至公然把外面的女人带回家，我受不了，和他摊牌，最后他同意离婚，但条件是让我把你留下。」
    他看着她一面拭着泪，一面说道，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我一直以为他虽然不是个好丈夫，但至少能做个好父亲，会好好照顾你，可是没想到后来会变成那样，让你连家都待不下去。」
    「现在找到我了，妳想要怎么样？」他冷静的语气和她形成强烈的对比。
    「我是在杂志上看到的，一眼就认出你就是我的儿子。」她说的很急：「没想到你会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我想你大概是从小缺乏家庭温暖，才会一时被那男人迷惑，如果你缺钱，妈妈现在有能力供你到国外念书，去哪里都好，然后毕业后留在那里工作，你现在还年轻…」
    「够了。」他挥挥手，终于有了点不耐烦的表情。
    「妈妈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想弥补这二十多年来，对你的亏欠。」
    他先喝了一口水，才慢慢说道：「我想，没有那个必要。」
    「你一定是怪我，没有早点找到你，把你带离那种父亲身边。」彭静雯的表情有着明显的难过。「刚开始，我都不敢让现在的丈夫知道你的存在，但后来回到台湾，知道你和那个家断了联系，我只好和他坦白，因为我真的很想你回到我身边。」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阿耀，再给妈妈一次机会好吗？」
    冷不防被她抓住右手，又不知道该不该挣脱，场面变得有点僵。
    「妳让我好好想想。」
    「只要你答应，我立刻带你回美国，我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手机响起，他借机抽回了手，一看来电显示，是沈翎。
    「喂。」
    「你怎么不在家里？」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又担心过度了。
    「我现在在外面，和…一个人见面。」现在的情形在电话中很难说清楚。
    「和谁？我认识的人吗？」
    「不，不认识。」连他自己也是现在才知道的人。
    「那要离开了吗？我现在从公司出发，等会过去接你。」
    「好啊。」李旻耀对他说了咖啡厅的位置。
    彭静雯一直看着他。说话的神情明显和刚刚完全不同，那温柔的语气，不自觉露出的笑容，绝对是在和恋人对话时才会有的。
    想到杂志注销的那些照片，那么亲密的二个男人，她想起来就觉得很可怕，完全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竟然会爱上同性。
    李旻耀挂了电话，又看到她用那种表情看着自己，心里竟觉得很不舒服。
    如果真的有母子连心，初次见面就能感觉到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可是他对眼前自称是『妈妈』的女人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像他这五年多来，丝毫不会挂念许久未见的父亲一样。
    「对不起，我该走了。」
    「刚才是那个叫沈翎的男人打来的，对不对？」
    他不喜欢她这种质问的口气。「这和妳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我是你妈妈啊！」她刻意强调了那二个字。
    李旻耀不想在公共场合和她起争执，他拿起账单，起身走到柜台付帐后，就走到门口去。
    彭静雯立刻跟了出去。「不要再和他在一起了，妈妈不同意你们的事。」
    他开始后悔了。面对马路上人来人往，她那过大的音量引来了路人的侧目，早知道就待在里面，可能还不致于这样难堪。
    「妳冷静点，这里是大马路。」李旻耀拉着她，低声说道。
    「跟妈妈回家好吗？只要你答应，我们马上就走。」
    那声『妈』李旻耀实在叫不出口，他现在只想赶快摆脱这个女人。
    「我现在还没办法接受，毕竟太过突然，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你先答应我离开那个男人。」对于这件事，她一点都不肯妥协。
    沈翎的公司就在市区，所以离他说的咖啡厅，加上塞车的时间，也不用十分钟就可以到达，他在附近找了个停车位，正要打电话给李旻耀时，就看见在店门口拉扯的二人。
    「阿耀！」他快步上前，把人拉到自己身旁。
    彭静雯一看见是他，眼神立刻充满了敌意。
    「她是谁？」沈翎没有笨到会认为这个女人是他新的情敌。
    「我是阿耀的妈妈。」
    沈翎转头望向李旻耀，却见他一脸无奈，似是一点都不想承认。
    「她说的是真的？」明显怀疑的语气。
    「嗯，她是这么说的。」
    彭静雯睁大了眼睛。「原来你不相信我？」
    李旻耀别过了头。
    「这位女士，不管妳究竟是谁，请不要再骚扰他了。」
    「阿耀，难道你宁愿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也不愿和你的亲生母亲相认？」
    「妳到底要我怎么样？」李旻耀积压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妳丢下我二十年，现在要回来认我这个儿子，所以我该感激的痛哭流涕吗？妳只会哭诉妳自己的苦衷，只会要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妳有没有先关心过我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彭静雯手抚着额头，一副快要昏厥的样子。
    「在我最需要亲人的时候，你们抛下我不管，现在我已经习惯没有父母的生活，不管我和谁在一起，不管我做什么，那都是我的自由。」
    「阿耀，妈妈只是关心你…」她试着解释。
    「现在才来关心，不觉得太晚了吗？」李旻耀却看都不看她一眼。
    沈翎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发脾气，但可以了解他心中的感受，所以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
    「走吧。」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认出了二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着，也有人对因为他们始终紧握着的手而发叫了出声。
    彭静雯听见了路人的对话，她无法容忍自己的儿子被称为同性恋，突然发狂似的拉着李旻耀不放，硬要把他从沈翎身边拉开。
    「你不要再缠着我儿子了，一定是你逼他和你在一起的，对不对？」
    她拉扯着沈翎身上昂贵的西装，推打着沈翎，沈翎只是忍着不还手，但李旻耀却再也看不下去，这一切简直像场可笑的闹剧。
    他推开彭静雯，拉起沈翎往马路走去。
    「阿耀！阿耀！」她还在叫着，他却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