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莫非雾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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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我正坐在价值不菲的沙发上,轻呷一杯绿茶,不错,正宗的西湖龙井,惟为LUX如此心细。这是间总统套房,LUX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熟,刚下班机,他便扶着微微晕机的我钻进的士,一路驶进“华彬”。
    华彬,应该是这几年新入股的大酒店,LUX刚才提及华彬在法国有连锁。唔,挺陌生的名字。
    “DINE?”浴室门“哗啦”一声地打开,LUX探询似地叫我的法文名。虽头痛地一阵一阵,我仍不失优雅地转脸,洋溢笑容。LUX露出洁白的牙齿,仍是我欣赏的一抹整齐,他身上和我一样,同样是米白色的浴袍。
    “DINE,好点吗?”他径直走上来,轻按我的太阳穴,不时拨开还挂着水珠,挑染成金色的额发。我闭上眼,似乎有些眷恋他指肚的温度。
    “LUX,你也累了。”我暗示他可以先去休息,LUX却慢慢拥住我:“您也累了!”我忍不住笑。他总是把“你”说成“您”,他的下巴此刻正搁在我的肩窝上,我轻拍他,LUX却撒娇似的将头一扭。
    这个金发碧眼的法国男孩,真的让我无奈。
    “好吧!”LUX睁开眼,“DINE,我先去睡,你需要独自一人?”得到我的默认,LUX耸耸肩,转身进了房间。
    现在,偌大的客房厅里,只有我一人。
    远远瞥见茶几上有一叠便笺,便伸手抓过,摩挲了几下笔,下决心似的写了几句。
    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扔掉笔,拿起纸对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抬头看着,微微皱眉。什么时候字变得这么丑了,还是自己最喜欢的一句呢!
    波澜不惊地瞄了一眼笺上的印刷体,心忽然抽搐了以下。
    晟天房产——
    是了,也难怪,万事万物都在变迁。他,本来就是不凡的人么!晟天房产,是该如日中天之时了。华彬这块地盘,也属于他公司名下。是了,佐堇年,我早该猜到。
    头痛愈演愈烈,我想我需要休息。
    “DINE。”LUX嗫嚅了一声,发出酣睡声。
    心愈跳愈快,“突突”地急促。说好了要忘记的,可是多年前的事却如雾散般清晰。
    真的是好多年了吧。
    这次回南京,是陪LUX的。“DINE,南京变化真大,”LUX下机场感叹,“当初还是景都机场,现在都扩建成水逸湾了。”
    “祖母不知会不会迷路。”他补充了一句。
    “是外祖母!”我提醒他,他一向搞不清称呼问题。
    “你们中国人的族谱真实麻烦。”LUX不以为然,俨然忘记他也有纯正的中国血统。
    轻轻抚过LUX那安静的脸庞,心里莫名的感动。
    几天前的一个早上,我在阳台上静观远处的湖面,裹着LUX的宽衬衫,晨风轻拂衣角,我安静,心情很好。
    阳光特别好,这样美妙的清晨,我预感某些事的发生,因为LUX那样局促不安。
    果然,我坐在花园里喝果汁的时候,LUX向我走来。
    “DINE,请您嫁给我!”他单膝跪地,从背后捧出一大束百合,紧张地期待我的答案。
    “你确定?”我微笑。
    “我确定!”LUX也笑。
    “你要知道,一旦我知道背叛,我会敲破他的头。”我依然微笑。
    “我不介意那时会受您的伤。而且,我保证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LUX调皮地接我的话。
    也许,他真不会相信如此温婉的女子会这么暴力。
    “我答应你,LUX。”我接过百合,吻向他的额。
    “DINE,我会代莫里斯照顾您,我保证。”LUX搂住我,很轻很轻。
    我装作没听见,纵使笑容瞬间僵硬。
    这一生,需要忘记的实在太多。可记忆偏偏趋于正常。该忘记的偏要我记得如此清楚。
    伤悲,何来伤悲?
    那些无条件宠爱我的人到最后都会不声不响地走掉。我的生命里,曾遭遇的,是海啸还是沙尘暴?无从而知。
    “非雾……非雾……”
    我本是该叫莫非雾的女子。
    我沉溺在你的耽爱中不肯出来,而你是谁,偏偏我只在乎你的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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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上的logo,让我有嫉妒的味道,晟天房产,真是做足了广告,一味的张扬,如当年他的风格。现在么?真不该在这时想起他来,你看,“他”搅得我睡不着。
    我有一个关于“他”的故事。我知道我不可能当众落泪,但此刻,好安静的房,LUX已经睡熟了,清醒着的,只有我自己。哪知直到今天,我终于泪流满面。
    确定,只是确定,泪永远不为他流。
    佐堇年……
    我坚信还有人记得我,莫非雾。
    我不管。
    不管那些眼睛的色彩,惊恐的,桀骜的,抑或眼上重墨流彩的烟熏妆,还有,不得不承认,有人眼上那抹蛊惑的土耳其蓝。
    非雾……非雾……窗明明白白的90°,房里却梦幻般地响彻那样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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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岁的莫非雾,是天才儿童。
    别人都这么说。
    当年那个小学校长摇头拒绝收下年龄尚小的我时,当大学教授的父亲并不气馁。我看懂他使来的眼色,立即乖巧地在他的指挥下背下十几首古诗,又开始准确无误地计算鸡兔同笼的问题。
    校长惊愕的眼神里,父亲像老狐狸般得逞地笑。校长一拍即定,立即收我为一年级新生。
    四年级时,又直接跳了一级,到了五年级。“那个莫非雾……”他们说。
    “那个莫非雾拉!我们是不能比的拉!人家父母是大学教授拉,生下的女儿怎么会差?我们是普通人家拉,不能比,不能比……”每次家长的话,这些碎碎念基本上会重复n次。听不出色彩,我怎么会听不出色彩?
    用脚趾也可以想到,他们回家会如何对自己的孩子耳提面命,“看看人家莫非雾……学学人家莫非雾……”
    一笑了之,因为我是莫非雾。
    佐堇年,正是那年下学期转来的。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背景,那时并不晓得什么叫“处分”。老师把他安排坐在讲台前的第一个,与个子矮矮的我成了同桌。老师并不喜欢他,并很鄙夷地告诉我们他是因为受了处分才从别校转过来的。
    别人似乎都不愿和他一起玩,可是,那时的我刚看完《萍踪侠影》,受其影响,我一直愿意当那个侠肝义胆的侠女,我主动和他说话,虽然有时一连几句只换回他一句“恩”。
    我那时真的挺有耐力。
    我年龄虽小,但也懂得那种感觉,是怜惜吧。你看,他眼中冷冷的目光,只扫一眼,便冰化掉别人所有的热情。愈是这样,我就愈好奇。
    那时,真是不知什么叫“厚脸皮”。
    他永远只带着一支橡皮秃得快看不出的铅笔,一擦,本子瞬然黑乎乎的一块,偏他又太执着,纸便“哗啦”一个大窟窿。他却乐此不疲。
    我把自己的白橡皮推给他,出于好心。
    他横了一眼,像掸灰尘一样掸掉桌角的橡皮。
    他不接受我的好意。
    我自取其辱。
    在后桌嘲弄的目光中,我悻悻捡起落满灰尘的橡皮,终于唏嘘出声。
    这是耻辱,我明白。
    我发誓,我不会再理他。
    一直低着头的老师终于察觉出什么,她警觉地抬起头,看了一眼他:“莫非雾,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老师!”
    终究,我是她的爱徒。她必须维护她的爱徒。
    “没有。”我吸吸鼻子,故作镇定。
    “那个佐堇年……”后桌撇撇嘴,目光停留了一下,又低头。
    那天傍晚,父母有事,没来接我。
    生平第一次从学校往回走。很长的路。
    总是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似乎我停他也停,我走他也走。
    终于忍不住——
    “你,干嘛跟着我!”几乎是小女孩特有的尖叫,气急败坏令我急促地呼吸。
    他不答话,径直从后面走到我前面,我仍站在原地。
    “喂!你书包重么?”他忽然停了一下,转头说。
    我不打算再理他,思索着另一条路怎么走。
    他不由分说折回来,将我双肩上的书包甩到他肩上,我只好跟上去。
    一路沉默,只是到一处转弯,他迟疑了下,问了一句:“我家到了,你自己回去?”
    我“刷”地一下,脸滚烫。
    原来,他不是故意跟踪我。
    高级住宅区与棚户区,偏只隔一条水泥路。我真的从来没发现。
    “你住在那边哪里?”他探询似的问。
    我默许,在前面带路。
    “雾儿,”母亲前来开门,“这……”她看见了不安的佐堇年,狐疑,“呵,送我们家雾儿回来的吧,雾儿,快请同学近来坐坐。”父亲很可亲,也比较热情。
    佐堇年看看屋内亮得可以当镜子的地板,很识趣地摇摇头,把书包递给我,走了。
    父亲意味深长地笑:“这孩子……”
    我默不作声,走入自己的房间。
    真的,当初,佐堇年出现的时候,我还是个孩子,我无法描摹那天的情景。
    几年后,我依旧苍凉不懂事。
    我知道人人赞我聪明,从小我就听取类似评论。
    而我,偏选择你的宠爱,佐堇年。
    那个夏夜,终于拥吻。风把我的白布裙吹起小角,夜里,我和他背靠背坐在一起。
    “我肯定要上大学的,如果你和我在一起,你必须也要上大学。”我半威胁半命令。
    是,从小暧昧了这么久,那天终于把话挑明。
    他狠狠点头。
    其实,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我应该知道,佐堇年的家是不准备让他去上大学的,即使他成绩那么好。我没有过分去想他的家庭情况。结果,四年大学生活,他半工半读的狼狈,可想而知。
    可是,还是撑过来了。
    我同样大学毕业,义无反顾地跟了他。母亲几乎和我反目成仇,只有父亲态度开明。
    “佐堇年这孩子会有出息。”他得出这样的结论。
    可是,我和他两个,刚开始只能为别人打工,很多日子,我和他几乎是累死累活地运纸到客户那,我的手常常勒得深深的紫。
    我哭,他也流泪。
    说好一切都得靠自己,我自然不会回去搬救兵。
    佐堇年,他开始创业。
    他的第一桶金,为以后的晟天集团奠定基础。
    佐堇年,有一天娶了我。或许那一天是早该来的,可是我的记忆像被剖去一块。
    “堇年。”我唤他,头很痛。
    我依稀记得,头痛的毛病边从那时开始。
    他眼中掠过一抹疼惜,拥住我。
    “非雾,什么都别想,”他这么说,“不用想。”
    可是他双肩在剧烈颤抖。
    这个男人,我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男人,我感觉他在哭泣。我哑然。
    新婚之夜,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我,却舍不得我疼痛。黑夜里,我在他怀里战栗。堇年……堇年……
    “不怕。”他说。
    我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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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似乎性情大变,慢慢往阳台搬来各种东西侍弄。
    可是我怕,我怕他眼中那种另我看不懂的疼惜,似乎我是一个病人,譬如一个易碎的瓷娃娃,那脸雾气,轻轻转逆间,便可将我心击碎。
    佐堇年,他有我看不懂的疼。
    无名指上的婚戒,是他的承诺。绕弄花草之间,那抹耀眼却十足地使我不安。
    这到底怎么了?
    我不敢问,问,他也始终笑,让我摸不透。
    “非雾,我们都要好好的。”
    我们?还是还有一个人?
    笑自己神经质好了,那个叫夏衿悦的女人……确实与众不同。
    她也叫我:非雾……非雾……
    是我多心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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