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果然非常热闹。
    女眷们在内苑分开两边，东面的夫人姨娘们，在喝酒磕瓜子、吃着点心看踏脚娘，沉浸在踏脚娘的歌声里；西面的姑娘丫环们聚在一起，嬉笑围观窟壘子（偶人戏）。
    美艳的踏脚娘在用哀怨缠绵的歌声，诉说着狠心的丈夫、负心的男人，歌喉委婉入云，唱到哀伤动人处，歌者会有节奏摇顿身子，她那副摧心肝、痛断肠的样子感染着每一个观众，让她们感同身受，掬一把胭脂泪。
    西边的布幕前，木偶人在上演《鸿门宴》，刘邦和项羽在金鼓声中来来往往，项庄出神入化的剑舞吸引着女孩子们的目光……
    外院相对大很多，男人们成方形围坐，跟前都有几案，上面摆着酒水吃食，大家随意吃喝，艺人们在中央的空地上表演。
    热闹喧哗的大面刚过，百戏团的小子们一阵忙碌布置后，精彩的寻橦上场。
    只见二人顶着根大竿，竿高约七十尺，竿顶置有小山，用彩墨描绘出云雾萦绕的神山。
    三位头戴红帽青巾的女伎在鼓乐点点中，争先恐后攀上去，去到半天高，罗叠开来，翩跹起舞。
    她们只穿着普通的白色罗袜，却似能粘在光滑的竿上，做出无数惊险动作，时而徘徊晴空，忽然滑坠而下，若九天仙女下凡；时而飞升河汉，俯首下指楼台，从袖子里洒下飞花片片……
    罗大人、三叔、宝瑜陆康等人并排而坐，仰望半空中的精湛演出，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罗大人今天似乎特别高兴，动不动便裂开大嘴笑，不住命人上酒上菜。
    陆康被安排三叔左侧，几轮酒后，三叔借故支开一旁服侍的婢女，正好此时空中女伎一个凌空，接着美妙地折返高竿，被同伴接应，滴溜溜地绕竿转圈，她们美妙的身姿、飘飘若仙的动作引起全场掌声雷动……
    “子俊，今天老程，到宇文府去了。”三叔的声音如蜜蜂，钻进陆康耳朵里。
    陆康不露痕迹地点点头，用与我何干的眼神看看三叔，然后移开目光，继续仰首去看寻橦。
    三叔伸手去取桌上的七返糕，若有若无地说：“……一旦坐实了，阿碧姑娘可就没有回头路！”
    陆康木着脸，转头来看着他把糕点放进嘴里，展颜笑了笑，还是没说什么。
    三叔忽然觉得无法捉摸，不得不把话挑明了：“张大人今儿发话了，那东西再不露面，他可罩不住了！兄弟，你答应过三叔，一起渡难关的……你好歹说句话，别把三叔晾在把那竿子上啊！三叔怕高哩！”他用节节是肉的手指点点那高竿，满脸笑容，看起来好像在赞叹。
    留意到不远处薛元鸿探射过来的目光，陆康低头去喝了口茶，稍稍提高语调，缓缓道：“三叔，这几位姑娘，为练就这身功夫，不知从竿上掉下来多少次，方可登大堂。”
    口中的七返糕似乎变得粘粘糊糊，卡在喉头不上不下，三叔伸长肥短的脖子，用力把糕点咽下去，才能吐出一句：“三叔年纪大了，上上落落，受不了这般折腾……呵呵，子俊，就算你不管阿碧，也要看着三叔才好。”
    陆康拉下脸，直接把话摔过去：“三叔，你打哪儿惹来这些人？天天和我们同吃同睡，我们连说句话都难，你还想怎么样？……就算有登天路，也要腾得出脚才行！”
    三叔愣了愣，陆康继续冷冷道：“从头到尾，我没听你提过，到底怎么样操作？你们拿什么保我陆家一族？三叔，子俊愚笨，可也请给我点实在的！”
    话刚出口，便看见三叔肥大的手掌伸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陆康暗暗吃惊，以为他要突然发难，正要抵御，却看到三叔张开嘴无声大笑，嘴里说：“好！等这些娘儿们下来，三叔带你去选鸡！”
    说完，他侧头去冲着薛元鸿挤挤眼，故意鬼头鬼脑地说：“老罗这老小子，古怪着呢，说了要下注斗鸡，可又不让我们把自家养的鸡带来，得瞅清楚了，别让老小子捣鬼才好！”
    可薛元鸿早就垂下眼去，打手势让婢女给自己倒酒，三叔象对着空无一人的观众席表演，陆康趁他眼神落空的霎那，手腕巧妙翻转，挣脱他的扼制，笑容满面，语调轻快，说出来的话如刀似剑：“三叔，事先声明，谁也别指望把小弟当赌注！士可杀，不可辱！”
    三叔干笑着打哈哈，心里久久回味他的话。
    寻橦过后，接着是两个鼻子眼睛涂白的孩子出场，穿着肥大的裤子，窄窄的短装，在厚厚的茵褥上摔打滚爬，边角觝，边做出种种可爱的憨态，逗得大家禁不住笑完又笑。
    三叔呵呵笑着，说要和陆康去选鸡，两人离席走向养鸡房。
    罗大人估计非常热衷斗鸡，罗府专门有三间青砖大屋用来养鸡，里面分工精细，有专人饲养雄鸡用于打斗赌博取乐。
    陆康他们走进去时，看到不少仆人在忙碌，有的在忙着给公鸡戴花冠；有的在给公鸡的翅膀涂上芥粉；有的两人合作，一个抓紧公鸡，一个在给的鸡爪戴上锋利的铁套（金矩）……
    雄鸡们被折腾得不停拍打翅膀挣扎、“咯咯”乱叫，场面混乱。
    跟着三叔转悠了几圈，陆康对芥末粉浓烈的味道有些敏感，觉得眼睛熏得难受，便开口：“三叔，看定了没有？”
    三叔摇晃着大脑袋，指着其中一只红毛绿羽的公鸡说：“这只本来不错，可惜，你看到没，它的爪子和那金矩配不上，这些人硬给它绑上去……没用的，就像一个大将军拿着不衬手的兵器，打起来无法施展开来，死路一条！”
    陆康绕到一个人少的角落，淡淡问：“说吧，张大人什么意思？你们打算怎样操作？”
    三叔狐疑地看看四周，做出和陆康点评雄鸡的样子，嘴里谨慎地说：“阴差阳错，姓程的自己跳出来，老大说，机会难得，叫咱尽快动手……老大担保，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东西出现在程家，他就吟诗也吟不掉！这样，你我两家就洗脚上岸了！……呃，你听懂了？”
    陆康不去理会他的忽悠，再次质疑：“三叔，事到如今，您不妨和我直说了吧！你们家的云姑娘，当初为什么去偷那东西？那东西和谋反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