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的沉默中，陆康迎着罗大人的目光，微笑：“在下没想到，罗大人为了一个酒女，会和兄弟翻脸！”
    罗大人笑笑，口气轻蔑：“陆兄弟，老罗没有这意思！这小酒娘，你稀罕？先拿去用用啦！老罗家里不过缺个使唤丫环，呵呵！俺可没想到，陆公子一个大才子，会看上这么个下贱女人！”
    “人之贵贱，因人而异。既然罗大人不稀罕，可否转让给在下？”陆康把羞辱咽下，展开欢颜：“五倍价钱，罗大人可还满意？”
    罗大人不屑一顾：“俺晓得你家富甲天下，可老罗也不缺那几文钱！”
    陆康环视三叔、尉迟等人，面带微笑，目光如刀，闪出从未有过的寒光：“子俊以为，诸君皆出自名门，定晓得何为承诺！……投壶前许下的诺，难道可以随意践踏？”
    薛元鸿用手肘推推尉迟宝瑜，两人交换着内涵丰富的眼光。
    陆康轻柔地把师敏挪到一旁，站起来走到窗边，负手而立，任由三叔和程咬金轮番劝说、罗大人冷嘲热讽，再也不做任何表态。
    师敏垂首咬着唇，其他酒女们和酒馆老板一样，悄然无声，连过多的表情都不敢有。
    三叔尴尬笑笑：“呵呵，二位何必太认真？玩笑归玩笑，莫要伤感情！”
    程咬金半吞半吐打圆场：“老罗，呃……陆公子，凡事分轻重……一人退一步……”
    罗大人挥动大手，装得若无其事：“没事！没事！甭操心，谁会为了个娘儿抽风？咱又不是没碰过女人的光棍，更不是刚死了老婆的鳏夫！”
    陆康以旁观者姿态冷眼看着，一句话不说，已经羞辱了他的对手。
    僵持片刻，程咬金面色一沉，最后拍板：“掌柜，把姑娘们统统带走！有劳。”
    那酒馆老板忙点头哈腰，带着众姑娘鱼贯退出，剩下师敏姑娘坐在那儿，象孤伶伶的天鹅随波荡漾于水面……
    等人走了，程咬金才淡淡道：“罗兄，今晚小弟作东宴请诸位，原为寻开心而来，还请罗兄给小弟几分薄面，把卖身契还给这位姑娘。”
    他面容语调波澜不惊，却让罗大人脸上阴晴变幻，迟疑片刻，还是掏出那纸卖身契扔到地上。
    师敏软软抬头看了看程咬金，缓缓弯腰捡起那张薄纸，对着他们深深屈膝行礼，目光脉脉在陆康身上掠过，转身走了出去。
    剩下几个男人在包厢里，默然间气氛相当微妙。
    程咬金打个手势，若无其事地招呼：“来！大家继续喝酒。”
    尉迟宝瑜舒展眉眼，站起来捋袖为程咬金倒满酒，笑道：“程大人，小侄敬您一杯！”
    程咬金摇头笑笑，抬手把酒干尽。
    薛元鸿嘿嘿笑起来：“嘿嘿！程大人，这杯酒……嘻嘻，喝下去了，可是要为宝瑜伤脑筋的！”
    程咬金莫名其妙，没有接他的话茬。
    尉迟宝瑜儒雅的脸上绯红在寸寸蔓延，遮遮掩掩道：“这样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小侄除了内子，确有……咳咳咳。”
    看到大家的困惑，薛元鸿似乎得意忘形，多嘴多舌：“其实何需劳烦程大人？能被尉迟家的儿郎看上，她几辈子修到！宇文家又如何？傲什么傲？不就一嫁不去的老姑娘？……”
    听到这里，程咬金和三叔一起咧嘴大笑，声音突兀、奇怪，又带出某种默契。
    罗大人不明就里，跟着傻傻干笑。
    尉迟宝瑜瞄瞄陆康，仿佛怕薛元鸿泄露什么秘密，忙递眼色。
    三叔抖动浑身肥肉，笑得有点猥琐：“那丫头三叔认识，少见的标致！宝瑜艳福无边哪！嘻嘻……这般好事，三叔当然要帮忙！程大人，您先替宝瑜张罗张罗，小人明儿抽空先去皇上跟前打个底，万一宇文兄不答应，咱恳请皇上赐婚！还怕不能玉成好事？哈哈！”
    听到他的话，程咬金拍拍宝瑜的手臂，热心慷慨：“宝瑜放心！这点小事儿，包在程叔叔身上！摽梅已过的姑娘，出身再好，也不难求！”
    宝瑜双目熠熠生辉，不慌不忙给程窦二人注满酒：“那，小侄和宇文姑娘的事，就有劳两位大人了。”
    陆康站在窗旁，象狂风中的陡峭山峰，纹丝不动。
    冷不防，罗大人猛地击掌叫好，后知后觉地炸起来：“好！好！一举数得！直贼娘，今后谁敢和俺作对，俺明里若拿他没辙，就全家出动，把他们的女人都弄回家！哇！妙极！”
    薛元鸿嗤之以鼻：“弄了回家，也要罩得住才行！”
    罗大人瞪着眼，咬牙切齿：“他娘的，入得我门，老子还愁罩不住她？哼哼！”
    程咬金白他一眼，正色道：“罗兄！你欺负人家弱女子做甚？这断非好汉所为！”
    罗大人目露凶光，狰狞地笑：“谁让她们和俺捣鬼！对付敌人，何须讲道义？……是不是啊，陆兄弟？哈哈！”
    这几个人演技精湛，把明明白白的威胁唱成了一台戏，陆康走近酒桌，横眉立目，做出一副比罗大人更加凶狠的模样，摩拳擦掌说：“对！对！一致对外！罗大人若忙不过来，小弟自当义不容辞！”
    他这颗心，也许永远永远不会从莫名失去爱侣的伤痛中复原。
    多少次倦极入眠之前，他如此真切地体会着那种冰雪深埋的寒冷、那种永堕深渊的绝望、那种苦海无边的悲哀……
    多少次叫着她的名字从噩梦中惊醒，痛得久久无法呼吸……
    多少次追忆往事，在记忆中企图看清楚那日渐远去的容颜，企图能为她哭出思念的泪。
    可他哭不出来，真的哭不出来！
    他常常觉得自己已经死了，灵魂漂浮在半空，冷冷地看着这具身躯在红尘中浮浮沉沉，麻木地看着这张陌生的脸会说也会笑……
    今晚，为了那位酒女一个似曾相识的笑靥，竟把一个不该是弱点的弱点暴露人前！当他俯身取酒时，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你，孤立无援，这场赌博，未赌先输！
    经过沿途的不断试探，这些人终于相信了印章不在自己身上。来到长安不到一天，右武卫大将军程咬金即设下鸿门宴，横将自己一军！
    难道要就此认输？！
    天子脚下，他们这番动作把自己和阿碧逼到了死角，攻守皆难，该怎么办，可以怎么办！为了陆氏一族、为了莫名被牵连的知交……必须先把一切个人荣辱哀怒抛开，弯下腰去，伏下身去，摆出不设防的姿态，摆出弱者的姿态，也许这样……惟有这样，才有机会找出对方的弱点，在他们最无备的霎那施以致命一击！
    恍惚间，陆康似乎看到自己被踩成薄薄的一片，一双无形的手把自己折迭再折迭……他必须把自己变得比牛皮还韧，比鱼肠剑更薄，才能度过重重难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