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9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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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乞巧节,我早早的沐浴停当在庭院里纳凉。闩了院门,枕了手躺在榻上。看天边的巧云,一会儿象大象,一会儿象小狗,一会儿象狮子,一会儿象老虎,一会儿又象老人的脸。看云舒云卷,叹花开花落。不知道从哪儿传来青蛙的叫声,‘咕唧’‘咕唧’一声半声的,冷冷清清不成气候。
    刚到张府的头一年,和大伙还不太熟络。那一年的乞巧节,下晚时分在假山旁的亭子里绣绣拦住我,塞给我一把柏叶和桃枝,兴冲冲的叮嘱我,“这是我刚采的,你晚上用它们煎汤洗头发,早些洗啊,晚上我过去找你。”
    吃过晚饭,我自回房煎汤沐发。
    月牙儿刚露脸的时候,绣绣就来喊了,她已经沐浴停当,梳妆打扮好了。我匆匆绾起还没干透的长发,随手在墙角边掐了朵素馨花插在耳边,两个人手拉了手来到后花园。
    花园里已经摆好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置了茶、酒、水果、桂圆、红枣、榛子、花生,瓜子等祭品。桌上的花瓶里插着鲜花和束红纸。
    各房里的丫头都已经到了,疏桐月影下,一帮红衫翠裳的小女儿在月光下比赛穿针引线,嬉戏打闹,轻言娇叱,环佩叮当,几多娇痴几许天真。
    月至中天,虔诚的焚香礼拜过后,大家一起围坐在桌前吃巧果,花生,朝着织女星,默念自己的愿望。
    正是十四五的年纪,心事全写在脸上,爱憎纯粹。最大的苦恼该是向织女星祈愿嫁个如意郎君吧。亡国虽有恨,但是离这内庭别院恬淡安宁的生活是多么的遥远啊。明月清风,天空地净,只有荷塘里一片蛙鸣,此起彼伏,声势浩大,颇为壮观。
    褚夫人有喜了。塞子里一派欢天喜地的气氛。我去求见王妃,说我要到街上找银匠打一把长命锁送给褚夫人肚子里的娃娃,以表我的一点心意。王妃正和几个婆子商量着褚夫人安胎的事谊,烦不了那许多,很爽快的挥挥手打发我去了。
    我带上些碎银子高高兴兴的出了塞子。
    街上不是顶热闹,找了家银匠作坊,银匠是个老实巴交的汉人,听他自己说,是靖康年间被迫从汴京迁来的,一番唏嘘。我跟他说我要打一对银麒麟,麒麟送子嘛,讨个好口彩。
    付了订银,说好了来拿的日子。出了银匠铺时候还早,索性到处逛逛,也不着急回去。
    路过三六九,门上的封条早被风刮烂了,我上去撕了那几缕在风中招摇的烂纸条,门上就只剩下几点斑白的糨糊的印迹。
    早上出来的急,这会子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
    我进了一家酒楼,还不是吃中饭的时辰,酒楼里没什么客人,我上楼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两个清淡的小炒,一碗白米饭,一碗汤。早就受够了金人腥膻味忒浓的吃食。现在口里吃着家乡风味的菜肴,不由的心生满足,幸亏金人掳了诸色目人等来,到底让我改善了一顿饭食。这一顿香喷喷的饭菜吃的我是意犹未尽。饭后又要了壶六安瓜片,先不急着喝,盖着盖子闷一会儿,待揭了盖子,就着细瓷的茶盏深长的吸一口气,淡淡的清香泌入心脾,闭上眼睛,呷上一口,口齿留香。
    饭饱茶香,出了酒楼,我悠哉悠哉的往回走。一路上走走看看,和各式各样的行人擦肩而过。
    在一个茶饵摊子前我停了下来,后面好象有人跟着我。我犹疑片刻,猛然掉头,到想看看他是谁。反正这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谅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我怕的是他一路跟着我回塞子,在哪个偏僻的路段下手,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蓦然回首,那人站在铁匠的铺子前,手里挑了把弯刀,在空中比划。还和老板讲起价来,并不藏头缩尾,甚至转过脸来刻意的看了我一眼。我的心就象被一只无形的手猛然的攥住,有一瞬间的窒息。
    我闭上眼睛,死命的喘了口气。再望过去,那人还站在铁匠铺前。我向他走过去,缓慢的,一步,两步,越来越近。终于近到跟前,他往里让了让好让我过去,老板在说:“十个钱。”我若无其事的从他身边经过,突然就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我也不知道要到哪去,知道他就在后面跟着,不远处就是三六九,心念一动。
    绕道它的后面,推开呕哑作响的木门进去。这里本是客人拴马的后院。草料还散落在地上,空的马槽被踢翻了。厨房的后门被从里面闩上了,一只黑色的老鼠从朽烂的门缝底下钻出来,顺着墙根一溜烟蹿没了。敢情偷了什么好东西。
    厨房的窗户上糊的白纸被风刮破了,我走过去扒在低矮的窗户上往里看,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有人轻拍我的肩膀,我回过头,看到一张刻着风尘的脸,鼻子就开始发酸,眼睛也涩了。
    程蝶衣了然的看着我。两个人动手把散落在地上的草料码起来。
    他在干草堆上躺下,拍拍身边的位置,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他枕着手,望着天空。
    “在街上,看见你坐在酒楼的二楼吃饭,还以为我看错了。”
    我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垂了头,抽了一根干草绕在指上默默地绞。
    “去年秋天,你们前脚走,后脚我们也收拾了东西各自散了。我出城门的时候还庆幸你们俩早走了,哪个能想到你们又被追回来了。后来在临安见到张昶,两个人说起这事情,我就想起来我走在街上的时候正好碰到金人来封酒楼,就匆匆忙忙的避开了,当时我们就说,肯定就是那时候两下里错过了。我在玄宗耽搁了一段日子,等我赶到临安时已是腊月里了,张昶的话让我大吃一惊。他说,那日你们的马车出城走了没多远就被追上了,你们被押回完颜宗翰的塞子,俩个人就被分开了。他被关了几天,驸马出银子把他赎了出来,他不肯走,想要把你也弄出来。后来他见到了一个人,向他下了保票,说必会救你出来妥善安置,让他们先离开此地,日后她托玄宗把你送回临安。驸马也再旁边说项,这次把你弄出来费了老大的事,一下子弄两个人出来,声势太过,也是要一个一个的来,帮忙的人才不至于吃劲”
    “那个向二少爷下保票的是绿萝夫人吧。”我转过身子面朝着他问。
    “正是。”
    他抽出一只枕头的手来随意的拿走了我手里的干草。
    “云儿明明告诉我绿萝被她毒死了。”
    “绿萝被毒死了?”我吃惊不小。
    “是啊,我回玄宗的时候,云儿已经另有任务了,我没有和她照面,宗主也说云儿一回来就向他禀明了绿萝的事情,绿萝确已被她毒死。我才到上京三日,正愁没有门路进完颜宗翰的塞子打探,不想今日竟在街上碰到你。”
    他看着我,我不自在的避开他的目光。
    “那个绿萝夫人所谓的把我弄出来就是把我送进洗衣院,”
    我的眼睛黯了一下,吸了一口气重又看向他,“我现在在完颜宗宪的塞子里。”
    这下子是他先把眼神调开,“这次玄宗派我来,就是处理她的事情,宗主说了,也不能光听云儿的一面之词,上次是我疏忽了,没有亲自去查证。”
    一想到上次云儿夜里跑来告诉他她鸩杀了绿萝灭口,他却急着要找到失踪的她。后来在完颜宗宪塞子的果园里见到她,自从那一次相见,一切都不一样了。奇怪,朝夕相对了那么多日子,怎么突然就心动了呢?一阵心慌意乱,把手里的那根干草扔出去,人顺势一跃而起。
    “绿萝现在在设野马塞子里,完颜宗翰把她赏给了他。”我出声提醒他。
    “知道了。”
    他掸掸身上藏青色的锦袍,“等我把这事了了,就带你回临安。”
    我的心跳突突的加快了,缓缓的从草堆上站起身来。他背对着我静立不动,只留给我一个束着墨玉发簪的后脑勺。我踮起脚尖,伸手拈下粘在他发冠上的草屑,在他耳后轻吐一个字,“好。”他浑身一震,大踏步的往门外走。
    我猛的想起什么,在他身后喊道,“三日后的未时,我会去街上的银匠铺。”
    他头也不回的跨出了院门。这里我见他走了,也细细的理了身上的襦裙,出了院门左右张望了一下,狭窄的巷子里什么人都没有,我带上门,一个人向塞子走去。
    回到小院,关上门,心跳的快的不象话,坐在贵妃榻上,犹不能相信,扪心自问,天地良心,我可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在这里好好过日子的,在见到我“哥”之前。
    头顶上,萄萄架上的叶子已经开始发黄,有枯萎凋零的叶片无声的飘落下来。江南,魂牵梦萦的江南。我的身子轻微的战抖,我还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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