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空气似已凝结，悄无声息。只闻几只画眉叽叽喳喳飞过，转眼又不见了踪影。
    承炀冷眼望着我和薛世岚，后者却一脸不屑的用目光回击他，暗潮汹涌。终究是我按耐不住，先开口道，
    “竹林寒气重，皇上不如先行回宫吧，”
    “你唤我什么？”承炀转眉看我，透着阵阵寒意，
    我心头一凉，面上却勾起笑容，
    “唤你皇上有何不妥？”
    “我说过，唤我承炀，”他上前一步，左手紧紧扣住我的肩，不容我后退半步，“云殇，你是我一个人的，”
    此时，薛世岚在旁冷哼一声，望着承炀蹩眉道，
    “秉性难移，”
    “七哥，我尉迟承炀秉性如何，与你何干？”他似微怒，脸上却挂着笑意，转而又道，“想来，少贤也似过去那般，温润儒雅，我正有意封他为王，你看如何？”
    薛世岚眉头一紧，很快便又冷静下来，
    “天下是你的，你欲如何便如何，”
    “那我就当七哥应了，该封什么谥号呢，不如就靖炀王罢……”他笑意涟涟的脸上隐隐透着阴寒之气，我在旁望着亦攥紧了拳，只别过头忍着没有发作，
    “好好，”薛世岚拍手大笑，冷眼望着他道，“人归你，名亦归你，不知心可归你？”
    我猛的抬眼，又是心…
    “不归我又如何，”承炀冷冷笑道，“只要日日见到他，我便满足了，”
    他在说谎。这么多年，我只见过奚将军几面，大部分亦是在朝堂之上，哪像他说的那般。承炀无事便在流云殿，几年未变。
    薛世岚轻轻笑起来，想他亦知晓，换了副面孔，眼里少了几分凛冽，
    “炀，何不停下来望一望，除了权力欲望，还有别的东西值得你珍惜，”似哥哥对弟弟的嘱咐一般，语气甚是温和，
    “争斗这么多年，我也腻了，你要什么，都拿去罢，只要你开心……”随即又抬眼看着他，轻声问道，
    “得到这么多，你可曾真正开心过？”
    承炀不再开口，脸上露出几分茫然之色，回头低眉望着我，眼里似激起什么，终是没有说话。只轻轻握住我的手，将指尖一点点展开，相扣而握。
    “回去罢，手都僵了，小庆子见你不在，急得像只小雀四处叫唤，”
    我亦笑起来，朝他微微点头。转而又看了看薛世岚，他笑了笑，先我们一步朝竹林西侧走去。
    天为谁春…我耳边反反复复响起这句话，眉心一点点沉下去。此番情怀，想我今生都与之无缘了。
    “承炀，”竹林尚深，我两走得不急不慢，扣着他的手，十指相交，“若我没有通晓天下的本事，会如何？”
    “那么你便不是清云殇了，”他想也未想便开口道，话虽如此，于我来说，却是最残忍的现实，
    这一切，锦衣玉食，恩宠欢愉，朝歌夜舞，名利地位，无一不是由此得来。若我只是一庸俗之人，只怕此生都要隐没于尘世中，无人知晓。
    “若我不是清云殇，你可会如此般待我？”这是我一直想问却又不敢问的话，渴望着，却又害怕听到与期望相悖的答案，
    “怎会不是？”他停住脚步，转头望着我，口中依旧是熟悉的杜若清香，“你永远都是我的云殇，永远都是…”
    我没有继续再问，话已至此，不论他是真不懂，还是不愿回答，我亦不想问了。
    答案，从来就不在他身上，而是在我这里。
    一个无心之人，怎会动情？若不能回他以情，又何必去希冀长相守。
    “承炀，就成全奚将军与薛世岚吧，”这是我第一次开口为别人求情，“你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何苦还要去折磨别人，”
    他脸色忽地沉下来，久久望着我，转身离去，两手负于身后，缓缓道，
    “少贤是我的，普天之下，都是我的，”
    “那么我呢？”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冷笑道，
    “自然也是我的，”他停住，侧首笑道，
    “天下与我，你要哪个，”我想起多年前那个寒冬，为保炎炔免于水患，我以死相谏，事后承炀曾伏于我耳畔道，‘若你死了，这天下不要也罢。’却不知今时今日，他的心是否依旧如此。
    他沉默良久，声音若有若无的飘散开，回荡在我耳边，
    “若你亦能真心待我，就是十个天下，我亦弃之如粪土，”
    原来他知道。
    我从未真心待过他，一早便知道…既是如此，为何又对我倾尽心力，还是他尉迟承炀伪装的太好，假情亦能当作真情演。
    他的身影似一汪镜花水月，只能望着，却永远不能走进去，手指轻轻一碰，便只剩一地破碎的倒影。
    “起风了，竟被这凉风吹得说起胡话，”我淡淡笑着，追上他，又将他的手扣住，似没事人一般，
    “今年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冷，”我缩缩肩，不禁叹道，他望了望我，松开手，脱下鹿皮大氅披于我身上，他身上残留的余温顺着后背爬上来，汨汨的暖流顿时传遍全身。
    “走吧，”他重新握起我的手，轻声道。
    身后一片碧绿竹林随着冷风左右摇摆，一年四季，始终不肯褪下那层碧色。竹叶摩擦，发出轻微响声，仿佛有无数人在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