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长歌也听说了那连续作恶的凶徒，说道：“只盼这次武林大会后，能把那恶徒找到，绳之以法。”攥了攥拳头，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
    接着，他问：“你们要去武林大会吗？”
    沈仙卿道：“我们跟萧大叔约好，要再见一面的，得去的。”
    古长歌道：“武林盛事不常有，去看看，有好处的。”抬眸，打量一下沈仙卿，笑道：“仙卿小兄弟，你哥哥那么厉害，你怎么好像不会武功啊？”
    沈仙卿道：“我是不会武功。我没学。”
    古长歌道：“为何不学呢？我瞧你的样子，挺适合练武的。”
    沈仙卿道：“师父也这么说的，不过，他说练武要起早贪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一听，就打退堂鼓了，我为什么要放着舒舒服服的日子不过，非要活受罪呢？而且，我也不喜欢打打杀杀，动手动脚的。他一个人厉害，能罩着我就够了。天底下大多数人都是不会武功的，还不是一个个活得好好的，可见啊，不练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古长歌闻言，心中惋惜：“年纪小，不懂事，尽是孩子话啊！”
    在古长歌看来，沈仙卿是在白白浪费习武的天赋，是辜负老天爷的馈赠。
    他是猜不到沈仙卿在一本正经，心不慌，脸不红地胡说八道，更猜不到他在跟仙门掌门说话。
    古长歌不甘心，问道：“你瞧，你哥哥一出手，多气派，多威风！你不羡慕吗？不想跟他一样厉害？”
    沈仙卿撇撇嘴道：“我才不羡慕。古大侠，你瞧他，练功练得一年到头冷冰冰，不说话，不会笑，闷葫芦一个，这世界不欠他，还整天板着脸，跟人人欠他似的，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再者，我就算练武，也不会比他厉害的。他每天半夜就起来了，除了一天三顿饭，喝水，上茅房，就没有歇着的时候。我可坚持不了。不过，他这么厉害，我很开心的。反正，他是我哥哥，不是别人的哥哥，他厉害就是我厉害，没分别。”
    从沈仙卿的话中，古长歌除了知道沈仙卿对武学没兴趣且是个不肯吃苦的娇少爷外，还知道了无情的勤奋、刻苦和对武学的专心致志。
    武，融入了无情的生活，融入了无情的生命。
    武，近乎带走了无情的所有感情，所以，他在本该蓬勃、欢乐的年纪会变得冷漠寡言，孤傲古怪，冷僻，不近人情。
    无情爱武成痴。
    不是每一个练武的人能做到无情这种程度的。
    无情拥有惊人的功力是理所应当的。那是意志和汗水结合生出的美丽果实。
    于是，古长歌心情之沉重，之忧虑，比方才更剧了。
    无情将大部分的感情给了武学，小部分的感情留给他在乎的人和物。
    就目前来看，他只在乎他的兄弟和他的马。
    古长歌又想起了那干脆、冷漠的对话：
    “谁杀你的马，你就要杀谁？”
    “是。”
    无情的感情已经变得狭隘了。
    因为狭隘的感情，他不能将更多的人和物容纳在胸襟中，所以，他对与他无关的生命淡漠无比。
    他将马的生命看得比一个人的生命还重要，是不正常的。
    这是一个危险的想法。
    放任这个想法发展下去的结果便是他会变成一个目空一切，为所欲为的武学狂人。他将失去喜爱这世界的能力，变得完全冰冷。
    他的心将变成石头，不再容纳任何人，任何物，除了他自己和武学。
    他将变成自己的帝王。他的武功是他的最锋利的武器。
    他将用这最锋利的武器抹杀一切与帝王无关的存在。
    他将断情绝爱。
    他的心中将不会存在是非，不会存在公道与正义。
    他会不可避免地走入极端、恐怖的魔道，成为真正的魔，危害江湖武林，危害世间的魔。
    古长歌不希望无情变成魔，不希望有那样的一天到来。
    他希望这个潜力无限的少年能成为一个善良、正直的人，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明是非，懂公道的人，希望他能成为一个热爱生命，胸襟博大，充满博爱的人，希望他能成为一个维护江湖武林，锄强扶弱，惩恶扬善的大侠，真正的侠士。
    所以，作为前辈，他更加坚定了心念，为了这少年，为了江湖武林，他有必要引导这少年，教导他，将他引上正途，让他学会爱，学会正义，学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侠士。
    他要教这少年不再漠视生命。
    古长歌看向无情。他的热烈眼神复杂得难以描述。
    无情不喜欢古长歌看他的眼神。
    不管古长歌的眼神中是什么样的感情，好也罢，坏也罢，在无情看来，那眼神中的感情只传递出一个意图：古长歌想要控制他。
    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这也是他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他自身的一切只能由他自己主宰，绝不容他人指手画脚！
    怒意升腾。
    他的眼神变了，寒冷如剑，锋锐如剑。
    武功高强之人的感觉是灵敏的。
    沈仙卿注意到了无情的变化，心中一惊。
    多年来，无情在他面前是从来没有发过怒的，连脾气都没发过。
    他第一次看到无情发怒，感到惊愕，感到疑惑。
    这是新鲜事，无异于天下红雨的新鲜事，无异于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新鲜事！
    他看向引起无情的怒气的根源，古长歌，暗暗佩服：“你真是不简单啊！是个人物！”
    然而，看到古长歌的表情后，沈仙卿大感意外。
    他不懂古长歌为什么要火辣辣地看着无情。他反感，他不喜欢无情被这样看着。
    令他更意外的是，古长歌明明是跟无情面对面的，竟然没有发现无情的变化。
    且不说古长歌功力深厚，哪怕是个正常人，只要有眼睛，也能发现无情的变化的，古长歌怎么就没发现呢！
    这是不该发生的！
    不过，沈仙卿什么都没做，更没出声，只是静静看着两人，等待后续的发展。他需要知道原因。
    他很了解无情，不担心无情会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他有信心。
    古长歌有没有发现无情的变化呢？
    他没有。
    作为在江湖中成名的人物，名门高徒，举足轻重，地位很高的人物，作为一代侠士，古长歌素来为江湖同道尊敬，追捧。
    不知多少人巴不得得到古长歌的指点和教诲。
    古长歌也不知因为他的热心指点和教诲过多少人。
    他已习惯了教诲他人，也习惯了他人心悦诚服地接受他的教诲，奉其为师，奉其为榜样，奉其为楷模。
    他已想不到会有后生不喜欢，不接受他的教诲。
    他想当然地认为，他的一片好心，一片热心是为无情喜爱的，甚至无情会为此而感动的。
    简而言之，他在自我陶醉。
    这不是他第一次自我陶醉，也绝不是他最后一次自我陶醉。
    自我陶醉中的古长歌失去了眼睛，失去了武人的灵敏感觉。
    他很和气、和蔼、慈祥地，含笑地对无情道：“仙君小兄弟，我想跟你说说庙里发生的事情。”
    他徐徐说着，正是一个关爱后辈的前辈，语重心长的样子。
    他仍没有发现无情的愤怒的沉默，自顾自继续道：“我觉得，你今日在庙里做的事情有些不妥？”
    无情瞧一眼沈仙卿。
    沈仙卿眉花眼笑，搂着白月光的脖子。
    无情只好自己问：“有何不妥？”
    古长歌道：“那我就直说了吧。”顿了顿，道：“适才，情况凶险，满天星骤然出手，是不对，但为了救人性命，权衡之下，该舍马保人，如果你这样选择了，满天星也就不会出手了，他或许还能活下来。仙君，我希望你明白，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不可任性妄为。人命关天。身为人，就要看重人之命，人命的价值是比其他生命的价值更高的。”
    无情淡淡道：“你觉得我的马该死。”
    古长歌叹道：“不得已而为之。”
    无情冷哼一声。
    沈仙卿心说：“哇，连冷哼都出来了，古大侠，你太厉害了!”
    冷哼绝不是好态度。
    古长歌再迟钝，此时也觉察出不对劲儿来了。
    他终于发现了无情眼中的冰冷、厌恶、愤怒和不屑。
    他诧异。
    他觉得，他说的道理是世间的至理，是绝对正确的。人命本来就是高于其他一切生命的。人，不救人，还能称为人吗？
    他皱眉，心中微怒：“这孩子怎么不听劝呢！如此桀骜，以后还得了吗？”转念间，他觉得，还是不要跟个少年人置气。他说这些不就是为了教他，让他成为一个好少年，以后成为一个好汉子吗？
    他若将这少年教好了，那是做了大好事。
    他不怒了，沉口气，心平气和，摆出良师益友的样子，说道：“难道我说得不对？理不是这个理？”
    无情道：“理是这个理。”
    古长歌听无情认同自己，笑了，心说：“孺子可教。”
    无情却问：“满天星是好人还是坏人？”
    古长歌道：“坏人。”
    无情道：“该死的坏人，还是不该死的坏人？”
    古长歌道：“恶贯满盈，罪不容诛。该死！”
    无情问：“其他那几个呢？”
    古长歌道：“差不多。”
    无情道：“都该死？”
    古长歌道：“该死。死不足惜。”
    无情道：“他们行恶，伤天害理，该死，而我的马只吃草，从未害过人，为何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