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千顷，春水可爱。
    暖风拂柳，雀鸟欢吟。
    春景宜人。
    沈仙卿和无情并肩走在湖边。白马跟在他们的身旁。
    清波拍岸，水声如乐，悦耳动听。
    沈仙卿受到美景感染，怡然自得，喜上眉梢。目光随着那水面上盘旋来去的飞鸟闪动，感受生命的活力与美丽。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美好的笑容。
    无情是一贯的孤傲冷漠，面无表情，更因功力深厚，如覆寒霜，气势不凡，散发着拒人千里之感，仿佛仍然生活在寒冷的冬季中，被凛冽的寒风，飘飞的冰雪包围着，与温柔暖融的春景格格不入。
    剑自然是不离无情的手的。
    无情一直是寡言的，面对春景，没有兴趣，没有感触，更说不出什么，静静牵着马，陪沈仙卿一起走。
    沈仙卿也懂无情的“毛病”，就要感慨一番春色喜人，顺带着跟无情聊几句。
    就在这时，惊呼声从他们的前方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赶上前去。
    原来，湖面上出现了一具浮尸。
    这具尸身穿着件深蓝色的袍子，面容浮肿，颏下有卷须，中年模样。
    他的眼珠凸出，如死鱼的眼睛。瞳孔黯淡如水雾。
    他是死不瞑目。
    他脖子被人砍断了一半，露出森白的骨，随着荡漾的湖水，开开合合。
    不仅如此，他胸前还有三道交错的伤口。伤口又深、又宽、又长。
    伤口已经被湖水冲刷干净，不再流血，变得灰白。
    皮肉外翻，像是刚下入锅中，没有煮熟的猪肉。
    伤口里，细小的水蛭扭动着，像一只只摆尾的蝌蚪，蚕食血肉。
    这人死得很惨！
    湖水荡啊荡，波光粼粼。
    尸体荡啊荡，荡到了湖边，靠岸了，不住被湖水推动着，却再也上不了岸了。因为他已沉入黄泉，再也无法自己脱离尘世的水了。
    湖边的人们惊骇，却还是壮着胆子，像一群鸡雏，挤在一起，挤在岸边，看着惨烈的尸身。
    他们私议着死者的身份。
    有本地人通过死者的服饰认出，这死者是碧海帮的人。
    于是，打算报官的人打消了念头。
    江湖事，江湖了。
    官府不管江湖人，也没法管江湖人。
    这片湖叫做碧海。
    碧海帮是碧海上最有名，最有势力的帮派。
    碧海帮众皆善水。
    善水的碧海帮人的尸体漂浮在了碧海中。
    消息扩散。
    碧海帮的人来了。
    他们呼喝斥骂，来势汹汹。
    人们退让。
    碧海帮的人都着蓝色衣衫。看派头，衣服颜色越深的，地位越高，衣服颜色越浅的，地位越低。
    这群人里，打头一人跟水中的尸体所着衣衫一样，都是深蓝色的。想来，他们在帮中地位相差不多。
    打头这人生得不高不瘦，样貌没有突出的地方，也是中年人的样子，腰间挂着两柄短剑。
    他大步快行，来到湖边，望一眼那尸体，登时跪在岸边，仰脖嚎啕：“三弟，你死得好惨啊！”捶胸、捶地。
    有帮众上前劝解，说道：“二当家，先让三当家回家啊！”
    原来，死者是碧海帮的三当家。
    这可不是小事。
    二当家声泪俱下，好不容易被帮众劝住，好不容易被帮众扶起，满面悲色地吩咐人打捞尸体。悲伤的眼睛一直看着那惨烈的尸体。兄弟情深，令人动容。
    尸体终于上岸了。
    二当家垂首，低声唤道：“三弟！”伸手想碰碰三弟，却又不知该碰哪里，又将手收了回去。
    他深深吸一口气，扬言誓为三当家报仇，不死不休，而后，带着帮众，抬着三当家的尸体离去。
    碧海帮的人来匆匆，去匆匆。
    湖边出了人命案子。
    温和的春景不再温和。
    春水不再可爱。
    人们不愿逗留了。
    沈仙卿没了欣赏景色的兴致，对无情道：“无情哥哥，咱们去哪儿？”
    无情道：“进城吧。”
    两人离开碧海，向碧海城走去。
    碧海帮的总舵在碧海城中。尸体被一路抬到城中。
    碧海帮三当家的死讯进一步扩散。
    沿途的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事。
    沈仙卿和无情无须打听，道听途说，了解到，碧海帮一共三位当家的。
    大当家彭天杰，人称碧海龙。
    二当家陈钧，人称碧海蛟。
    三当家李庆，人称碧海鲤。
    三人是同门师兄弟，师承上一任碧海帮帮主，陈碧海。
    陈碧海尚在人世，却不在碧海帮中。
    据说，陈碧海自觉混迹江湖，沾染血腥无数，晚年顿悟，放下屠刀，出家为僧，如今在少林修行，不问世事多年。
    沈仙卿和无情边走边听，入了城，寻了客栈，与以往一样，要了一间房同住，吩咐伙计喂好马。
    沈仙卿倒茶，给自己一杯，给无情一杯。
    他道：“刚才路上人说，那三当家李庆为人还不错，交友广泛，来吊唁的江湖人必定不少。碧海城会很热闹。”
    无情道：“多留几天。”
    沈仙卿笑道：“我也这样想的。出来半个月了，咱们第一次碰上还能算是事儿的事儿，不能错过。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像样的江湖人。”
    他喝口茶，咽下去，又道：“那人死得好惨啊！多大仇，多大怨啊！杀人就杀人，何必毁尸呢！”
    无情道：“一招杀不死。”
    沈仙卿点点头道：“也是，多来几下就死了。如此说来，杀他的人跟李庆相比，武功高不到哪里去啊。”想了想，又道：“会不会是将人杀了之后，故意多砍几下，弄成这样的？胸口那么深，那么长的伤口，足以致命了。”
    无情道：“有可能。脖子那道伤似乎没有必要。”
    沈仙卿道：“我也觉得，如果一开始就能砍脖子，人也就死了，没必要砍胸口。可话又说回来，如果是先砍胸口，人也要死的，便没必要砍脖子。感觉怪里怪气的。难道拿死人泄愤？”
    无情道：“也有可能。”
    沈仙卿叹口气，探身，将自己的脸与无情的脸相对，无奈笑道：“多说几句行不行？显得我是话唠似的。”
    无情道：“你说的有道理。而且，你我没有细看尸体，所言皆是推测，推测便是可能。”
    沈仙卿展颜笑道：“这句话挺长，我满意。”坐了回去。
    没过一会儿，沈仙卿站了起来，在屋里溜达两圈，溜达到窗口，推窗向外望，远眺，可见浩淼烟波，青山朦胧，俯看，深深浅浅的蓝色在街上奔流而过。
    沈仙卿道：“哥哥，碧海帮的人。”
    无情来到他的身旁。
    沈仙卿道：“全往城外跑呢，不管是干什么去，看起来挺紧张，啧啧，跟话本写的一样，豪横，瞅瞅，撞翻了多少东西，撞倒了多少人！”
    尘土飞扬。
    沈仙卿关了窗，撇撇嘴道：“今天不适合去外面，乱糟糟的。”
    无情道：“我练功了。”
    他脱了鞋子，盘膝坐在床上，修炼内功。
    沈仙卿回到桌边，坐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为无情护法，摆弄无情的剑。
    他们是悠然的。
    二人出来闯荡江湖，不是为了扬名立万，是为了增长见识，不怕麻烦，但也不想乱惹麻烦。
    他们在江湖无名无姓，知道他们底细的人甚少。
    在外行走时，他们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只是长得好看，气质独特的十四岁的少年，也就是连毛儿都没张齐全的。
    即便他们牵着马，挂着剑，又有多少人会将他们看在眼里呢！
    其实，在他们自己而言，他们也并没有打算被多少人看在眼里，求的是轻松、自在、逍遥。
    此刻的他们，还不懂得那句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午时到了，又是吃饭的时候了。
    沈仙卿左等，右等，直到肚子咕咕叫了，小二还是没把饭菜送上来。
    他道：“我去看看。”
    就在这时，敲门声起。
    小二来了。
    他一进门就赔笑道：“两位小少爷对不住，今日人多，耽误了些时候，多多包容，多多包容。”
    沈仙卿不喜欢为难人。饭菜到了就好。
    他问：“怎么突然这么忙啊？”
    他懂门道，瞧瞧塞给小二一粒银珠子。
    小二本不想搭理小孩子，接了银珠子，立刻转了念，轻轻掩上门，低声道：“两位小少爷想来听说了，碧海帮的三当家遭了害了。”
    他瞄到桌上有剑了，想着，这俩小少爷估计也是江湖中人，想打听、打听碧海帮的事情，越发不敢怠慢。这种事情是他们常遇见的，知道该说多少。
    沈仙卿点头。无情面无表情。
    小二又道：“这不，江湖朋友们陆陆续续来参加白事。碧海帮那头还没给章程，好些人还没登门，等信儿呢。他们又要酒，又要菜，我们就忙起来了。”
    沈仙卿道：“哦，之前一帮人往城外跑就是送消息啊。”
    小二道：“是啊。”
    沈仙卿道：“碧海帮这么快办白事，他们找着杀他们当家的人了吗？”
    小二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或许，帮派之间，心里有数吧。也或许，江湖朋友过来帮忙，一起断断案，看怎么回事。”
    沈仙卿点点头，问道：“那三当家厉害吗？”
    小二道：“能做当家的，怎么能不厉害呢。”可转念一想，这厉害人已经死了，还是惨死的，哪里还能夸得下去，叹一声道：“可惜啊，人外有人。”
    沈仙卿道：“这么多人这么快就过来了。碧海帮面子不小啊，他们在江湖上地位怎么样？”
    小二道：“这小的听说过。碧海帮是我们这儿最大的帮派，可威风了。在江湖上，跟少林、武当、蛾眉、华山那些大门大派是比不了，但在水帮，水寨里头，碧海帮能排得上第四呢。”
    沈仙卿道：“那排第一、第二、第三的呢？”
    小二道：“这小的也听说过。排在第一的，是神龙帮，那是长江上的，排在第二的，是黄河帮，黄河上的。排在第三的是太湖帮，自然是太湖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