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京，唐青拿着行李回了红楼，佟朝阳和高德昌直接回了6号院。
    家里正在准备晚饭，高芸和陈姨在厨房忙碌，佟佳耀在书房，房门紧紧关着。佟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随手翻看着报纸，他有点紧张，今晚会等来儿子的“审判”。沈芳闷在原来她和佟正的房间里研究手头正在进行的项目资料，她现在是上校军衔，研究院的科研骨干。除了厨房里灶具“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和油火的“呼呼”声，没有人说话，气氛非常沉闷。
    进了门，高芸从厨房迎了出来，脸上少了平日的欢愉。佟正也背着手慢慢踱到门厅里。
    “爸。”佟朝阳淡淡叫了一声。
    “嗯。”佟正声音沉闷地答应，深深看了一眼儿子，然后和高德昌点点头。
    高芸重新返回厨房，佟正带着儿子走进自己的房间。沈芳看见父子二人进来，赶紧放下手中的工作，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佟朝阳。
    “妈。”佟朝阳依旧是淡淡一声。
    关上门，佟正让大家坐下，他坐在佟朝阳对面，目光中有些自责，有些不忍。
    “朝阳，小叔已经把事情大概跟你说了。爸爸和妈妈先一起给你道个歉，这件事是我们有愧于你。你现在已经长大成人，我希望有些事情你也能体谅了。”佟正声音沉得有些让人紧张。
    佟朝阳静静地坐在两人对面，没有说话。
    佟正似乎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说道：“我和你妈的婚姻，虽然是在新社会，但依旧是封建思想下的家族联姻，我们两个人的脾气性格和对某些事情的认知差距很大，原来也设想过相处时间久了，也许会磨合好，但现实却不是这样，人生的路越往前走，我们两人的分歧就越明显，直至无法互相体谅和关心。我想，虽然那时候你年龄小，但可能你也有所感觉，我和你妈，并不亲近。”佟正凝神看了一眼神色镇定的佟朝阳，继续说道：“所以我们决定离婚，还给对方自由。因为你爷爷思想比较……”佟正一顿，很明显在考虑用词，“比较传统，而你也年龄比较小，怕你们承受不了这种变故，所以，我们两个人一直对家里保密。但因为不能在你身边陪伴，怕影响你的成长，我们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你的小叔，拜托他替我们对你多加关心照顾。现在，我马上要和肖梅回北京了，筹备新的研究院，肖梅生完孩子后会留在北京工作，单位给我们分配了新的房子，在西山那边，离新的研究院很近。你妈妈继续留在外地的研究院工作，家就在那边了。郭叔叔对你妈很好，也很支持她的工作。红楼的房子，留给你用吧。”
    “儿子，妈妈……”沈芳忍不住流下眼泪，这是佟朝阳第一次看见妈妈哭。在他的印象里，妈妈一直是个冷静的女学者，对琐事不屑关心，却对自己的事业坚韧执着。沈芳用力忍了忍，断断续续说地：“妈妈，对不起你，但也希望你能理解，爸爸和妈妈勉强在一起，就是互相伤害，对你，也不一定是好的。原谅我们……我和你爸说好了，我们现在的家也是你的家，都会给你留一间房，你，你愿意的时候，就回家住住……”
    佟朝阳一语不发，目光深邃得像冬日的海，根本没有28岁的该有的新鲜和阳光，屋里的气氛冷得渗人。
    佟正和沈芳紧张地盯着儿子，在自己的领域叱咤风云的少将和上校，在儿子面前脆弱得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盼着只言片语的原谅。
    并没有让两个人等得太久，也没有预想的狂风暴雨，佟朝阳表态了，看不出情绪的脸，平静的声音：“爸，妈，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你们对我没有什么亏欠，我尊重你们的选择，也希望将来你们同样尊重我的选择。房子你们留着用吧，我会有自己的家。估计你们已经知道我和小钱正在离婚，我不想解释，请你们也别多问了。”
    佟正和沈芳相互对视了一下，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落寞和深深的内疚。无奈！人生既是如此，失失得得，得得失失，得失全在一念之间……
    没有多余的话了，佟朝阳起身走出房间，把两个军官留在了历史的空间里。
    轻轻敲响书房的门，门里传来佟佳耀苍老低沉的声音：“谁？”
    “爷爷，是我。”佟朝阳平静地回答。
    “回来了，进来吧。”
    佟朝阳拧动房门把手，推门进去。
    “关上门，过来坐。”阴影里传来佟佳耀的声音。
    房间里只有书桌上的台灯亮着，只照亮了桌前一小块地方，整间书房都显得阴沉沉的。佟佳耀毫无精神的半眯着眼睛靠坐在书桌后的红木太师椅上，面色憔悴，白发枯槁，皱纹像刻在了脸上。佟朝阳从未见过叱咤风云的爷爷像眼前这样可怜和无助，他想：也许当初七爷爷离家出走的时候，爷爷也是这个样子吧。
    沉默许久，佟佳耀缓缓问道：“你和小钱的事，办完了吗？”
    “嗯，已经把离婚协议给她了。”佟朝阳闷声回答。
    佟佳耀轻轻长叹一口气，语气近乎乞求：“你爸爸终于回北京了，我等了他二十多年。你不要再离开，爷爷不能再等了。”
    佟朝阳心软了，他明白爷爷话里的意思，其实他早做出了决定，安慰道：“爷爷，您放心吧，无论什么情况，我都不会离开家。也许，我不会住在您身边，但我会一直守着这个家。”
    “你也要搬走？”佟佳耀有点失望。
    “嗯，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您别担心，我不离开北京，也不离开小叔的公司，我不会逃避责任。”
    “这几年，你小叔的压力很大，人也老得快了，才37岁，两鬓的头发都白了。他拼搏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你回来一起跟他把事业做起来。家里已经乱成这样，他那里不能再生变故了。他在走”钢丝”，风险很大，你不帮他，没人能帮他了。”
    佟朝阳点点头，“您放心，家里的事情对我不会有太大影响，小叔那里我会全力以赴。”
    “好……”佟佳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小青是个好孩子，懂事勤勉，但却不适合我们家，不必非留在我们身边……”
    佟朝阳警觉地看着佟佳耀，“爷爷，这事您得让我一步，我救了他，就不能抛弃他。我在哪，他就在哪！”
    佟佳耀迷茫地望着孙子，他看见了似曾相识的坚决，却看不懂这样的心，如同老七的心，他至今依旧弄不懂。他无力地摇摇头，痛苦的喃喃自语道：“算了，只要你不走就好，不走就好，都走光了，家就彻底没了……”
    关上书房的门，佟朝阳闷头直接回了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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