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画幅锦绣图 第四章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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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宴那天,钱艳丽在四星级的泰富宫酒店包下餐厅,整开了十二桌酒席,她的父母带着哥哥和姐姐的全家,还有七大姑八大姨占了九桌半。佟佳耀原本就不主张大操大办,免了宁海家人来京奔波,所以佟家只来了佟佳耀夫妇和佟正夫妇,同一对新人、钱艳丽的父母,还有一个钱家在县城里当官的远亲坐了主桌。高德昌夫妻因在国外处理公司里的急事赶不回来,也无法参加婚宴,这倒正和了钱艳丽的心思,因为高德昌在场,她会很紧张。唐青跟着教授在外地做项目,也没回来。剩下两桌安排了佟朝阳的同学哥们。当然,所有来宾和酒席的费用都是佟家出。
整场婚宴的气氛很拘谨,主要是钱艳丽家近百十来号人大部分都是头一次到北京,头一次在这种酒店里吃饭,头一次见到佟佳耀和佟正这么大的领导,特别是还和这么大的领导在一个席面上吃饭、聊天,受宠若惊之余未免拘谨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合适,也不太敢说话,生怕说错了话,得罪了亲家丢了自家人的颜面。这气场镇得佟朝阳那些铁哥们们也不敢大闹了,只在新人敬酒环节,在本桌范围内逗了几句嘴,转达了女生们的抱怨:“早知道佟朝阳那么容易被收服,她们就不应该装淑女,应该比着快,先下手为强!”钱艳丽听得心里起火,她觉得他们在故意讽刺她。
大家都挺矜持地吃着喝着,没话找话的低声闲聊,钱艳丽穿着一身红绸坠地喜裙,头上戴着红花绿叶的头饰,兴奋地穿梭在亲戚们的桌间,拖着麻木的佟朝阳向来宾挨个敬酒。有个钱家的来宾,冒失的举着酒杯来给佟佳耀和佟正夫妇敬酒,四人举酒杯喝酒算是回礼,对方乐得满脸开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续满酒还要再敬第二杯,同时扯着嗓门真诚的邀请:“佟首长,佟大校,有时间一定要去我们县考察工作,我们望眼欲穿,衷心期待,热烈欢迎呀!”佟正尴尬地看了一眼邻座的钱家大哥,钱大哥到很有眼力价,赶紧起身把那位敬酒的劝回了座位。
婚宴结束以后,钱艳丽去安置钱家人,佟朝阳一人回了39号院。虽然今天没喝高,但也有些晕晕乎乎了。傍晚的时候,佟朝阳正昏昏沉沉睡在床上,家里电话铃响了,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喂”了一声,听筒的另一端传来了唐青温润的声音:“朝阳,新婚快乐。我没回来参加你的婚宴,不会生我气吧?”
听见唐青的声音,佟朝阳心里突然百感交集,一股无名火借着酒劲窜上来,他举着电话大着舌头吼道:“你小子真TM薄情,我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回来!你是不是又躲着我,有本事你一辈子躲着我!你等着,等你结婚的时候,看我怎么砸场子!”
“再过十天,课题项目就结束了,我马上回北京。哥,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不过现在保密,我回北京当面跟你说。”唐青好像根本没在乎佟朝阳的态度,没心没肺的还挺高兴。
佟朝阳的心顿时软了,他对唐青总是这样,只要听见唐青的声音,看见他这个人,无论多大的怒火,没三秒就灭得一干二净,他平和了口气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一会儿叫名字,一会儿叫哥,老这么随着性的乱叫……叫你几次都不回来,待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做什么狗屁项目,你把挣的那点钱,看得比你哥的婚事都重呀?今天,你哥连个伴郎都没有,太孤单了……身边总觉着缺了你……还跟我保密?你不用保密了,我不听!”今天这日子,佟朝阳特想唐青在场。
佟朝阳说得伤感,唐青听得心酸,遂安慰道:“朝阳,嗯,哥,你别生我气,回北京我再跟你解释,跟嫂子赔罪。哥,我十天后肯定回来,你别生气了,我要告诉你的事情,你听了准高兴。”
“那你尽快回来,买票了吗?我8月16日就去美国了,你赶紧回来吧……”
“今天就去买票,放心吧,买不到坐票,我站着也能回北京。”
“买什么坐票呀,火车上要待四十多个小时呢,买卧铺!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总让我担心!”佟朝阳的语气变得越发柔软。
“知道了,我用人家办公室的电话给你打的长途电话,时间长了不太好,我们北京见吧。”唐青说完就挂了电话,听着听筒另一端的盲音,佟朝阳的火又上来了,气得直嘟囔:“好不容易通个电话,没说两句就挂断了。”他扔下电话,赌气的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继续睡觉。
唐青坐在办公室里,痴痴的盯着桌上的黑色电话,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失落极了,疲劳和对未来的不确定又让他忐忑不安。他违背高德昌的意愿偷偷考取了波士顿大学,并且知道十有八九去不了,但为了能和佟朝阳在一起,他想闯一下。这些年没有佟朝阳的日子,他实在太想他了……
钱艳丽很晚才回家,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把蒙在被子里的佟朝阳拽起来,喋喋不休的描述着亲戚们各种激动和妒忌的场面:“我爸妈说了,下周回我家再办一场,否则亲戚朋友们会说我们不体面。”
“下星期?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呀?离出国也就一个月了,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办呢。”佟朝阳不耐其烦地看着钱艳丽说。
“不会耽误你的时间,你到日子来就成。加上路上时间,也就用你五、六天的时间。爷爷奶奶,爸妈都不用去了,咱俩回去就可以了。”
“啊?不成!结个婚,用那么折腾吗?”佟朝阳坚决反对。
钱艳丽继续坚持,“当然了,我们那风俗就是这样的,你不办酒席,别人会传各种流言蜚语的,猜测新人是不是未婚先孕,伤风败俗了,不好意思露脸了。朝阳,你说,咱们这种情况,能让那帮人背地里胡说吗?如果不办酒席,那就真说不清楚了,我的名节不保,你脸上也没光呀。”
“有那么严重吗?算了,你随便吧。”佟朝阳被钱艳丽一顿强词夺理弄得脑袋直疼,实在懒得跟她争了。
看见佟朝阳妥协了,钱艳丽兴致勃勃的开始盘算她的账:“我家人已经商量好了,就订在下周日,我先陪我爸妈回去准备,你下周五到就可以了。你爸妈给的钱还剩挺多呢,在老家办五十桌吧,我把小学、中学的同学都叫过来,让他们看看我钱艳丽的排面。”
佟朝阳只觉得满屋子恶俗荡漾,只好悻悻的拉过被子,重新让自己躲进被窝里。
“去洗个澡吧。”钱艳丽又掀开佟朝阳的被子,一脸媚态的催促着。
“干嘛?”
“你忘啦,今天是洞房夜。”
“咱俩还用讲究这个吗?你不是一直夜夜笙箫。今天我累了,休息了。”佟朝阳背过身。
“不成,今天日子意义重大!”不由分说,钱艳丽直接往佟朝阳身上扑了过去……
不知为什么,佟朝阳和钱艳丽在一起时心里总有不踏实的感觉,仿佛有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搁在两人中间,比如说,明明怀着孕,为什么钱艳丽每天还这么折腾。一次事后,佟朝阳直接问钱艳丽:“你这么折腾,不怕流产?”钱艳丽干脆地回了句:“优胜略汰!”
……
佟佳耀和佟正父子很少有坐下聊天的时候,今天婚宴后回到家,两人心里都不踏实,他们不约而同地坐在客厅沙发上,打算谈谈佟朝阳的事情,高芸和沈芳也在旁边陪着,四个人的脸上除了喧闹过后疲惫,就是各怀心事的淡漠,丝毫没有婚礼带来的喜色。
“叫你过来,是想谈一下唐青的事情。”佟佳耀先开了口,他停顿了一下,端起桌上的茶杯,呷了口高芸刚泡好的普洱,仿佛在思考如何把话说得透彻些。放下水杯,他接着对佟正说:“南方财大的林副院长跟德昌说,唐青也拿到了波士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怎么就分不开他们两个人呢?……这两个孩子不可以一起出国读书,他们不能走得太近了。”
家里人虽然了解佟朝阳和唐青从小就感情好,但看着年龄越来越大的两个人,情不自禁的在眼里、心里越来越多地承载着对方,便让佟佳耀和几个知道内情的家人慢慢敏感起来。特别是佟佳耀,内心非常不安。
高芸边揣度着措辞,边轻声对佟正和沈芳说道:“是呀,小青来咱们家的时候,朝阳就和他整天吃住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把我们全当了透明体。你们两个人几年才回来一次,也从没见他和你们亲昵到这个程度。这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了,还保持着这么亲密的关系,让我们觉得……有些别扭。朝阳结婚是大事情,叫小青回来,他却推脱着不回来参加婚礼,会不会是因为有情绪,心里存了什么想法?”
佟正一脸犹疑地说道:“小青考上波士顿大学的事情德昌也对我说了,我跟他商量好了,还是先劝小青放弃留学,直接进德昌公司工作。”
“恐怕他不会轻易放弃。”佟佳耀若有所思。
“唐青那孩子,去年春节见了,人长高了很多,模样也是大人的样子了,却好像比小时候还漂亮了。”沈芳梦游似的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佟佳耀和佟正不约而同冷冷的斜睨了她一眼,沈芳尴尬的避开了他们的眼光,她知道,因为这二十几年几乎没有陪伴过佟朝阳,虽然现在年龄大了,她开始对儿子生出了内疚和关切的心思,但还是会时常不自觉的游离在母亲这个角色之外,她定了定神,赶紧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平时大家都夸唐青懂事,做事得体,读书勤奋,这么好的小孩,我觉得不可能琢磨邪门歪道的事情吧?”
这回一向慈善的高芸也不由得斜睨了一眼沈芳,问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琢磨邪门歪道?”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嗨!我是指我们顾虑的那件事呢!”沈芳嘴忙手乱的解释着。
“爹、娘,我和沈芳明白,你们是为朝阳着想,是怕当年七叔那件事,对我们家族的后代有不好的影响。”佟正怕稀里糊涂的沈芳和高芸抬杠,忙接过话茬圆场。他和儿子都是高芸带大,因此有一份带着矛盾的感激,对高芸的态度也就比对亲爹的态度更加拿捏尺度。
说起老七,佟家人一直讳莫如深。他是佟佳耀唯一的同胞弟弟,家族排行第七,从小聪颖调皮,亲生母亲去世早,全靠佟佳耀庇护长大。佟佳耀待老七如父如兄,两人感情极深。老七生得一表人才,同时兼具商业天赋,他从上海复旦大学毕业后,佟佳耀经父亲同意,便把家族产业交给老七经营,自己专心从政。老七从商后,扭转了家族生意山河日下的局面,买卖越做越兴隆。正当家族企业扩张的时候,老七偏偏在感情上出了岔子,爱上了一个俊美的同性钢琴师。家族族长几次开会,勒令他回归正轨,但他却一意孤行,最后抛家舍业,陪着琴师隐居国外,至今音讯皆无。佟佳耀为老七的不辞而别伤透了心,怒其不争,哀其不幸,而自己更无心也无力接管庞大的产业,结果家产被其他几个异母兄弟败得七零八落。佟佳耀直至今日仍在后悔自己当时宽纵了老七,没有尽全力阻止他的任性行为。这件事对佟佳耀的打击是沉痛和长久的,他决不能让孙子再蹈覆辙。
“你七叔叔才华横溢,但因从小寄养在姨母身边,与父亲情感疏远,所以心里孤单,偶遇知己,便当做一生宿命,可悲呀。”佟佳耀说完,不由自主地深深看了一眼佟正夫妇。沈芳被他责备的目光逼得低下了头,明白佟佳耀在暗示佟朝阳内心也很孤单。
佟佳耀心痛自己唯一的孙子,接着责备道:“你们两个人,一个大校,一个少校,工作上兢兢业业,出类拔萃,但在朝阳的养育问题上,确实疏忽得太多了。”
高芸看到佟正夫妇面色尴尬,忙转移了话题,“我们看得出来,朝阳并不十分喜欢小钱,估计小钱是使了手段的,否则朝阳不肯这么早结婚。虽然我们对小钱保留看法,但先让朝阳成个家未必不是件好事。”
“朝阳对婚姻的认识并不成熟,这种情况下,更不能让唐青追到国外,所以,必须要拦住唐青。相信两个人分开时间长了,各自也成长了,慢慢就会理智对待友情。朝阳是我们家的独子,不能放任。”佟佳耀语气沉缓,但却十分坚定,像是给大家下命令。
“我跟德昌再仔细商量一下。”佟正闷闷说道。
佟佳耀补充道:“唐青身世可怜,我们佟家不能对他不负责任,处理过程当中,不要伤到这孩子。”
“我明白,这是大事,我会谨慎处理的。”佟正看了一眼父亲。他们父子间好像总隔着一层窗户纸,为了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是那么了解对方,两人都不愿意先出手捅破它。佟正明白,父亲的话后面还隐藏了一句话:“如果伤了唐青,估计朝阳也就反了。”
又一个周六的中午,佟朝阳一路火车汽车的辗转来到武县,钱大哥找人开着轿车到汽车站接他。
佟朝阳到达钱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轿车停在巷子口,除了钱父钱母,钱家以钱艳丽、钱二姐和钱三哥为首的大大小小十几口人站在巷口迎接佟朝阳。把佟朝阳迎下车,人群分开,佟朝阳打眼一看,铺着红桌布的饭桌从巷口一直摆到巷尾,足有一里长,很是壮观。钱艳丽从钱二姐身后飞身扑过来,喜形于色地搂住佟朝阳的脖子,嘴巴凑上来就亲。佟朝阳被他坠得不得不弯下腰,尴尬地侧脸躲避着,周围起哄似的一片笑声。
第二天上午十点,佟朝阳被装扮好,穿着一身上红下黑的中式盘龙喜服,钱艳丽则穿着一身中式红色綉凤锦缎套裙,拉着佟朝阳在院里开始迎接客人。
来的人还真不少,都是先到钱家张灯结彩的院里见新人,然后丢下一个红包,再由钱家人领到就餐的座位上。红包厚的坐中间靠着主桌的桌子,薄的就只能坐远处边上的桌子。有几个在县里算有点头脸的人,被钱家人专门领到佟朝阳面前寒暄,比如县委书记的秘书丁小凡、信用社李副主任,物资中心常副主任……。
快到中午,客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巷子里饭桌边几乎坐满了人,就等着新人入席了。钱艳丽招呼佟朝阳到主桌就座。离开钱家小院时,佟朝阳看了一眼钱家特意腾出来的东厢房,屋里大红床上堆满了红包,他判断这就是钱家办这次婚宴的主要目的,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妈的,老子今儿个是被当猴耍了。”
席间,羡慕、嫉妒、看热闹的目光,攀关系的刻意寒暄纷纷投向眉飞色舞穿梭在各桌之间的钱艳丽和钱家兄妹身上,各种吵嚷的酒令和接近歇斯底里的喧闹声充斥了整条巷子。佟朝阳拒绝了钱艳丽让他挨桌敬酒的要求,独自坐在位子上,默默看着眼前这场虚荣的狂欢。
“屁股一抬,喝了重来!”
“重来,重来!”
“两腿一站,喝了不算!”
“不算!再喝!”
“五魁首呃红梅花的菜耶!六六大顺(是)红梅花的菜耶!巧七的妹妹(是)红梅花的菜耶!”
“商品经济大流通!开放搞活喝两盅!”
……
“你娃子小看人喽!谁不干谁是狗娘养的!”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领导敬杯酒!”
“领导抿一口,你得喝三杯!”
“大领导得六杯!”
“六杯!六杯!”
“去你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