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4
    第二天一早，三浦春提著她的宝贝电脑踏上去往维修中心的公交，狱寺甩头看了眼远去的汽车忽然意识过来今天早上三浦春竟没在他耳边碎念。三浦春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亦如她每天清晨述说的那些玄怪离奇永无止尽的斑斓梦境。
    狱寺还记得那一天三浦春似突然忆起什麽般地告诉他说她昨晚梦到他了，一时错愕牙齿猛地嗑到了筷子，他紧了牙压住疼痛，却没听到三浦春关於梦境的後续。而现今每日清晨的杂闹已成惯例，今早的安静反而令心境索然。
    刚下过一层小雨，水泥地上铺著薄薄的浓灰涂层，蒸入空气在鼻膜上贴住一纸粘湿沈闷。呼吸有些吃力，狱寺将额前碎发顺到脑後，看著不远处醒目的红灯和快速掠过的车影，脑海里闪现出不久前远去的那辆公交，车牌号似乎是YJ7501。
    到公司後开了场临时会议，从会议室出来时几近正午，狱寺回到办公室拿出便当顺便翻开手机将模式调回，这才发现手机里一连串的未接电话。从两个小时前开始，每隔十分锺一次，所有的号码都只属於一个人。
    三浦春。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按键退回主界面，果不出所料短信提示已霸占了整个屏幕，他大概能猜出个七八分。
    4-109：17发件人：三浦春
    狱寺，检查说是硬盘坏了，维修人员说修不好要小春换一个……
    4-1010：02发件人：三浦春
    狱寺，小春走遍了所有的维修店他们都告诉小春硬盘坏掉了不能修了，怎麽办？
    4-1010：05发件人：三浦春
    狱寺你为什麽不接电话？你在开会麽？你秘书的电话小春也打不通啊，你完会後给小春回个电话好麽？
    4-1010：12发件人：三浦春
    狱寺，小春好难受，为什麽事事都不顺心呢。明明不甘心却不得不放弃，为什麽噩运都砸小春头上了呢，小春做错什麽了麽？
    4-1010：21发件人：三浦春
    狱寺你还在开会麽，你的会好长什麽时候才能完。
    4-1010：30发件人：三浦春
    狱寺，小春好像迷路了，这个地方平时都不怎麽来的……
    ……
    4-1011：48发件人：三浦春
    狱寺，小春好累……而且肚子好饿。
    其实狱寺心里清楚，他在看到一连串未接电话时就应立即返拨回去，却不知为何仍打开了短信，一条一条逐字不漏地读了下来。从那些在手机荧光下似刷了层白绒般的字句里，狱寺感受到的却不是三浦春内心的焦急彷徨无助，而是想象到那个女孩子睁著双迷茫的雾眼蹲在路边似自言自语般，委屈而幽怨地倾诉著她的苦恼。
    这是种怎样的感觉？狱寺不知道，他只清楚他并不为三浦春的问题而著急，因为再棘手的问题都有解决的途径。而他也从短信中推测出三浦春最初的慌乱已被等待的时间磨刷成无能为力的平静，至少她还能发现她饿了。
    他拨通了三浦春的电话，只问了一句话，「你在哪？」。三浦春不知是真迷路还是被打击得神志不清了，痴痴愣愣地说了半天才说清地点，而她一确认完地点狱寺就挂机了。
    公交392路，距离16站。狱寺倚著扶手无聊地对著窗外倒退的风景，他以为三浦春会再打过来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他索性翻开手机鬼使神差地把短信再览了一遍，然後又从最後一条往上翻翻到了头条，数了数短信数，车就到站了。
    高楼错落商贩连里的繁华地带并非狱寺所熟络，因而他花了一定时间才找到三浦春。而狱寺发现三浦春的时候，她正如他想象的那样蹲在人来人往的天桥边缘，捧著她的笔记本电脑，双目无神地盯著地面，手指则随意地在地上划来划去。
    三浦春一个人蹲在桥面上，她的身前是熙熙攘攘川流而过的人流，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人，没有人为她停留，没有人为她止步，没有人为她驻足。
    因为没有人认识她。
    认识她的只有狱寺隼人。
    狱寺隼人正朝三浦春走过去，停在她左侧，然後伸出了手。
    「喂，电脑给我。」
    如果忽略掉说这句话人的身份，此话乍听之下会令人误以为是有人来打劫电脑。三浦春在地上画了一阵圈圈才意识到这话是对她说的，她缓缓地仰起头盯了狱寺好一会才後知後觉地「哦」了一声，将电脑包挂到狱寺手掌上，自己却没起来的意思继续盯著桥面。
    「硬盘坏掉了，他们说修不好了。」
    「我知道，那你换了？」
    「没有」三浦春艰涩地摇了摇头，「小春不想换不想就此放弃，可是……」
    「没换就对了！」狱寺骤然打断三浦春，音量急遽叠高，「这里搞维修的有几个有真材实料的，懂点皮毛就跑过来忽悠人根本就是半吊子，技术八成还没我高，硬盘坏了就让人换我看他们根本连硬盘坏在哪里都不知道……」
    那时狱寺已蹲了下来与三浦春并肩，而三浦春也不知何时抬起了脑袋惊愕却认真地看著狱寺用漫天的口水将整栋商城的技术人员骂得一无是处。这个时候她就笑了，小声埋在臂弯里只漏出哼哼的轻响。
    狱寺隼人并不是一个会安慰人的人，但却是会在你受委屈後最先帮你出气的人。
    不过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会在帮你出气後返过来气你。
    所以三浦春一笑，狱寺立即掉转矛头开始数落三浦春，「也就你这麽蠢的人会轻信他们，听人怎麽说就怎麽信了你脑子长来是干嘛的。」
    「可是小春本来就不懂嘛。」在连串的训教中三浦春试著为自己辩驳。
    「所以说你人笨啊。」
    「小春不懂是因为没学过，这跟笨有什麽关系嘛，难道狱寺你懂你聪明，你能把硬盘修好吗？」更近似挑衅的反问句。
    「靠，我是不会修但我也不至於被人忽悠。」他狱寺隼人虽说不上学通古今，但好歹对各个领域都有所涉猎在同辈中也算见多识广，三浦春竟然还要他会修硬盘，她以为他是神啊。
    三浦春也没再纠缠话题，托著下巴双眼无神地望向前方起起伏伏的尘嚣，刚刚提起精神的嗓音又陷入了无限的疲倦，干巴巴地问狱寺该怎麽办。而这一点狱寺早在看到未接电话时就有了打算。毕竟彭格列里高端技术人员一抓一批，找个人修个小硬盘自不是难事，听闻近期斯帕纳入江正一请假去参加什麽学术研讨会了，数数技术部里比较可靠的也就强尼二了。
    对此三浦春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只应了一声便提肚饿，狱寺也未在意扬扬手说路痴往後看。三浦春起身後眺，不多时就看到一个红色的牌子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爷爷正满面春风的笑对她，其头像下正书三个英文字母──KFC。
    三浦春第一次觉得肯德基老爷爷的笑容是如此亲切和蔼，她之前怎麽就没看到呢？
    「狱寺你吃过没？」三浦春没有立即跑过去，站在原地沈下面容问得异乎认真。
    「没。」
    这时三浦春一脸灿烂地商量道，「那我们还是找个餐馆吧。」
    「为什麽？」舍近求远这种蠢事狱寺向来不干。
    「哈伊，因为小春有个朋友前两天吃了後立即就吐出来了，那一天胃都不舒服吃不下东西。」女孩子音量起伏波动说的振振有词煞有其事，一鼓作气继续煽动，「所以我们找其他地方吧！」
    於是狱寺妥协了。他妥协的原因并非三浦春的危言耸听，而是他知道三浦春有属於她自己的执拗，即使莫名其妙也会坚持到底。若是在此分道扬镳各走一边，以三浦春的路痴水准不出半小时定会打电话跟他求救──狱寺啊，小春迷路了──想想都觉得头大齿寒手抽脚麻，为了避免此等麻烦事件发生，他还是看著三浦春吧。
    下了天桥贴在人行道的边缘往前走，走过快餐厅时三浦春还是往里瞥了一眼，很小很小的角度，匆匆一眼留恋尽诉，她没有踟蹰快速走过。一个路口，再一个路口，下个十字路口尘嚣喧闹，绿灯扑闪两下熄成一个空洞，狱寺站在人行道前等著下一个绿灯。
    「啊，这个地方小春认识。」三浦春似想起什麽般叫了一句，折转九十度朝左手边跑去，在距离五十米开外的地方面朝街里蹲了下来。
    女生的动作来得有些意外，狱寺也跟了上去，刚想开口质问，就发现三浦春的身前是一家玩偶小店，而她正痴痴地对著橱窗里一尊大号毛绒棕熊。
    「小春是在两个月前认识它的哦，可是都这麽久了，它身边的小夥伴都走了，却一直没人带走它。」
    女孩子托著下巴出神地看著壁窗内的毛绒熊，似在喃喃自语又似在倾心吐露，一道说一道还用手指点著熊玩偶的鼻子。
    「小春想啊，等这次出版拿到钱，就把它带回家。」
    话语轻收，原本流转在她眼中的光彩霎时暗淡，稀稀落落如晨际微弱的星光，眨眼之间便消失於黎明。
    这个世间有多少人追名逐利，蝇营狗苟也不过为金钱权势。可三浦春呢，她出书不是为了博取那点微名，也不为那点薄利，更不提那些空大而不切实际的人生价值。
    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愿望，一个天真幼弱却早以被凡世遗弃的愿望。
    狱寺知道，这个愿望很可笑，但此时他一点都不想笑。
    因为美好总是一闪即逝，更会因嘲讽而沦落殆尽。
    假若不能佑护，至少可以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