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狄岁月 第一回 晋京变赵廞谋割据 益州乱李特议兴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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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惠帝永安元年(公元300年),四月四日,晋首都洛阳城中一片肃穆,百姓纷纷闭门歇业,往日嬉笑繁华的铜驼街上只看见一队身穿紫铜色铠甲的卫士押送着一辆囚车走向都城西北的大门。囚车内端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凌乱的头发已经让人看不出面容,只露出两只眼睛,呆呆的注视着前方,似乎在看着路面,又似乎不是。铜驼街两旁的老梧桐树上偶尔掉落的几只喇叭花随着春风的吹拂,悠然的飘落地面,也有一些落进囚车中,打在这个中年妇女身上那已经失去光鲜的蜀锦短袍上。
妇女伸手捡起掉落身上的喇叭花,突然精神一振,猛然的站起身来,对着囚车旁一个骑马的官员大声喝斥道:“和郁!你也要跟着他们造反不成?那诏书是假的!本宫要见皇上!”
尚书省尚书(国家最高行政机关办事员,职事官,千石,五品)和郁就于马上作揖道:“贾后,下官只是奉命行事,羁押您到金墉城(晋武帝时期建在洛阳西北,专门羁押朝廷和皇族重要成员的监狱)看管,其余一概不敢过问,请您稍安勿躁,放过下官和这一班卫尉(汉代九卿之一,负责皇宫警卫)府的由基营将士。”
晋时代三部司马,分为前驱禁卫营,由基禁卫营,强弩禁卫营,本来负责宫廷保卫和治安,而在此刻,他们多半扮演着权力斗争的工具,也许,就连他们本身也面临着被株连的危险,这就是宽泛意义上的大晋八王之乱!
贾南风不再说话,又坐在囚车内。众人正行走间,突然听到大街后面一阵嘈杂的马蹄声,贾南风又跳起来,大声叫道:“皇帝赦免我的诏书来了,诏书来了,我就知道皇帝会赦免我,梁王(司马肜),赵王(司马伦),他们都不足成事!”
赵王司马伦,八王之乱中八王之一,为司马懿第九子,晋惠帝叔祖,因贾南风擅自废黜杀害太子司马遹(为晋惠帝妃谢淑媛所生,晋惠帝独子)而发动政变废贾南风,取得统治权,八王之乱进入第三王统治时期。
和郁和这一班由基营将士疑惑的向后面望去,只见三匹快马上驮着三个朝廷的信使,每个人的腰间都挂着御用的令牌,策马从贾南风的囚车卫队身旁掠过,直奔洛阳西门而去,并没有理会这队囚车的任何人,贾南风遂无比失望的缓身坐下,又恢复了刚才的平静。和郁也不在说话,指挥着由基营的卫队带着囚车缓缓向金庸城走去。
晋惠帝的正宫皇后贾南风,这个曾经在大晋王朝权利中心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终有一天也会成为别人的阶下囚,在杀死太子司马遹后,她的政治权利膨胀到了最大的极限,也成了她的最后疯狂。此时,她已经被剥夺了所有权利,甚至是生命权。
话说那匆忙略过皇后囚车的三个信使,此行的目的地是距离首都洛阳城两千余里的益州(今四川省中南部和贵州省)首府成都,朝廷给的期限是将圣旨在十八日之内送到当时身为益州刺史(朝廷官员,比两千石,四品)赵廞(xin)(字叔和)的手中,圣旨的内容三人自不敢偷看,只是朝廷规定的时间紧,三个人遂快马加鞭,路上也不敢耽搁,头顶夕阳,飞快的消失在首都洛阳通往西北的驿道之上。
成都,益州首府,统辖巴蜀之地,而此地自从战国时期秦国将这里纳入版图,就是国家一个敏感的区域。刘邦依靠蜀地与项羽争夺天下,而四百年后,他的后代刘备又在这里建立政权与曹魏抗衡,就是在司马晋室统一中国的道路上,钟会,邓艾,王濬都曾经受到中央朝廷的猜忌,他们或被设计杀害,或被调回,都难有善终。
而此时的成都城中,依旧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自从凉州(今甘肃省中北部)氐族(古代西北少数民族,游牧)齐万年反叛朝廷以来,凉州数年大战,虽然最终平定了齐万年的叛乱,但是兵祸加上连续几年的颗粒无收,生活在凉州东部秦州(今甘肃省东部)的十数万巴氐(古代四川省原住民,定居,农耕)人为了不被饿死,纷纷由秦州返回自己的原驻地益州,然而已经在益州定居的现住民却不愿意他们从秦州返回来与自己争夺土地和生活资源,以至于秦州巴氐人和益州现住民之间时常发生摩擦和流血冲突。
原本这个问题只要朝廷或地方政府协调管理一下,就可以得到良好的解决,但是身为益州刺史的赵廞却和身为成都内史(成都郡太守,比两千石,四品,晋时代,王国的郡长官称内史,成都是惠帝弟成都王司马颖的封国)的耿腾意见不一,使得这一问题从晋惠帝元康八年(公元298年)发生,直到本年仍未解决。
益州刺史赵廞认为,西北秦州巴氐人彪悍勇猛,益州本来就汉夷杂处,而武帝所定政策(武帝时期,为了收回军权,规定大郡只得留兵一百人,小郡只得留兵五十人)又使得益州兵力单薄,难以应付非常情况发生,正可以依靠这些巴氐人维持益州安全,遂秘密和这些巴氐流民中有势力的李氏家族联络,安排为自己的外援。而成都内史耿腾认为,秦州巴氐人太过凶悍,客人来到主人家,主人难以约束,时间一长,必然引发乱事,遂屡次上书朝廷,让朝廷下诏遣返这些秦州巴氐流民回自己的居住地秦州,但朝廷始终没有回话。
而成都城中分为太城和少城两座相邻的城池,刺史赵廞驻太城办理州事物,内史耿腾则在少城处理郡公务,两人两年来因为遣返秦州流民还是默许驻留本地的问题早已经闹的势同水火,遂各自带了自己的一班臣子分在两城中,互不往来。
三位朝廷亲差按约定的时间终于赶到了成都城中,虽然对诏书的内容三人还不清楚,却对成都的情况因为耿腾不断往尚书省(晋时代国家最高行政机关)上报的奏本而有所了解,所以老亲差站在太城和少城之间的大道上,委派其他二人分别去通知身在太城的益州刺史赵廞和身在少城的成都内史耿腾。二人得知朝廷有诏书来,便立刻各自领着各自的臣僚出来接旨。只见二人都身穿黑色文官官服,腰间佩戴水苍玉,银印青绶(汉制,三公佩戴金印,用紫色绶带系于腰间,两千石官员为银印青绶,六百石以上官员为铜印墨绶,六百石以下为铜印黄绶,晋承汉制),头戴两梁进贤冠(晋制,一、二品即万石及中两千石官员戴三梁,六百石以上官员戴两梁,以下带一梁),来到老信差身旁。
老亲差见两拨人来齐,便打开诏书,念道:“圣旨!”
两拨人听到圣旨一词,便都跪倒地上,老信差接着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益州刺史赵廞自上任以来,政绩斐然,才能卓著,特加封大长秋(皇后宫总管,比两千石,为四品官职)一职,回京任职,所缺益州刺史一职由成都内史耿腾接任,钦此!”
“臣,耿腾领旨谢恩!”还没等赵廞说话,耿腾就抢先接过圣旨。老亲差也不阻拦,将圣旨叫道耿腾手中,对赵廞,耿腾笑道:“恭喜二位大人双双高升。”
耿腾立刻趾高气昂的说道:“还请三位亲差赏脸,到本官的少城稍事休息,本官已经准备薄酒,为几位亲差压惊。”
赵廞心中虽对旨意狐疑满腹,却也随着邀请道:“三位亲差车马劳顿,少城商贩云集,嘈杂繁乱,恐三位休息不好,反被惊扰,不如到本官太城小坐,本官也准备了薄酒,为三位亲差解乏!”
只见老信使笑着说道:“多谢二位大人如此厚爱,我三人不过朝廷信使,品级不入流,何敢劳动二位大人如此厚爱,如果真要客气,我等也只敢在少城小憩,实在当不起太城。”
赵廞没有再挽留,便带着刺史府一干人员离开街道,返回了太城自己的府邸。刚进到太城门口,身后的刺史府长史(刺史府文官,千石,五品)杜淑便说道:“大人,难道你没看出?那几个信差分明偏向耿腾那边!”
赵廞也气愤的说道:“我如何不知,只是此事事多蹊跷,皇后怎么会发诏书(从元康元年贾南风政变以后,国家诏书都由此人发出,直到本年被废)让我去任大长秋一职?”
杜淑马上问道:“大人是皇后的亲戚,按理说朝廷征召,皇后应该有家书送来才对。”
赵廞沉闷的答道:“此次之事却无家书来往,以前也未提到。”
杜淑疑惑道:“京城距离我们成都两千余里,就算发生了什么变故,消息也未必能传到,我也看此事太过蹊跷,不如派出人去少城那几个信使下榻的地方打探一下,他们从京城来,想必肯定知道其中原委,我们打探清楚也好早做打算。”
赵廞点头应允,便一头回到自己的刺史府中。虽然是夏初,但是成都的气温已经很高,再加上湿气很大,回府后的赵廞立刻脱掉了官服,换上了轻便的白色内衣,退了下人,自己独自一人,带了一把蒲扇,穿过府中后院,进入到自己的书房。
只见书房中从地直起的书架一直到顶到屋顶,占据了一面墙壁,里面装满了各式书籍,有纸制的,也有竹简的。而与大多数书房布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桌椅,只有一个单人卧榻,榻案上一个红色白底漆器中已经泡好了茶水,芬香的茶香不断溢出,让赵廞今日的不愉快一扫而空。他端起茶杯,小酌了一口,便带了蒲扇走到书房的一扇半开的窗户前,遥望远方。
对面就是原蜀汉皇帝刘备曾经居住过的皇宫,因为国家制度,那里已经被夷平,看着昨日帝王幽深的记忆,赵廞心中不免波澜起来,那旧日的亭台楼阁,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当晚,派遣的人员就打探清楚了情况回来向杜淑报告,内容让杜淑听后,不禁哑然。他迅速来到太城刺史府找到刺史赵廞商议。
赵廞此刻正要就寝,听得杜淑前来说有重要事情禀告,知道是为白天所疑虑之事,忙叫管家将杜淑请到了刺史府偏厅。杜淑一见赵廞就迫不及待的说道:“京城出大事了!”
“何事?”赵廞忙问。
“赵王(司马伦)以贾后废杀太子事发动兵变,已经将贾后废掉,囚禁金庸城,贾后三族都被问斩,连中书监(全国最高决策机关最高官员,两千石,三品)张华都被灭了三族!”杜淑焦虑的说道。
赵廞一怔,半响没有言语,缓身坐在躺椅之上,伸手去拿茶杯,又没有抓到。杜淑见到赵廞有些举手无措,急忙道:“此事朝廷封锁消息,急调大人回京任职,恐怕是担心大人是贾后亲戚,一旦得知京城变乱,恐难以节制大人之故!”
赵廞心里自然明白这些事,甚至连今天白天那老亲差为何会扫自己的脸面的事情,他也明白了,甚至猜他都猜到了,只是事情一旦落实,还是一时间让人无法接受,他抬头看了一眼杜叔,忙问:“回京任职之事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该怎么办?!”
杜淑将打好的腹稿一口说出:“大人回京难免一死,祸及三族,如果不回京,便是抗旨,也难免一死,孰重孰轻,请大人斟酌!”
赵廞紧锁眉头,用稍微颤抖的声音说道:“果如此,也只能破釜沉舟了。”
杜淑忙说道:“大人所言极是!眼下我们所忧虑的有两件事,一是那内史耿腾得知详情,必然对大人有所防备,二是据我们的人来报,信使还在席间对耿腾说道朝廷已经秘密调派西夷校尉府(握有益州实际兵权)校尉(四品)陈总北上成都,控制形势,如果陈总进入成都与耿腾串通一气,到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赵廞听完,并无慌乱,他内心清楚的知道,那西夷校尉府虽然拥有上万兵马,而他虽没有兵权,但是以自己刺史的地位要集结足以对抗他的兵马不过旬日之间,而也就是这旬日之间,他就可能输掉一切,他现在缺少的不是实力,而是时间!他拿捏着事情的轻重,思虑了一会儿才说了句:“那依你之见呢?”
“以下官来看,那耿腾因为大人接济秦州大姓家族李氏早对大人恨入骨髓,肯定不会等陈总来到便会迫不及待的入太城接替大人刺史一职,可于他入城之时,埋伏勇士,将其和内史府一干官员就地拿下,另外火速修书一封给在绵竹(今成都以北35公里处,为成都北部屏藩)屯驻的巴氐李氏一家,让他们火速集结所部骑兵南下,消灭从南部北上的西夷校尉府官兵,到了那时,整个益州就将置于大人武力之下,益州北方有剑阁,当年刘备依靠其险与曹魏对抗了四十余年,大人可效法他,割据一方,则家人性命无忧,大人也可尽享富贵!”杜淑分析道。
一段话说的虽然惊心动魄,但句句都是赵廞所想,所念,他低下头,看着桌案上的漆器茶杯,半响没有言语,此刻他的心情可谓人间五味,样样齐全,就在此时,刺史府司马(军事官,五品)张桀也领着一干武官步入偏厅,粗喊着反话,被赵廞一眼压住。
此刻,他面对着幽静的夜晚,湿热的空气和一干殷切期盼着他的亲信,最终说道:“关于耿腾之事,你可与府中司马(州政府军事行政官,千石,五品)张桀细心安排,至于巴氐流民李氏,我自会修书一封,那李氏这两年能在外屯驻,保住族人性命,多靠我暗中接济他们粮秣,此间用他们,想他们必定会尽力帮我。只是此事都要秘密进行,切勿走漏了风声,让耿縢那里人得知,我们就被动了。”
“是!”杜淑、张桀等人立刻应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