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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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昏沉沉。
唐如觉得周身像冻在了彻骨的寒冰中,僵硬无力。胸口憋着一股凉气,压得喉头发紧,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每一个毛孔都好象被锁住了,难受的感觉挣扎在分分血肉里,不得宣泄。
冰腻,憋闷。
突然间,一股热气自背心缓缓而入。绵长淳厚,像倔强的战士般将体内的寒流寸寸驱赶,直至四肢百骸。
寒暖气息在体内交织,翻搅在胸腔中愈演愈烈。喉头的紧窒也随了这缠斗的血气不断涨大,好似要将她的颈脖生生涨裂。
“噗——”热流冲上胸腹,冲开了堵塞在她脖子里那团凉气,一口热血直直喷出。
“嗯——”喉头一松,唐如的意识也清醒了几分,不自觉呻吟出声。只觉全身绵软无力,胸口处也疼得好似有万针齐扎,深入骨髓。
心下大惊,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感觉身后的热流悄然撤出,软软的身子没了支撑,又向后倒去。
“醒了?”后背触及一个坚实的胸膛,紧接着便是一道低沉的男声在耳后响起,悦耳中带了几许凉薄。
唐如的头中“嗡”地一声——这是怎么回事?!
是梦么?
难道那个追逃的噩梦还没有结束?
可是身体的感觉却为何如此真实……
惊骇昏噩中,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浓浓的血腥味立即弥漫口腔。
清醒的,真实的,绝望的痛。混合着胸口处的针扎灼痛,直逼脑海。
不是梦!
惊惶地打量四周,唐如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山洞中。洞外夜色深沉,一片清冷月光从洞口斜斜扑洒进来,照出一地凄惶班驳。
“这是哪里……我,我怎么……”挣扎着要起身,她颤抖出声,断断续续的嘶哑语调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恐诧异。
“别乱动!”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即身体被半拖半抱着靠在旁边的洞壁上。粗砺的墙壁,将她的后背咯得生疼。
顾不得许多,她咬牙扶了洞壁站起身来,就要往洞外冲去。
她不信!
这一定是梦!
自己还在梦中!
对,只要离了这古怪的洞穴,只要跑到外面去,争脱这让人窒息的气息,就能醒来!
心中思绪翻滚激荡,脚下却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沉重地动不了半分。不管她怎样拼了命地使劲,身子都如棉花一般往地下滑去。
冷汗自额角滴落。一滴滴,砸在面前的石地上,溅起破碎寒冷的月光。
绝望如潮水,兜头而来。
“怎么?又想去送死了?!”还是那个声音,蕴怒中带了些嘲讽,懒懒拂过耳旁。
身子被有些粗暴地一搂,勉强阻止了下滑的趋势。接着肩上一麻,唐如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半点动弹不得。
“放开我!”唐如一声尖叫,颤抖中夹杂了绝望,在冷冷的山风中倍显痛苦。
“闭嘴!”短短两个字,沉静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微扬的怒气。
四肢被制住了不能动弹,唐如只有拼命地摇晃自己的脑袋。想把这荒诞寒栗的感觉从头脑中摇出去。
“不会的……这是梦!……一定是梦……是梦!……”她口中不住地念叨,心却越来越沉,脑袋摇晃间,眼泪喷涌而出,顺着脸颊涩然而落。
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猛的制住了她不断摇晃的脑袋,唐如被迫抬头,氤氲的眼睛不期然地对上一张冷俏凛冽的脸庞。
即使是在极度的惶恐中,她仍然被眼前这张俊美的脸孔慑了一慑。
深刻的轮廓,挺直的鼻梁,剑眉星目里透出一种刀出鞘的利落之感。一头长发在夜风中微微飞扬,映出月华银光。而那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仿佛有无尽的冷傲,却又隐藏着丝丝的风流,此刻正定定地看着她。
“安静点!你的毒针耗了我不少内力,若这会子把人引来了,我们都得死!”男子英挺的眉微微皱起,薄唇一张一翕吐露着让她茫然心寒的话语。
“不……不关我的事……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醒来!……快让我醒来……”男子的话搅得唐如的心底更加恐惧迷茫,有些什么不好的预感在缓缓滋生。但她拒绝去想,去信,仍然固执地呢喃。眼睛猛闭又睁开,期望自己快些从这黑沉的场景中逃离开去。
男子的眼中划过一丝狐疑,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你发什么疯!”他的手指突然用劲,唐如的下颌骤然吃痛,眼泪流得更凶了。
“颜思亦,你给我清醒一点!”男子的声音里加进了几许凛冽,手指紧紧扣住唐如的下颌逼她跟自己对视着,“你知道自己这一时兴起去刺杀太子惹了多大的祸么?要不是我赶得及把你拉了回来,恐怕这会子整个颜庄的人都被你给拖下天牢了!我敢说,现下整个林子外面怕有不下百人在搜捕我们。你要是想死就再把动静闹大点!大不了我划烂了你的脸,丢你在这深山老林里,倒是一了百了!”
她迷乱的神智被他沉静森寒的声线拉回了几分,心底那不好的预感随着他的话语表情疯狂蔓延,呼之欲出。却又被她强烈的激情惶恐生生压了回去。
“不——”尖叫声只发出了一半,唐如的嘴就被迅速地捂上。男子狭长的凤目里流露出一丝警觉,手腕翻飞落在她头顶后部的哑门穴上,轻轻一点,唐如顿时发不出半点声响。
与此同时,男子的另一只手迅速将挂在自己和唐如颈子上的面罩拉上,一个侧身,将她背在了背上,跃出山洞。
月华如练,静静笼罩整片山林。穿过树丛的清辉在泥石地面上打下一地班驳,影影绰绰,像是唐如的心,沉重诡乱,张皇无助。
她呆呆地趴在男子宽阔的肩上,四肢冰冷。呼出的热气被面罩隔挡回来,粘粘地缠绕在鼻翼,像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不住地提醒她身处何地。
这不是梦……
却比梦更寒冷恐怖……
男子的步伐既轻且快,转眼见就将刚才的山洞远远抛在了身后。
突然身子一轻,男子负着唐如悄声跃上了旁边的一棵大树。繁茂的枝桠很好地隐匿了两人的身影,唐如看见刚才栖身的山洞外此时围了五六个人,正在讨论着什么。手里的刀剑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特别狰狞。
太子、天牢、火把、刀剑、长发……
话语场景不停地在唐如的脑袋里翻飞,每一下,都搅动着心中那蠢蠢欲动的念想在胸腔中跳动。
自己难道……穿越时空了么?
这个想法一旦冒了出来,就像荒草上的一粒火星,刹时燃遍了唐如的整个身心。一时间,迷茫、委屈、不安、无奈……百般情结纠缠在心底,直叫她连叹息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原本性子散淡,随遇而安,加上身世的原因,养成了云淡风轻的性格。觉得这世上之事,总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的结局,是以并不执著。然而如此荒诞的场景,如此离奇的遭遇,饶是再无谓的态度,也不得不让她感到无比的震惊与惶惑。
神思飘渺间,唐如好象听见男子低低冷笑了一声。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抱紧我!”
下意识地一紧手臂。唐如紧贴在男子背上,随着他旋转,翻腾,头脑中一片空白。
耳边好似有利器飞过,像极了梦境中的尖锐冷寒。唐如的心也随着男子的动作而不断翻滚,沉浮,空空荡荡。
好象过了很久,又好象只是一瞬,她的双脚终于接触到了结实的地面。男子一顿身形,轻呼一口气,甩落阻截在手中的几根银针。微一踟躇,悄然向西掠去。
一丝云絮飘过夜空,遮挡了清冷的月光,徒留一地黑暗。森凉的夜风拂过枝叶草丛,沙沙作响。
唐如伏在这个陌生凉薄的男子肩头,胸中激荡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她现在敢肯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处在真实的场景中。
从这男子的装扮和他的话语还有之前模糊的记忆来看,自己多半是穿越时空掉到了某个未知的朝代。
只不过黄粱一梦,醒来却是这般诡异的境况,唐如只觉万分迷茫,千般震撼。再加上这逃亡的紧张,恐惧难耐之感扶摇直上,冲向周身。
不自觉的就收紧了手臂。
悠然天地,无边黑夜,噬骨疼痛,满心凄惶下,这略带凉意的肩头,像是那溺水之人手中的稻草,纵千丝沉重,都纠结于这一缕单薄……
“害怕了?”男子感到肩上手臂的力道,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还以为你胆子有多大,区区几个侍卫和暗探就吓成这样了。你放心,既然答应了爹要好好照顾你这个义妹,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就这么划了你的脸丢你在这的。”
夜风冷冷,却冷不过男子语气中的凉薄嘲讽。
唐如脑中一片糨糊,既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穿越,也不明白这身子怎么落到了这副田地,更不明白这一路弯折终将通向何处……喉咙因哑穴被点而发不出半点声音,无法开口询问,只能默默闭了眼,暗自平服心底起伏翻滚的情绪。
无边黑暗,遮掩唐如一路纷乱,心智却渐清。
蓦地,男子身形一顿。唐如还未睁开眼,便觉得有一股杀气直面而来。
心底一凉,忙睁眼从男子肩头望去。只见前方一棵大树下,一位黑衣人正直直袭来。
月亮从云彩中探出身来,映照树林鬼魅绰影。树影重落中,蒙着面的黑衣人精亮的眸子发出令人心窒的寒意。
唐如的心一阵紧缩。
突然那黑衣人竟然在眼前一步之遥的地方顿了身形,随即一纵跃上数尺高空,手指间点点寒光全数泻下。
十数根泛了淡蓝的银针从各个角度射来。根根直指唐如。
本能地想伸手去挡那几根欺往面门的银针。刚一动手,就听见男子急促却不失冷峻的声音:“抱紧了!别松!”
生硬地阻止了手臂的动作,唐如被男子负着一个旋身,堪堪避过那直袭面门的几针。又见男子的右手在腰间一顺,极快地抽出柄软剑。只听的“硄、硄、硄”几声脆响,眼前一团团青光闪烁,余下的几针也被打落树丛。
黑衣人似乎没有想到男子的身手如此敏捷,眼里闪过一丝极细的诧异,不过随即便被更浓的杀气覆盖。
只见他一个翻身,与男子错身而过,避开了他手中长剑的余威,足尖在近身的枝头一点,竟又凌空越出几尺,从唐如头顶而过。
因了她刚刚受伤,气息微弱,男子怕承受不住,便只将剑气都拢在胸前,头顶。这样一来,整个后背全无防范之力。
黑衣人看清了这点,身形还未稳当之时,又是一把银针破空而出。角度刁钻,力道沉均,眼看就要将唐如的后背扎成个刺猬。
男子轻喝一声,突然反手一甩手中宝剑。三尺青锋打着璇儿贴着唐如后背游走,挡落银针。
就在此时,黑衣人尚在半空的身子竟不借助任何外力,生生止住了向前之势,且极快地翻了个身。唐如被剑花耀晕的眼还来不及调整,就瞟见一柄短短的匕首从黑衣人腕间翻出,直刺而来。
男子的剑此时飞璇到了另一侧,来不及收回,身子也因背负着唐如而有所迟滞。而且黑衣人的动作委实太快,一时竟无法回击。电石火光间,就见那匕首已逼近唐如背心。
唐如直觉身后森冷之气破空而来,心中顿时冰凉——想不到自己这穿越后的生命竟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斜拉里飞出了一条玉色长鞭,“嗤——”地一声如游龙般攀上匕首,一个用力,堪堪将那触及后背的凶器卷到了一边。
背后一阵热辣灼痛随即而来,却是那玉鞭因距离太近而在背上划下了一道血痕。
只这一刹的功夫,男子已隔空收回了长剑,右手一劈,在黑衣人的腰间拉出一条口子。
黑衣人眼中的愤怒一闪而过,急忙退后两步,避开男子的剑势。男子正待上前,却见他身子一矮,在黑乎乎的草丛中唏唏唆唆几个翻滚,拾起刚才被鞭子卷到一旁的匕首,双手一撑地面,凌空跃起丈许高空,脚尖在树枝间几个点划,转眼不见踪影。
而那出鞭之人一直未曾露面。
这一幕袭击其实只发生在须臾之间,但对唐如而言却好象一个世纪般漫长。是
想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和平青年,何时遇见过这等紧张激烈的暗杀场面。这种电影小说中才会有的离奇遭遇,突然间全罩在了她的身上,委实让人难以适应。
冷汗濡湿了身上的衣物,同背后的鞭痕贴在一起,钻心的疼。
唐如皱了皱眉。哑穴早已在刚才的一番运动中被冲开,但她却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呻吟。
她不想再听身前男子那嘲弄轻视的语气。
深吸了一口气,心底思绪翻飞。
她虽性子淡然,却自有一股倔强不屈。这淡然让她在这一路的厮杀逃亡中慢慢地接受了穿越的事实,而那倔强却让她在接受后快速燃起了生存的渴望。
遇柔则柔,遇刚更刚,她的性格里多少有这样复杂的天分。这弥漫重夜的危险气息,隐然挑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求生欲。
哪怕这艰难的生后,是陌生的无奈……
紧紧攀住了男子的肩膀,唐如尽量让他背得轻松些。却不妨引来男子低低的一声呻吟。
“颜思亦,你就那么怕死!把手给我放松点!”
唐如眉头一皱,却不是为他话语里的嘲讽呵斥,而是为手肘之下一片温热的触感。
“你受伤了?”
男子没有回答,唐如看见月光下他布满细细汗珠的额头。
来不及多想。她“嗤——”地一声扯下右臂的衣袖,紧紧地缠在男子受伤的肩胛处。
没有了衣袖遮挡的右臂白皙纤细,在净白的月光下泛着玉色的光泽。
男子微一愣神,却也没多说什么,只展了身形继续往西而去。
“为什么要突然去刺杀太子?”冷不妨地,男子在一路黑重中开口问道。
“什么?”唐如忙着帮他处理伤口,一时竟没听清。
“不要再瞒我了。”男子轻笑了一声,猫腰躲过旁边的一根树枝,“你平日虽性格孤僻,却也不是那卤莽蛮横之人。此翻莽撞,定少不了别人的唆使蒙蔽。”
顿了顿,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淡淡的寂然,“再说颜庄虽不是你原家,到底十多年的养子情谊下来,我也不信你会真不顾庄内上百条人命,去犯那株连之罪。……你究竟,有何苦衷?”
苦衷……唐如在心底默然苦笑——我的苦衷说出来你信么?
话虽如此,唐如的心中却突地闪过一丝疑惑——
此时虽暗探已撤,身后却仍有上百追兵,情况仍属危机。他为何选在此时来追问这个?
想那颜思亦以养女之名寄居颜庄,且不论亲生父母是个怎样状况,终究是寄人篱下;再看这义兄眼下对自己这番冷淡情谊,想必在庄中也不是个受重视的主。如今这男子只是因了义兄的身份拼死相救,但这基于身份的义气能维持多久?
唐如生性并不多疑,但眼下这般情景,又是面对这个凉薄凛冽的男子,却由不得她的脑子不多转几个弯。
“……你要是想死就再把动静闹大点!大不了我划烂了你的脸,丢你在这深山老林里,倒也一了百了!”山洞里的那一声威胁突然出现在脑海里,唐如不禁心底一寒。
她隐隐的明白些什么,面上却不动声色,“你不知道么?”
“我?”男子修长的眉毛在淡淡的月色下挑了挑,“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问你了。”
“也不会救我了,对么?”唐如安静地伏在他肩膀上,感觉到他肩膀几不可察的一丝僵硬,随即淡淡一笑,声音里却是多了一丝肯定。
“要不是为了知道那幕后的主谋,颜庄暗处的敌人,你这个义兄大概也不想花这么大的力气来救我这个可有可无的妹妹罢?……你现在这么着急地问,是想丢下我了么?”
虽然知道这一切其实和自己无关,也深知在这种生死境况寻求自保的人没有丝毫的过错,但心底,还是氤氲起了片片的寒意。
自己以前是个孤儿,二十来年的孤寂生活中,也早就尝尽了人情冷暖,世事炎凉。没想到穿越后仍然是这差不多的遭遇。
她终是,难尝真正的血缘亲爱。
静默了一会儿,男子突然轻声一笑,“没想到,我家三妹还有这等心思,倒是为兄的以前小瞧你了。……如此说来,你是不会在此时告诉我答案了,对吗?”
“对。”唐如毫不迟疑地答道,“虽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我不会放弃任何生的希望。为了保证你不会丢下我自己逃命,我也只能依靠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价值了。”
男子长笑,“有些意思。那你最好别忘了乞求上天别让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就像印证似的,背后一枚羽箭“嗖”地破空而来,直指二人。
男子反应机敏,身子一低,羽箭擦着头顶飞过,“噌”一声钉入前面的树干。
紧接着,更多的箭枝陆续而来,身后的唏唆喧闹之声也越来越响。
唐如心底一沉——这追兵竟来得这般快。
心下虽着急,却不再多言,免得让男子分心。只是手臂小心地绕过他受伤的地方,紧紧搂着。
箭枝越来越多,有时竟是几枝连发,密如雨林。一时间,杀气弥漫。
但毕竟是在暗夜里,树影重重,后面的人也只能循了个大概放箭。是以箭枝虽多,倒也不是根根致命。
男子也不回头,只凭了听力判断羽箭的位置来向,一边调整身形躲避,一边挥舞软剑,拼足了力气将内力贯注其上,竟也行成了一道青光屏障,将二人身后围护起来。
但这般作为极耗体力,男子先是帮唐如逼出毒针,后又受伤出血,十分内力只剩三成,再加上背上的她,不出半里,便已觉得内劲不足,虚气上浮,身形也渐渐地慢了。
又是一阵羽箭疾空而来,声势不同之前。唐如忍不住转头看去,却是三根粗身长箭齐列而发,根根直击要害。
心下一阵恐慌,口中不由叫道:“小心!”
男子大概也觉出了这三箭力道不同刚才,迅疾转身,软剑在身前一竖,堪堪挡住那由上而下的三箭。
同时,一个响亮而冷酷的声音在暗夜中响起:“都到此番境地了,你们还要负隅顽抗么?我章洗天的箭下可没有那脱滑的泥鳅!”
语意张狂,气势浑厚,竟是贯注了内力而来。男子眉心一颤,借着划地的长剑稳住身体,口中一声冷笑:“连他都来了。你这祸闯得倒真是不小!”
唐如伏在他背上,清楚地听见他语气之中的森寒,心中纷乱如麻。
想刚刚顶了那颜思亦的名头以莫须有的条件要挟男子,虽则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但也夹杂着某些不平之心。失望于这男子对自己义妹的凉薄之情,她心里不由存了点报复反击之意,潜意识里倒是想让他也尝尝那被亲人算计利用之味。
然而眼下,密林长箭,狠绝追捕,这境况竟比之前不知凶险了几倍。男子的体力也渐不支,防守撤离间都已有力不从心之态。
倒真有了几分生死境地的无奈。
又是一阵箭雨破空而来,穿透在林木树枝间哗啦作响。月色愈见明透,清冷寒绝像是混杂在身边的杀气,满身满心地罩着人欲逃无路。
“铛!”地一声,唐如只觉左脸一阵麻木疼痛,接着便是男子急怒的声音,“颜思亦你发什么呆!把头埋下去!……你这般耸头在我肩侧要我怎样动手!”
说话间,又是三枝粗羽急发,男子匆忙提剑挡掉袭往胸口的两枝,却被箭力震得后退了两步,随手扶住旁边的一枝树干,腰身一转,第三枝羽箭擦着他大腿而过,到底划出一道伤口。
或许是受唐如所激,或许颜思亦的刺杀动机对他真的很重要,这一番酣战,凶险困缠,生死难料,他倒没有要放下唐如的意思。为怕身后之人遭箭,他一直倒退着撤离,速度也因此慢下许多。
罢罢罢,唐如心底一声长叹,自己到底不是那等心硬冷酷之人。看男子苦苦支持,她心中也知再僵持下去二人都逃不过一死。又见这男子直到此时也一直防护着自己,没有生出那逃脱之意,也算是仁至义尽。心底纵再有不甘,也只能化做一声无奈,几许气愤,立场却是转了。
“你……放下我罢。”看着前方越来越多的人影,唐如涩涩地开口,“我们这样,逃不掉的。”
“哦?”男子反手擒住一枝箭,贯力向前方带头之人掷去,“你刚才不还铁了心地要拖着我么?怎么这一下倒变得如此良善了!”
“想逃生就邪恶了么?”唐如不想跟他就这个问题争辩下去,低低叹道:“实不相瞒,我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刺杀太子,你纵救了我回去,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的……”
激男子救她是真,此刻想放弃不假。反正是活不成了,她又何苦做那卑鄙之人,白白拉上一条人命。
男子听她这话似有一瞬间的惊异,忙乱中侧过脸来瞟了她一眼。
四目相接,短短一刹。哀伤,迷茫,难过,平静……种种思绪在唐如的眼睛里闪过,丛影肃杀中,竟有如深潭般让人沉沉下坠。
男子一时怔住。
突然,刚才那狂傲的声音再度响起,“停!”,雨点般的箭阵立时收了起来。
唐如心底诧异,同男子一起转了眼看去。却见一魁梧伟岸的高大男子自丛林中闪身而出。如此黑夜,如此地势,他竟然还端坐一匹骏马之上,身姿笔挺,一身墨绿箭袖软面箭袖劲装在月影重华中竟也显出几分潇洒之态。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十米开外的二人,脸上浮起一个傲然的笑,“都到此境地了,二位还想逃么?与其被射得缺胳膊断腿儿的被人给拖回去,倒不如放聪明点,随我走吧。就算是死,还能留个全尸,二位说是么?”
男子看清来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刻意压了声线缓缓而道:“这么快便来诱降了么?狂箭章也太沉不住气了。”
章洗天倒并不被男子口中的轻视淡漠之感所气,反而仰天一笑:“你倒是沉得住气。却不知你都已这般境地了,为何还要死撑着唱那空城计。”
月影幽幽。他面上的笑掩不住语气里的阴狠暴戾,回荡在深重的树林里让人的背脊冷冷一抽。
男子却好似不为所动,轻轻摇了摇头,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可惜:“章洗天,你为何总是这般自大。我若是你,现下即命这背后的追兵乱箭齐发,擒了刺客再说。哪管他是用空城计还是有过良梯。”
“一团刺猬哪里比得上两个活人有意思?”马背上的人不屑地哼道,“难不成你倒是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蠢人,非要被弄成一摊死肉才甘心么?”
男子静静地往后退了两步,唐如隐隐感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紧绷着,如即将离弦的箭般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决绝。
声音中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用在刺客身上未免矫情了,只不过,有些时候,瓦并不能全,玉也不一定会碎!”
话音未落,男子双足齐齐发力,支住脚下一点用力向后跃腾而去。
章洗天见男子突然而动,并不如何惊异,只道他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当下一挥马鞭,急速追上,口中还不忘讽道:“这便是你的过良梯么?你也太过天真了!就凭你那带伤的身子,轻功还能撑几时?我……”
忽然,加速的坐骑一声嘶鸣,像被什么吸住了一样,前腿一屈跪在了地上。章洗天一个不妨,竟生生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冲向前方几步之遥的地方。
后面的兵卫见状,急急上前,在看清了状况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男子飞身掠过之处竟是一潭沼泽。章洗天一心活捉,又存了轻敌之意,被他引马上前,却是连人带马地困在了沼泽之中,越陷越深,堪堪不能动弹。
章洗天看男子飘然离去的身影,再看看自己被困泥泞的尴尬情形,一时怒火中烧,反手在背后一阵摸索,却只找到一支长箭。
再不迟疑,搭弓拉箭,满心怒火羞气随着箭身破空而出,直指月光下那已然远去的身影。
羽箭直指胸口而来,偏男子所有的内力都聚在了足底,拼死提着一口气要掠出这沼泽,身形除了笔直地后撤外,竟动不了分毫。
眼看箭枝越来越近,狰狞的箭头像是来自地狱的邀请,携森森寒意蔓延心底。
沼泽之上没有树木遮蔽,月华清寒,更兼数倍净凉。潜藏的夜鸟仿佛也感觉到了满潭的杀气,扑啦啦展翅而飞,团团绕在头顶。
男子藏在面罩后的唇角勾起一丝苦笑,一点无奈落寞从心底衍生,他有些疲倦地闭上双眼。
“噗——”一声钝响,箭头入肉。男子惊愕着睁开眼睛,却见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臂费力横过前胸,生生替他挡了那一箭。
森冷的月光打在那一片细白的肌肤上,漫涌而出的血液在暗夜中如同孤独倔强的红莲,渐渐染红了男子惊诧的双眼。
夜风呼呼吹过耳畔,身后女子的血,一滴滴,埋进黑沉的沼泽中,一滴滴,晕染进这个惶乱无边的夜……
剧痛让唐如忍不住呻吟出声,右臂无力地从男子胸前滑下,整个人也仿佛被那一箭抽去了力气似的从男子的背上往下坠去。
身边的一切好象都在离她远去,然而她在剧痛中还维持着一丝清明,嘴角甚至微微翘起——这样可能回去么?
心底一片空落,却又有着些须的宽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到底还是做了个理智无愧的决定……
就在她决定放弃纠缠,从容而去的时候,后背突然贴上了一个宽阔的怀抱,低沉柔和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大哥,三妹,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