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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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雪来迟了。可是也许正是时候。
    葛帝斯走出帐篷,抬头看着青灰色的天空。清冷的晨曦,没有一丝太阳的影子。就快下雪了吧!他在残存的篝火余烬旁坐下。
    星奴威看见了他,呜呜地欢叫,四肢腾空跳着,叫着。
    “好了,好了。她不在这儿,你怎么还跳呢?”葛帝斯用他永远都难捉摸的语调轻轻召唤星奴威,“来这里吧,宝贝儿!”
    星奴威在他身边趴下了,幽绿的眼睛望着他,用它粗糙的舌头舔着葛帝斯抚摩它的手。
    “你在同情我吗?还是在笑我?”他用手点它湿漉漉的鼻子,“我这么一个傻瓜。总抱着一份不可能有的奢望空等,浪费了无数的光阴。或许你该说我们应向前看,爱是次要的?得不到,就不该去想,对吗?”
    星奴威没有再动。
    “呵!丽萃在该多好啊!她的红头发,她的笑,该会给这样的天带来一些生气的。”他已经好久没这么叫她了。他在想她。可谁知道?
    斑迦罗和帕斯卡去丽萃那里了。明天是她的生日。他们兄妹去给她送村民们的礼品。葛帝斯没有去,独自一人守着绵长的思念。
    **********
    腓克帝国。
    竖琴那浑厚宽广的乐音从城阙的楼阁中悠悠传荡出来。
    一袭淡紫色合身礼服把伊人衬得如同一朵娇弱妩媚而不失风度的百合。风荡起她黑缎似的长发,衬着她袅娜的身段。
    “阿莉丽亚公主殿下。”
    琴声戛然而止。
    “要下雪了。您还准备动身去穆亚尔吗?”
    她没有回答。
    “臣下认为,只要大使出使就可以了。区区外交上的小事,不必劳烦公主。”
    “这是,你的意见?”她的声音舒缓如小夜曲。
    “臣下的一点卑微看法。”
    “那我可以不必采纳。”她回答。
    “就请公主即刻动身,明日可以抵达。”
    **********
    翌日。
    艾欧克寝室外的大露台上,积雪衬着火红的长发。丽萃裹着艾欧克的裘皮长袍——袍子没着她的足踝。她伸出微红的手,接着天空中飘零落下的精灵。
    “雪下的是时候。恩?如果没记错,今天是你的十五岁生日。”艾欧克用哥哥的口吻询问。一个十六岁的好哥哥。
    丽萃有些虔诚,有些兴奋。
    “斯诺,吾主之骄子。赐予吾生之渴求,远离殆尽之疾苦。如之名,似飞雪。吾深知飞得那样高那样惬意的汝等,在星际之外,找到了吾主许诺已不朽生命灵魂的归宿——”
    “愿落下,洗吾等灵魂。”艾欧克接下去说,“你会背?”
    没有回答。她也没转过身。红发上落下了雪的足迹。
    令人难受的沉寂。
    良久,她开口了:“艾欧克,昨晚,我在你的书房看见了那本书。”
    “哦?”
    “我……我……什么都知道了。”
    “那又怎么样?”
    “我知道了!知道我的身世!我的家族!知道那把剑!知道钥匙!”
    “……”
    “你怎么那么无动于衷?我惊诧于你的沉默!你什么都知道。可干吗什么都不对我说?”
    “说什么?”
    “别装蒜!”她粗鲁地叫。
    “说我喜欢你?爱你?”
    “别开玩笑!”她红着脸,“说你为什么知道这一切,却装不懂。还无数次明知故问?”
    “丽萃,我……”
    “别叫我!除非你告诉我!”她好狠,不留半点余地给他。
    令人窒息的沉默。
    艾欧克什么也没说。终究什么也没说。他扭身走了。安东来告诉他:“腓克帝国公主及外使到了。”
    丽萃一个人留在露台上。
    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心头纷乱。艾欧克不说,表示他没有要得到剑的野心。可他不说,可他瞒着她。这是为什么?她清楚地看出他有话说。可是又是什么抑制着他?他的眼神是压抑、悲伤又无奈的。哦!她不能逼他说他不想说的话。她的话刺伤他了——不能叫她的名字?!可她终究喜欢他,希望他不对她隐瞒。说呀!主,你让艾欧克亲口对我说呀!
    她喜欢他。像喜欢哥哥,喜欢葛帝斯,喜欢所有她喜欢的人一样。哦!她从没这么烦过。
    难道长大,难道学会体验承受一切,这么难?
    烦人的成长!
    **********
    是她了!
    “席安诺公主殿下。”他吻了她的指尖。
    “门多萨殿下。”她行了屈膝礼。
    互相行礼之后,安东接过文书呈给艾欧克。
    面纱遮着那一张传说中令魔鬼牵魂的脸。明媚俏丽的眼神在面纱晃动下难以让人捕捉。温文尔雅的气质风度,及不屑一切的傲然在步履和颔首行礼间频然流泻。然而他不能为之所动。
    宾主归座。
    丽萃、阿瑟及那一票朋友借助幔帐和楼上的回廊看着这一切。阿瑟他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
    “她是谁?”丽萃问。
    “你不知道?”阿瑟夸张地叫出来,“她是腓克帝国的第一公主。将来也许会做女王的!”
    “那又怎样?公主,遍地都是!眼前就有一位。贝尔贝伦难道不是公主?”
    “地位对她来说倒不是最主要的。你没看见她戴着面纱?她的面容据说胜过所有纯洁俏丽的名媛。独压群芳,懂吗?她的出名还因为她的思想,她的见解和她的美貌不相上下。所以,她戴着面纱,遮住那张令上帝为之惊叹的面容。”
    “她多大了?”贝尔贝伦问。
    “十五岁。比艾欧克要小点儿。传说有很多人在她十三岁那年就向她求婚了。求婚的贵族青年差点没冲垮腓克的皇宫。可她一个也没看上。”
    “可怜的男孩子们!”黛雅蒙故意装着惋惜的样子,随即说:“噢!那群家伙真该死。换了我也会拒绝的。荼毒啊!”
    “别一概而论。”丽萃又问:“她这次来干吗?”
    “据说是为了外交方面的问题。但也许还有别的呢?说不定是冲着艾欧克来的也不一定。”
    “什么意思?”
    本来该去准备晚上舞会的安东、康若和昊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
    “啊……我是说。你们看见了吗?席安若公主长的很漂亮,又很聪明,很符合皇室的标准。和艾欧可很配。说不定这次来访是两国媾和的序曲也不定……”
    “好了!阿瑟!”黛雅蒙狠狠地踩了阿瑟一脚,“别胡说!事情还不一定。小心被定个‘污蔑国君’的罪名。我们还要为晚上丽萃的生日舞会做准备。快走!快走!”
    一帮人都散了。
    丽萃答应了让她们来帮她换衣服,一个人走进房间。
    她已经不住书房了。改住在艾欧克房间的外隔间。
    房间里有他的桌子,他的躺椅,他的佩剑架,他呼吸的空气。这一切她与他分享。然而她不是主人。而他是。
    她在他的躺椅里躺下。
    刚才阿瑟的话她听见了。一个漂亮又聪明灵慧的公主。她该有多大的权力赢得她的这位朋友。而她,除了那一纸空文什么都没有。她不知该想什么,该怎样看。茫茫然的。
    呆呆坐着。
    **********
    楼下的乐曲响了。舞会已经开始了。
    “伊丽莎你还站在那里干吗?下去吧。”黛雅蒙招呼。
    “我在看雪。又下大了。”
    “快来呀!”
    “就来。”
    一出房门,丽萃看到的一幕足以气坏她自己:艾欧克邀了那位戴面纱的公主跳头场舞——在她的生日舞会上。
    一扭头,她丢给同伴们一句话:
    “告诉门多萨殿下我睡了!”
    门被震得山响地关上。
    三下五除二地扯掉她讨厌的首饰和礼服,故意把贝尔贝伦和阿黛尔帮她梳好的头发弄得乱乱的。她换上睡衣,打开窗。
    风很冷,送进片片雪花。
    她知道自己在生气。是的,气得发抖。
    “是!是!可我气什么?我有什么权利生气?”她反问自己,“我只是什么都没有的义盗。我以为这一切是我的。可这不是!我的占有欲过强了。这和艾欧克与席安若公主的爱相比实在不算什么。艾欧克只是我的朋友。只是朋友。或许是我太看重自己。太看重了!”
    “你……”
    丽萃回头。阿瑟正带着怜爱的目光看着她。
    “失礼了!”丽萃知道他来了有一会儿,她的话一定被他听见了。
    “占有欲强并不表示坏。看重自己也不是坏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刚才的话误导了你。你不可以误会艾欧克。我不知道这一切。但我以为艾欧克会对你说……”
    “说?他说什么?他什么都不对我说!”
    “好了丽萃,别像个孩子似的冲动。我们来看。艾欧克和席安若只是初次见面。他那样做是出于礼节。我懂他。所以你至少相信我……他和公主真的……”
    “与我有什么关系?”
    “丽萃!”阿瑟按住她的肩,“不要闹!看我的眼睛,以灵魂起誓你是为这件事生气!”
    承认?
    不承认?
    “是的。”她喃喃。
    “是的!”她抬头看阿瑟的眸子,“是的!我很生气!很冲动!我太孩子气了!都是,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不是的。”他说,“你还在赌气。不必了,我的好姑娘。我告诉你,你不比席安若公主差。一点都不差。”
    “说谎。是用来安慰人罢了。我生气,只是因为自己——太过好强了!”
    “艾欧克心中的你的圣像是最高的。不信,你现在可以下去看看。”
    她看着阿瑟。
    “相信我。”他说。
    “我为什么气?”她反问。
    “因为,同样的,艾欧克的影子在你心中占据着最高的地位。”
    “好……我去。”她点了点头。
    “好姑娘。”阿瑟吻吻她的额头,“我说,一个好姑娘。”
    “叫贝尔在外面等我。”她说。
    长长的一段时间后,丽萃从那扇紧闭的门后面转了出来。站得双脚有些发木的贝尔贝伦惊呆了——她——丽萃……酷毙了!
    “这样才像我!走吧,我的小姐!不,公主殿下!”
    “丽萃……”贝尔贝伦回过神来,“天,你答应不和艾欧克皇兄生气……他和席公主真的……”
    “没什么!”她笑道,“阿瑟说的不错。容貌取代不了一切。最重要的是……了解、信任与尊敬!走吧!下楼去。我担保我会像一个骑士一样在你架前侍奉的。”
    **********
    两场舞过去了。
    阿莉丽亚•席安若不是没有脑子的女孩。她听说的那位主人——舞会的主人,迟迟没有露面。皇宫中这是不容忽视的失礼。这人的面子好大。是皇子?不!在这之前她从未听说还有第三位皇子。不然是门多萨架前最受宠的人?那,迟到是十分无礼的。特别对于她这个至尊至上的客人来说。虽然知道好奇是淑女不该甚至是该禁忌的,但她还是得问一下。
    “门多萨殿下,请问您那位久久不愿露面的舞会主人在哪儿?为什么还不出来?”
    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一次失礼地不回答她的问题。她极惊讶而失望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螺旋形铺着猩红地毯的楼梯上,站着一个金色头发蓝色眼眸的姑娘,穿一身白色细条纹的褶花长裙,犹如圣女一般纯洁高尚。如果说她是一株水仙,那站在她身边的一定是女神们用来滋养水仙的仙露。
    ——惹眼的令人妒忌的红发用丝蕾束在脑后,有些乱,却有无限野性的冲动;白色的领夹镶着鸽蛋大的水晶石,红黑相间;剪裁得体的短装;黑色的裤子,裤缝镶着银链;一双鹿皮短靴,步履轻盈。最叫人喘不过气的是“他”腰里别的那把佩剑和在领纱下闪闪发光的蓝色星光十字架。
    “这位是……?”席公主回过神,转头问艾欧克。
    “呃……”艾欧克刚想回答,但妹妹的手被放在他的掌心里。
    “艾欧克,舞场里是不兴介绍舞伴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抢去你的舞伴啦!”“他”的声音有着无数的生机和活力,韵味十足。
    那只白皙有力的手伸到席安若的面前。
    带着满心的疑惑,席安若与面前的人共舞。“他”是谁?如此大胆地直呼皇子的大名。如此大胆地避开繁文缛节请她跳舞。隔着面纱,她清晰地感到“他”目光的灼热,像要看穿她似的。
    男装的丽萃邪邪地笑了。她知道自己已令席公主乱了方寸——她跳错了几个步子呢!
    一曲终了。不待席安若喘息定,丽萃笑着对她说:“久仰公主的大名,知道公主有一副绝世佳容。可为什么要用这面纱挡住神杰出的作品呢?”
    太无礼了!为什么“他”这么被纵容?她从面纱里望去,看到的是一副充满灵气与崇高气质的笑容,是不容反抗的笑容。
    她摘下了面纱。
    一刹那,丽萃吃了一惊。是的,那面容是美丽的。足以让魔鬼牵魂的美丽。但并不如她想象中的灵慧。在她充满了蔑视与傲然的眼神中,从那黑宝石般的瞳孔中,她似乎看到一丝熟悉的影子——是哀伤?是怯然?亦或是清高处世?丽萃发誓,这样的影子,她一定看过。可在谁的眼里?
    席安若也在观察她。这令她难过,扭过头去看艾欧克。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看席公主,却看着她。
    “美极了!这样才像丽萃!”他在她耳边轻语。
    “美人在这里!”丽萃指着席公主。“您很美。如传说一样。但您是个残酷的美人。我听说您拒绝了所有的人。那是因为美貌给了您过度的自信!”
    “那么,我凭什么认为我一生的幸福该建筑在那些我认为飘渺的东西上面?”席安若是懂得维护自己并反击的,“您呢?我不认为一个真正的男子会说出您这样的话。刚才我就在想,您是不是那位舞会的主人?您是不是位小姐?因为没有一个男孩子会像您这样说话毫不留情面——即使是最高傲的男孩也不会!”
    丽萃笑了:“席安若公主,或者你不反对我叫你阿莉丽亚。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许多!”
    “谢谢!”她放下了她的面纱。
    “丽萃,下支舞陪我跳吧!”艾欧克泯了口果酒。
    “不呢!”她俏皮地皱皱眉,“我答应贝尔今天充当她的骑士呢!而且,这是为了惩罚你不请我跳头一支舞。我穿的是男装。”
    好大的胆子!阿莉丽亚不禁心想。这样的放纵显然不是一天的结果。艾欧克也能纵容他的宠臣侵犯她的利益吗?这红头发的家伙竟名正言顺地职责她占了她的位子。
    “那么,年轻的骑士,”一旁的贝尔贝伦开口了,“我命令你,上楼换掉你这身行头。陪我的好哥哥跳一支吧!”
    “恭敬不如从命!但艾欧克欠我个大人情哦!”耍嘴皮,定要求,她丽萃从不落后。
    复下来时,丽萃身上的雪白压倒了贝尔贝伦。舞池里旋转着,像窗外的飘雪。
    被闲置一旁的阿莉丽亚有机会看清这里的一切。这里处处是人才。谈吐、风韵、气质,一个赛过一个。而这里的主宰,这里的核心,她敢肯定不是艾欧克。这个红头发的女孩无疑才是真正的主宰。从艾欧克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主宰着他的情绪、思想、感情,甚至他的希望!
    这算作窥视别人的秘密吗?如果是,她一定会惭愧的。
    “你不觉得席公主像什么人吗?”艾欧克问丽萃。
    “谁?”她问,一边应付着跳舞。
    “你那位黑头发的伙伴。”
    “葛……帝斯?”丽萃经他这么一提醒,终于想起刚才的那股熟悉感。果真。特别是那种难以捉摸的眼神。可是,就身份而言,葛帝斯恐怕一辈子与她扯不上。
    “丽萃。”
    “什么?”
    “你答应不为早上我们说的事生气?”
    “我没答应。”她没好气地回答。一想到那事,她就头痛。
    “我会解释的。”
    “也许我听不到了吧!”
    “你不愿意等?我担保它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值得我去保密。”
    “那倒可以等等看。你得答应不太久。一天?两天?……在我走前?”
    艾欧克笑了:“该说的时候。”
    于是沉默。
    音乐在响。
    烂漫的雪花,
    在乐曲声中,
    在心中
    在神许诺的永久中
    ——不会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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