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云风清将大致情况跟青翊讲了一遍，又按青翊的指示帮忙收拾了一些小狼明日出发需要用到的衣衫财物之类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打包放好在小狼房间里头。然后青翊说想到庭院里散散步再用晚膳，云风清便陪他去了。
    长长的石板路比一人家院子里的还要平滑宽阔些，石板之间的隔隙也不会很宽，是小狼考虑到青翊的情况而特意命人如此铺下的，云风清推着青翊一路走过来，感觉轮椅跟平常走在平地时差不多。诸如此类的细节，他在左帅府上的这几天里有意无意间发现很多，例如：改成斜面的阶级，没有门槛的门口，被铲平的小斜坡。。。。。。看得出来，为了让哥哥在府中顺畅无碍地走动，小狼在这上面费了许多心思，想想，还真难为他那个除了战事之外平日里总是粗枝大叶的脑袋了。
    想到这里，云风清忍不住轻笑，惹得轮椅上的青翊抬头望他，问："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不要一个人偷乐，也讲与我听听吧。"讲这话的时候，他望着云风清的眼神甚是温和。
    他忍着笑，说："没什么，只是想到小狼平日里一些糗事罢了。"
    青翊也笑了。"我这个弟弟，也只有在战场上能够独当一面，其他时候都是反应迟钝得紧，有时我看着都替他紧张!还好一直以来有右枫在旁陪着他，才不致于出什么事情，要不然在战场上百战百胜，却在这诡诈的官场上丢了性命，那才真的冤枉一个!"
    对于青翊的观点，云风清是认同的，不过对于"右枫"这个名字，在今日短短不到一天的时间，已经出现过好几次，让他不得不好奇地打探："小狼跟右枫大人，感情很好是吗？我这几日总是听他提起。"
    青翊反问："那么，左天是怎么说的？"
    想了想，老实地回答："他说等他从肆国回来之后再跟我解释。"
    "那就等他回来再亲自跟你讲明白吧，他跟右枫的事，也不是一会半刻能讲得清楚的。"青翊说着，神色蓦地黯了下去，沉着声音又道："若不是我双腿已废，左天他。。。也不必如此辛苦。我看得出来，他其实并不适合朝堂，不适合那样充满尔虞我诈的地方。只是，他是个负责任的人，他没有办法放下我，放下真国，所以只能苦苦支撑，他。。。。。。"已经，说不下去了，悄悄地把脸别过一边去，不再言语。
    云风清站在他身后，双手握着推柄，却不再前行，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对方平伏心情。
    过了好一会儿，青翊冷静下来，有些惭愧地说："刚才，让子柔兄弟见笑了。"
    "不会。"云风清说。"谁都会有难过的时候，没必要把负面的感情当作难堪，青翊大哥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历尽生死，难道还看不穿吗？"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很平静，没有不屑，也没有同情，只有一股淡淡的洒脱。
    那是只有历经大悲大难的人才会有的淡然脱世。
    青翊很清楚，这个看似平凡清秀的男子身上所背负的过往，那些淡去的悲伤里有他的一份罪孽深埋其中，不论对方释怀与否，他始终无法否认曾经作为战将所犯下的杀戮。
    那时候，他总是认为，那些亡国的百姓及其后代，会永远地憎恨着他们这些满手鲜血的刽子手，不停地反抗，挣扎，怨恨，复仇。。。一代一代，永不停竭。
    然而，现在他却跟一个被他灭掉国家的东族人如此平静地相处，甚至主动跟对方示好结谊。
    分不清，是赎罪？还是怜惜？
    或许，正如那位温柔胜水的男人所言，对百姓来说，国家，不过是个代名词，只要能得所求，温饱无辱，并没有绝对的仇恨。他们的愿望如此简单，原来的国给不了的，那就我们来给吧。
    用另外的一种方式。
    一种名为"战争"方式。
    曾经饱受战火摧残的人啊，如今尚能傲然立于他的跟前，作为那些苦难和悲痛的终作俑者，他又有什么资格沉浸在失去双腿的遗憾当中荒年颓废呢？多年来驰骋沙场，历经生死，还能有什么看不穿呢？这句话，说得可真是当头棒喝啊!
    青翊自嘲地摇摇头，心里有种阔然开朗的感觉，抬起头对那人真诚地笑道："子柔兄弟教训的是，是为兄愚昧，幸得兄弟提点。你们东族有句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为兄今日果真受益非浅。"
    云风清苦笑。"青翊大哥太抬举我了，子柔不过凭言直说，这些话即使我不说，总有一天您也会想通的。"
    "子柔兄弟谦逊了。"青翊想了想又说。"其实，我觉得和你着实投缘，既然我们已经结谊，就不要这么生疏了，你直接叫我大哥，我唤你柔弟如何？"
    云风清并不反对。"但凭大哥主意。"当初既同意让他唤自己的字，也就不会介意对方更改叫法。
    青翊大喜。"那么，等左天回来，我们就举行正式的仪式，可好？"
    "好，不过我希望可以尽量低调，暂时，还不想让宫里那两位知道我的消息，可以吗？"
    "可以。"他点头许诺，心里盘算着，这回就按柔弟的意思低调着办，等他日柔弟与那两位重缝以后再办一场热闹一点的，怎么也不能委屈了这位善解人意的义弟。
    "时候也不早了，我陪大哥进屋用腾如何？"
    青翊点点头。"也好。"
    院子离厅堂其实不远，闲谈没几句就已经到了，进门前青翊说：
    "柔弟，今早底下来报，说前往高家的人已经过了颐蜀，再过几日便可到达郑州。棣儿那边，柔弟有什么打算？"
    云风清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答道："没什么打算，且等那边回了消息再说吧，暂时。。。还不想告诉棣儿。"不想告诉那孩子分离的消息，棣儿是那么喜欢粘在他身边，比父母或任何人都要喜欢，他实在不忍心看那小小的孩儿满脸泪水的模样。就。。。缓个几天吧。。。。。。
    青翊了解地点头，说："明白了，照柔弟的意思办吧。"
    叹了口气，这才推着轮椅走进屋里，一进门便瞧见穿着一身粉蓝粉蓝的小小人儿趴在桌子上，望着一桌子的饭菜出神，直到两人走近身边才惊醒过来，乖乖地叫人。"先生，青翊叔叔。"
    "棣儿可是饿了？"青翊笑问。
    "不是很饿，可是棣儿等了先生好久都没来。"高棣鼓着小脸说，看起来有些生气的样子。
    青翊好笑地捏捏他的小鼻子，笑道："先生没来，所以你趴在桌子上发呆？还是说，你等不及你家先生了？"
    小孩没再吱声，倒是云风清开口说："先生刚才陪青翊叔叔在院子里走动了一下，晚了些回来，棣儿也该饿了，我们吃饭吧。"说完，将轮椅推到主家的位置上，仔细地为对方布置好碗筷，然后又哄了会小孩，才在自己的位上坐正。
    大约是因为分离在即，饭桌上云风清对高棣分外宠溺，还破例抱着他吃饭。不知因由的小孩，只欢喜着先生对自己的呵护，高高兴兴地坐在先生的腿上埋头吃着对方细心为他夹来的饭菜，偶尔会随兴地将食物送进对方口里，云风清含笑吞下，惹得小孩咯咯直笑。
    青翊在旁看得好笑不已，看久了也竟也有了捉弄的兴致，悄悄夹了一颗莲子移近两人，趁云风清忙着应付高棣的时候，突然唤了一声"柔弟"，等对方回过头来应，他趁机将莲子送入那柔软的口腔里面。云风清一愣，含着对方筷子的一端半晌反应不过来，等到回过神来，正瞧见对方玩味得意的眼神，霎时双颊泛红，忙不迭松口，吞下口中的莲子后懊恼地低叫："大哥!你怎么跟棣儿一个样!"
    青翊笑着反驳他："怎么？只许你跟棣儿玩闹，却不许我参与么？也太霸权了些。"
    闻言，云风清噎了，脸上更红，一时想不出话来驳他，只得悻悻地低下头去。怀里的小孩见了，忙叫："青翊叔叔不许欺负先生!"
    青翊说："怎么算是欺负呢？叔叔只是跟棣儿一样，也喜欢你家先生，所以才喂他吃莲子的。"
    小孩偏偏脑袋，问："先生，是这样吗？"
    云风清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最后小声地说："应该吧。"
    小孩又问："那，先生，莲子好不好吃？"如果好吃，他也要夹!
    云风清不语。
    旁边那人还故意起哄："对呀，柔弟，为兄那莲子好吃么？"
    云风清狠狠地刮他一眼，青翊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