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景臻一进屋，二话未说就先将那几扇已不知有多久没动过的窗子打开了，又对随后进屋的几人说道：“先将桌椅擦擦，把这里收拾得略微能坐人了再说。我去后面给你们找大厨！”凌落朝她点点头。景臻展颜一笑，伸手撩起将内外间隔开的布帘，身影一闪，不见了。
    莫尘与绸缎一进来，也立即加入了清扫当中。
    柒宝刚踏进门就挣扎着甩开了笛沣的手，红着脸站在绸缎身旁，“怎么不见景臻姐姐？”
    一旁的凤释灵，将眼前的长凳放在地上，“景师姐说是找厨子去了，让咱们先打扫干净，坐一下。”
    柒宝听了答话，眼中疑惑更重了，“找厨子……”
    内间飘出的刺鼻酒气让柒宝不觉地住了口，随后便听到景臻的叱骂声，“你个老头子！又喝那么多久！不要命了么！快起来，我给你带生意来了。”
    “哈，景丫头，又来啦？”一声嘶哑苍老的轻笑伴随着桌翻椅倒的杂乱声响从内里传出来。
    “要不是看你手艺还算过得去，谁稀罕来你这破地方！”嘴上还在骂着，景臻已一掀帘走了出来。
    只见景臻的另一只手上紧紧地扯着一个油腻腻的衣领，那衣领的主人是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子。长白眉须，半睁着眼。
    “呦，丫头！你什么时候结上了这么有脸面的人物？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看你不如挑个有钱的……”
    他话还未完，已被景臻一把扔了出去。去时明明是脸朝地的，却不知教他在空中怎样一扭，竟稳稳地坐在了饭桌上，脸上依旧奸笑着。
    景臻掸掸手，颇有些无奈地转过头来向众人解释道：“这是老邵头。当了几十年的泼皮地痞，只有一手厨艺还算看得。”
    老邵头却不乐意了，“只是什么话？我是你爹！爹！虽不是生你，却是养你的人！”
    景臻惊得睁大了双眼，“养我？当年是谁将我讨来的馒头啃光？是谁将我辛苦挣来的工钱拿去赌光？到底是你养我还是我养你啊！我亲爱的爹！”
    老邵头涨红了脸，嘴上依旧不饶人，“要是没我，你……”如此你了半天，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景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行了，老爹、是景丫头不对还不行嘛！我带他们是专门吃爹的玲珑醉虾饺来的。”
    老邵头一听，脸上登时笑开了花，“想当年。。。”
    那三字音还未落，景臻便知不妙，便立时大力将老邵头推进了厨房，“这一句想当年便又不知要扯出多少事来了！”
    眼看众人说说闹闹已是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老邵头忽的掀开油腻的门帘，献宝一样的，将盘子端到众人眼前。
    “啊……”
    一时间感叹声不绝于耳。
    只景臻不以为意的撇撇嘴。
    那虾饺皮色晶莹，馅料粉嫩，一只虾尾嵌在饺子攒花的中央，栩栩如生，轻轻一咬，虾尾酥脆，内里却渗出许多鲜美的汤汁出来。让人流连。
    一干人等吃的不亦乐乎。
    待风遗星再将筷子伸入盘中，不由得惊得睁大了眼睛。
    “没了？怎么没了？刚才明明还有一大盘呢！”
    唐匹乌斜了他一眼，道：“刚才不知是谁比别人吃的都多都快啊！”
    风遗星俊脸微红，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嘛。”
    “行了，”景臻站起身来，看大家吃的差不多了，“哥儿几个，吃的可好？若是已然尽兴，咱就回吧！”
    一旁的老邵头却不愿意了，咧咧嘴，道：“你个吃里扒外的死丫头！每回带一帮人来吃，可没一回给钱的！哼！”
    景臻微微一笑，却并不搭茬儿。
    倒是一旁的雷伍泉坐不住了，“大爷，您别气，多少钱？我给。”
    看他真要掏出荷包，景臻忙按住他，认真道：“给他钱做什么？我每月供他吃穿住和给他零花钱，一分也不曾少了他！多给他这些钱，不是让他去赌去嫖吗？”
    老邵头虽一脸不情愿，却不再阻拦，足见刚才景臻说的全部属实。
    众人见景臻如此，便一一与老邵头拜别，出得屋来，踱步回到阁中稍作歇息。
    一转眼，已是暮色时分，用过晚膳，唐匹乌朝窗外瞄了一眼，动起了鬼心思。
    “匹……匹乌大哥，怎的……怎的不喝酒？”旁边的伍泉显是已醉得很了，一张胖白面庞被酒气整得粉红。
    匹乌一把揽住伍泉的肩膀，谩笑道：“伍泉兄弟，以前，可曾逛过易都？”
    伍泉半闭着眼，摇摇头，口齿含糊地说：“没……没有。爹……爹不让……，说这儿……人杂。”
    匹乌暗笑道：“那真太可惜了！你不知道这易都有一去处最是引人……”
    “哪里哪里？”伍泉看向匹乌。
    匹乌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不……还是算了。令尊想得周到，这地方的确人杂。”
    “别……别啊，匹乌大哥，快与我说说！”伍泉打了个酒嗝，似乎有些缓过劲来了。
    匹乌心中一阵窃喜，暗道上钩了，面上却仍不动声色：“不不，伯父嘱托定是正确的，还是莫要再提了罢！”
    伍泉挣扎着，坐正身子，口齿依旧不清，却颇有气势地说：“我……我已经不是……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哪儿好玩儿？我们去，去！我请客！”
    坐在一边早就上了心听的景臻此时也凑了过来，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咱们去，你请客！”
    还未等伍泉反应过来，景臻便用力拍了桌子，大声道：“各位，各位！伍泉说今晚请咱们出去玩儿！”
    “去哪儿？”一向爱凑热闹的柒宝问道。
    “嘿嘿嘿……自然是这城里最好的去处了！”景臻一脸坏笑。
    “诶？别那么神秘嘛！”柒宝嘟起了嘴。
    “现在就出发！秘密即将大白！”景臻手臂朝天空一挥，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道：“不过，你们几个须得等我们一会儿，你们也先各自收拾收拾，咱在老地方见！”
    其余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就只唐匹乌心领神会道：“待会儿见！”话音刚落，景臻便已拽着绸缎共柒宝跑远了。
    一炷香后，伍泉的酒气被凉风吹醒了不少，遂问道：“景臻师姐他们怎么还不来？”
    “你管谁叫师姐？”一个清朗略带笑意的声音从月洞门内传来。语罢，一身着玉白长衫的翩翩佳公子一撩长袍下摆，迈入众人眼帘。
    只见那男子一头乌发用玉冠束起，面容清秀却不失潇洒，左手描金折扇，“腾”地展开，纸扇轻摇，一阵檀香气遥遥飘来。伍泉呆呆站了半晌。那男子当胸一拱手，眉目含笑道：“怎么？雷兄弟这么快就不认识在下了？”
    “景……景臻！”伍泉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错了错了！在下景轸！”景臻笑道。
    “行了吧！别逗他了！时间不早了，快走吧。”匹乌在一旁催促道。显然，他已不是第一次见了。
    “慢着，咱这儿还有两位俏公子没出来呢！”景臻边笑边伸手去拽人。
    “姐姐，别拉了，我俩出来就是了。”绸缎的声音从阴影中传出来。
    但见一高一矮两位小公子随着话音的落下，走了出来。高些的绸缎，一身藕色丝袍，温文尔雅，腼腆一笑。而柒宝则身着天蓝色外罩，从绸缎身后探出头来，吐了吐舌头，道：“这男人的衣服还是头一次穿呢！”众人又是一阵笑闹，终在匹乌的再三催促下，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大街上华灯初起，却依然喧闹之声不绝于耳。从文渊阁走出的一行人自是不断引人侧目。莫尘的雅，笛沣的朗，凌落的敏，景臻的飒，绸缎的俏，匹乌的邪，伍泉的憨，柒宝的巧，释灵的静，遗星的俊。这些异俗的挺拔人物哪是寻常乡野村妇能见到的？他们这一路欢笑，可不知跌碎多少芳心喽！
    不多时，街两旁景色已换，一片灯红酒绿，莺声燕语不绝于耳。萧莫尘当先在一处人声熙攘的门口站下，回头朝伍泉淡笑道：“便是此处了。”
    伍泉此刻方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所在。私下里按按荷包，一脸苦闷。
    绸缎闻言，抬头望去，“潋滟坊”三个娇香旖旎的大字进入视线。
    一干人在此停留许久，早有坊内鸨儿迎上前来。那鸨儿看样子已介中年，却气质妩媚，远胜一般老妇。只见她面目含笑，边侧身将众人让入厅中，边道：“唐爷，景爷，可是许久不曾来了！”
    景臻闻言只是笑笑，匹乌道：“这回我两个不是给你带了这许多财神爷来？算是将功抵过了罢！快仔细招待，莫要怠慢了！”
    那鸨儿掩口笑道：“这是自然，自然！”目光又在绸缎柒宝脸上流连几番，方开口道：“不知……”话还未完，萧莫尘便上前一步道：“三楼雅阁我们包了，多叫些姑娘，布桌好酒菜，快些送来。”边说还边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伍泉，撩开长袍前襟，当先向三楼去了。伍泉幽幽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摇摇头，也跟着上去了。
    “各位，东家都上去了，咱还不快着？”景臻朝后面一干从未来过青楼的好奇人招呼道。
    鸨儿赔笑着将这些人让上楼后，便匆匆离去布置酒菜了。
    且说这边厢，景臻等人入席坐定，略略谈笑几句，边听闻有轻轻叩门之声。随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呦！各位爷，怎么才来呀！真真儿叫奴家好想啊！”一阵体酥骨腻的香气夹裹着娇声浪语迅速旋入众人之中。
    匹乌轻笑着猿臂一舒，瞬时将娇娃揽入怀中，道：“几月不见，倒是丰腴了不少，哪有一点儿‘为君消得人憔悴’的样子！”
    香滑的身躯在匹乌怀里撒娇似的扭几扭，嘟起红唇道：“什么嘛，唐爷你可真讨厌！螓蛾可要生气了！”
    匹乌“呵呵”笑了几声，将螓蛾用力往怀中搂了搂。
    正在这两人打情骂俏的当口，屋内已鱼贯而入了数十位陪酒姑娘。一时间酒桌上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酒过几巡，那鸨儿舞着帕子踱上楼来道：“各位爷，已近亥时了，各位要不要……”
    景臻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鸨儿的话：“哈，各位有所不知，这潋滟坊有个花魁名叫盈姝，只在每日亥时出一题让客人们解答，胜出者方有机会与佳人共度良宵，咱们快些下去，一睹美人芳容吧！”陆笛沣等人听了也来了兴致，忙匆匆下了楼去。
    只见来时看见的大厅中央已放上一个用藤竹编制而成的台子，大约半人来高，藤色苍翠古朴，一望便知不是凡物。萧莫尘看向藤台，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便与众人一起站定了。
    一旁的柒宝左顾右盼，兴奋不已，朝莫尘道：“萧大哥，都来这么多人了，怎还不见花魁出来？”
    莫尘道：“花魁盈姝，美则美矣，只是性子颇为古怪。”
    柒宝奇道：“古怪？怎么个古怪法呢？”
    莫尘道：“此女子明明没有卖身契之束，却依旧在坊内每日承客。若是没答对她的题，富商巨贾掷千金也休想见她一面，若是答对了，便是街头乞儿也笑脸相迎，你说她古不古怪？”
    柒宝点点头，道：“的确是。咦？萧大哥，你常来这里吗？”
    莫尘一怔：“没有啊，柒宝兄弟何出此问？”
    柒宝道：“只是见萧大哥对此好像很熟的样子，随便问问罢了。”
    莫尘笑道：“岂不知这天下你我没去过的地方有多少？若是没到过的，便视同不知道，咱这青蛙当的就忒也难看了！”
    柒宝微怔，便呵呵笑起来：“是哦！”两人目光一对，便更不可止地笑起来。
    见状，陆笛沣走过来，问道：“不知是什么好笑的事儿，何不说与我听听？”脸上虽笑着，却有些僵硬。
    莫尘一抿嘴，没有出声，却敛不住笑意满眼。柒宝咧嘴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说完，却笑得更欢了。陆笛沣脸色不豫的又张口想说什么，周围却忽地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