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城，月临客栈。
    正是深夜，清亮月光映白暗蓝的夜幕，几丝几缕透过未关上的窗子透进房间，被香檀案几阻住。案几上蜡烛已将燃尽，旁边趴着一身水蓝衣裳的颜凤，睡得正甜。床上躺着的面色苍白的泠寒，纤瘦的一臂搭在被子上，瓷白的脸庞甚至比身上白裳更加素白剔透。墨发散乱地铺在床上，长长睫扇不住颤动，细眉微微皱起，额角隐隐有汗渗出。
    “嗯……”泠寒微微睁开眼，起身时牵动左肩伤口，轻轻吐了口气。趴在案几上的颜凤立刻爬起，疾步走到床前，俯身把泠寒按回床上，“阁主，你现在还不能乱动，伤口崩开就糟了。”泠寒也不挣扎，静静地躺着，凤眼直直地盯着上方。颜凤把被子归拢归拢，坐在床脚。
    “凤儿，你休息去吧。我没事。”
    颜凤没有动弹，只是心疼泠寒：“阁主，你已经昏迷了2天了，要不要吃点什么？”
    泠寒视线转到颜凤面孔，轻摇臻首，“我不饿，你去休息吧。我已经没事了。”
    颜凤仍不动弹。泠寒目光凝实，厉声道：“你给我去休息！”
    倔强的人一惊，颔首道：“是。”
    泠寒微阖双眼，把另一只手也抽出被子，动作虽轻但也牵扯了伤口，冷汗从白芷的额角缓缓流下，粘连住脸旁的发丝，轻轻抚肩，又归于平静，过了一会也睡过去了。
    翌日。
    “凤儿，你去喊些早点，送上来。”泠寒微启薄唇，吩咐道。经过一夜休息，气色已经好了一些。
    早已坐起的颜凤碎步离开。泠寒微微欠身，倚在床头的木栏上，抹掉额角残余的汗珠。隔了许久，敲门声骤起。
    “谁？”泠寒眉一挑，冷喝道。
    “客官，您点的菜。”“那送进来吧。”门被应声推开，粗布麻衫的店小二端着盘子走了进来，把饭菜放在距泠寒不远处的案几上，转身欲走。
    “等等，刚才点菜的女子呢？”
    店小二想了片刻，道：“您是说一个蓝色衣服的人吗？她啊，被一个叫什么芊芊的带走了。”
    “不可能是芊芊，到底怎么回事？”泠寒双目一立，尺长短剑由右袖滑落入手，再眨眼间，剑刃已横在店小二颈间。
    “客客客……客官，她说她就是萧芊芊啊。我……我没说错啊。”店小二看着亮如秋水的短剑，结结巴巴。
    “那人什么模样？”
    店小二一想起那个萧芊芊，就一脸的兴奋，也不哆嗦了。“那姑娘长得可美了，红衣服，头发绾得很高，身上有一股很浓的香气。”
    “……含笑？她怎么来了。”泠寒撤回剑，一个旋身躺回床上，淡淡道：“你走吧。”
    店小二看着泠寒的绝色容颜咽下一口口水，余惊未了地向外走去。
    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从泠寒手中凌空飞来的短剑，刹那间在他后背绽开一朵血色花朵，去势不减，直直把他钉在墙壁上。下一刻是漫屋舞动的白裳，泠寒亭亭立在其中，将外衣一件件穿好。白裳散去，屋里一切完好如初，不见一丝痕迹。白绸卷动墙壁上挂着的玉鞘长剑，带回落至泠寒玉般掌中。
    足尖轻点，似一片飞旋花瓣从窗口跃了出去，衣袂飘舞地落在地上，及地乌发随风飘扬。
    泠寒含指吹起长哨，两只白色小鸟应声飞来，落在脚边。葱白手指在地上写下“含笑”二字，挥手驱散白鸟。
    半个时辰后，两只白鸟飞回一只，另一只被同伴叼在嘴里，翅上插着一支翠色步摇。
    “果然是她。”再一挥手，白鸟又沿原路飞去，泠寒双臂一展，尾随白鸟飞去。一点一跃，衣袖飞扬，煞是好看。路上行人纷纷驻足。
    出了炙城城门，城郊处，一身红色衣服的含笑在泠寒眼前出现，后面拉着挣扎不已颜凤。
    “含笑，你来此做什么？”泠寒眼中已渐有怒意。
    含笑蓦然回头，看着愈行愈近的泠寒，妖冶的面容浮现狠厉，“泠寒，你不老实地在北雪待着，来南焰做什么？莫不是来找诸君临？”
    话音未落，抖手向泠寒飞来的方向射出三根银针，“看你脸色与此苍白，我来替你诊治诊治！”
    含笑弃了颜凤，抬手又是三颗铁蒺藜，抽出匕首“凉月”迎着泠寒跃去。
    泠寒御剑出鞘，接连挡住含笑发出的暗器，去势不改。
    只一交锋刹那，含笑左臂出现寸长伤口，红衣被艳红鲜血湮透，泠寒则几根青丝落地，胜败一眼即分。
    “你这几年只有如此长进？看来你这天下第一杀手的名号，也该让给别人了。”泠寒轻轻抚弄长发，冷冷地看着血流不止的含笑。
    “可不是嘛，不过你没受伤我打不过你，你受伤了，怕是不一定了。”含笑从发上拔下一支步摇。左手反握凉月，右手捏步摇，急速向泠寒飞去。
    泠寒侧身闪过，冷冷道：“你当真以为你敌得过我？”
    含笑右手不经意间松开步摇，身体从泠寒身边错开，凉月划开泠寒衣袖。
    步摇失去控制，向前掠去，几丈远后又圈了个圈倒飞回来，被含笑重新捏在手中。
    “你已中毒，活不过今日。”
    “我早就中毒了，不是吗？”泠寒看着被划落的发丝，淡淡开口。“含笑你忘了？我自小便是百毒不侵之体！”
    含笑听后毫不在意，反而大笑起来。
    “我自然没忘，但這毒是专门为你制的，第一次下的毒是风华，旁人中了无事，而你中了便会暂时失去抗毒的体质。第二次下的是一日夺魂，这才是你真正中的毒。现在这世上只有四人能救你，第一是我，第二是隐世的箫音，第三是诸君临，第四是诸君临的亲妹妹，诸晗熙。可你只有一日的活头了，我看这三人你是找不到了。”
    泠寒仍然在笑，“我已经多活了五年了，那时若不是芊芊护我，恐怕我早是死了吧？”
    “泠寒，你这人还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啊。”
    “我不是拿得起放得下，而是现在，要你命！”左袖中倏然抖出长长白绫，右手握剑，一齐攻向含笑。
    “别以为你天下无敌。”含笑身形一晃，凉月瞬间变成一条长鞭，向泠寒左手白绫斩去。交错之间，长鞭已被缠住，丝毫挣脱不开。泠寒右手剑已然刺向含笑，左手一甩，被包住的长鞭脱离含笑手掌，甩出了十多丈远。
    含笑双手连扣，结出朵朵红莲取泠寒要害，与泠寒剑锋的剑气交错辗转，朵朵碎裂，剑气也凝滞不前。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红莲劫便能抵住你的剑气。”含笑口中讥讽，心下却是暗叹：“三年时间，她的进步竟如此之快，当真不可思议。”
    “你大意了。”泠寒唇角一勾，弯出一抹冷血也妖艳至极的笑。左手微动间，白绫已缠上含笑身体，右手剑直接抹过含笑脖子。而后任含笑倒地，不断有血从含笑颈部流出，铺出一地妖艳。
    “我……当真……真败给……你……了……”含笑躺在地上，断断续续地叹着气，在泠寒转身的刹那晕了过去。
    “阁主，你没事吧？”一直被点住哑穴的颜凤被解开后急忙问道。
    “我有什么事？倒是你，连芊芊都认不出来了？”话未说完，就软倒在颜凤怀里。
    “阁主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啊。”颜凤连忙揽住泠寒，泠寒不语，微微闭上眼睛。
    一直在暗处跟着泠寒的刑殁见此情景，从草丛中跳出来，在泠寒身边坐下，伸手替泠寒诊了脉，神色一下变得慌乱起来。
    “颜凤，你把泠寒带回客栈，我去找少爷。泠寒中了一日夺魂，再过十一个时辰就无救了！”
    颜凤连忙答应，抱起泠寒单薄的身子，纵身施展轻功向客栈飞去。刑殁唤出马，向诸君临所住的流溪客栈策马狂奔而去，扬起一阵阵的沙土。
    俄顷，一直躺在地上的含笑默默爬了起来，踉跄地向城外走去。
    时，日已近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