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盛夏将逝，然这火辣的太阳仍把地面烤得像蒸笼一般，嘶嘶冒着热气，一浪高过一浪的蝉鸣更搅得人心烦意乱，好在不是农忙时候，村人大都躲到树荫下乘凉，一大壶白水，三两碟土碗，四五个闲人，席地而坐话家常，一个个漫长的午后便这样随意地打发过去了。
    “诶，你家虹儿也该嫁人了吧，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小伙？”
    “唉……别提了……”老汉一皱眉，脸上的纹路更加清晰起来。
    “怎么？就你闺女那条件还愁啥？”
    “还不是莫家那小子！把虹儿的魂儿都勾去了，谁想人家压根没看上俺闺女……”
    “呵，那小子啊，整天只知道什么功夫啊，江湖啊，自从那个哑巴来了以后更是疯魔，田里干活的时候都要练上几练，哪儿顾得上这个……”
    其中一人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道：“诶？你说那哑巴是何许人也？这好歹快一年了，怎么连名字都没有？”
    “谁知道哇，兴许是落难的，北边不是打着仗呢嘛！最近村里的难民又多了……”
    “看着不像，身手那么利索没准是哪一门的人，这年头被仇家追杀隐姓埋名的多了……”
    “诶呀，管他哪来的，早晚得轰走，俺家杏儿快被他迷死了，可再俊的人也是哑巴，俺不能把她嫁给一哑巴啊！”
    “啥？！你家杏儿也……俺闺女也中意他着呐，这不是祸害么！”
    “呃……”
    “你们几个咋了？咋不说话？”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憋了一阵才异口同声吐出话来：“其实，俺家闺女也……”
    “啥！！？”
    一只鹭突然扑棱起翅膀飞出水田，却惊着了田边沉思的少年，莫原望着远去的飞鸟眯起眼笑笑，转身走回树下的荫凉，坐到旁人身边，少年摸着头不好意思道：“让你见笑了，我又在想大哥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空气里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不管怎样，我练好功夫就去闯荡江湖，就去找我大哥！”莫原站起身来气势澎湃地“宣誓”。
    “……”空气里多了一种叫尴尬的味道。
    “呃……哈哈哈哈……那个……昨天练的招式我又忘了……”莫原傻笑道，“能不能再示范一下，小师父？”
    被他叫做“小师父”的青年终于有了反应，无奈地站起来将昨日的招式重新示范了一下，却很不巧被路过的女孩们看到了，结果自然引来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
    “啊，好帅啊……”一号兴奋地叫道。
    “真的真的，他武功很厉害耶！”二号红着脸小声评道。
    “当然了！你以为村长大人为什么默许他留下，就是因为他上次把那伙山贼打得哭爹喊娘，有他在没人敢到咱村惹事！”三号好像很多识。
    “可惜不会说话，不然……”四号捂脸中……
    “不会说话怎么啦，我就喜欢长相俊的寡言男人！”五号颇为大胆。
    “唉，原以为莫原哥已经是咱村最俊的一个，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看的人啊……”说话的是虹儿，脸上一半羞然一半悔意。
    “诶？杏儿哪儿去了？”六号突然发现有人不见了。
    “在你脚下。”七号很镇定。
    “呀！！杏儿兴奋过度昏过去了！！快，快扶她起来啊！”
    “呵呵……”看着那边喧闹的女孩们，莫原笑道：“小师傅你很受欢迎啊！”
    “……”对面的人却连眼皮都没抬，冷着脸就走了。
    “哎……”莫原丧口气，坐回地上，真是个怪人啊……想来这人已经来了快一年了呢，时间真是快得很。
    一年前在村口等外乡的来信，信没等到却等来一个陌生的男子，看见那英俊挺拔的身影让他一瞬间错觉。
    “请问阁下是？”
    “……”对方眉头微蹙，却没有张口。问了几回下来莫原下了定论：他是哑巴。
    “既然没有地方住，就先住在我家吧，正好我大哥的房间已经空了许久了。”
    那人点头，却又摇头。
    “你若是担心费用就帮我干些农活就好。”莫原笑眯眯地拍他的肩，谁料那人看着他却是一震，深沉的眸子里上涌了一丝悲楚，仿佛见着了什么痛苦的东西，但也是稍纵即逝，随后便是一点头，他住在莫家一呆就是一年。过年时有山贼打劫被他撞见，三下五除二把贼人打跑了去，村人们讶于他的好功夫，村长则默许了他的存在，莫言也就是自那时起央求他教授武艺，从冬练到春，从春练到夏，武艺进步了不少，却从来没见过那人的笑脸。
    “小师父，你为何从来不笑？”
    “……”
    “小师父，你的武功怎么这么好啊？”
    “……”
    “小师父，你为什么来这儿呢？”
    “……”
    问久了也不再问了，只是时常陪着他，陪着他看天，陪着他发呆，陪着他说话，虽然对方多数都是沉默，偶尔才会点头作个回应，但莫原却乐此不彼。
    “知道么？你很像我大哥呢……”但是我大哥经常对我笑呢，所以我想看见你笑的样子，说不定也是那样张扬却宠溺的……笑容呢。
    “莫原，莫原！”被喊声打破了思路，莫原回过头，看见村长正走向这边。
    “就来就来……”小跑着溜下坡，莫原道：“伯父您找我有事？”
    “嗯。”村长一捋胡子。
    “柳浪来信了。”
    “真的？！”某人惊得一蹦三尺高，“我大哥他终于有消息了！”
    “只是口信而已，要你到重华城寻他，越快越好。”
    “没说是什么事么，重华城在哪里啊，要怎么寻他啊？”
    “倒也没说旁的，重华应是在北边，哦，”村长一拍脑门“送信儿的人倒说了个地名，叫什么……什么楼……”
    “什么楼啊？”莫原快急死了。
    “我忘了。”
    “……”|||
    某人心里碎碎念道：这人一老真是不中用了呃……
    忘忧村地处偏僻，信息难通，村民世代生活在这里自给自足，除了五年前莫原的哥哥出去闯荡几乎没有人出过村子，所以莫原想来想去还是求助于他的“小师父”。经不住某人的软磨硬泡，青年终是点头答应带他出村去重华，启程的前一晚，两人皆是一夜无眠。
    莫原是兴奋难眠，青年却是怅然难昧。
    当日少年问起他姓名的时候他无言以对，我本何姓？我该姓何？
    他们当他是哑巴倒也合了他的意，免得旁人总问他的过去，他那可笑可悲的荒诞的过去。
    少年问他为何从来不笑，他想说自己是笑过的，只是所有的笑容都给了一个人，一个负了他的人，如今的他已然不再会笑。
    少年问他为何来此，他亦想问，天下之大莫非真的无我容身之处？费劲千辛万苦回了故国，接到的只是新皇一道密旨，尔勿还朝，朕允不杀，真所谓自古无情帝王家。
    他至爱的人，他原本的家，他效忠的国，全部抛弃了他，他又能去哪儿呢。
    本以为来了这里可以永远与世隔绝，本以为来这忘忧村可以真的忘忧，却不想明日还要重回喧嚣俗世，莫原，你只闻江湖逍遥却不知人间无义，要知道，单纯如尔，原本不该，踏上这险恶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