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已是仲夏时节，临近傍晚的时候阳光不太浓烈，还有几许微风，是好天气。
    我正和同寝室的人一道出了图书馆准备回去洗澡，经过操场时听见了少年人才会有的轻舞飞扬的笑声。
    我侧过头循声望去，就看见他吊在一个清秀学生的背上，眉飞色舞地和另外的几个人谈笑。
    从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大大的眼笑的弯弯，眼角向上扬，有些媚，但又无比澄澈，宁静无波。
    那样愉快的语气，那样生动的笑，在温暖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虽然离我只几步远，却好像是两个世界。
    我甚至有些嫉妒那个被他抱着吊着用双手环住的人，恨不能取而代之。
    我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直到同伴唤我走快些，我才回过神来。
    我有些愕然。我刚刚居然在嫉妒。
    对一个第一次见到的人，为了一个第一次见到的人。
    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我失笑地调头走开。
    不过是一次偶遇的惊艳罢了，我当时这样认为。
    事后想想，这种事确实没有道理，只是这样一眼，我就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万劫不复了。
    日子还是这样过去，我的生活并没有因为那天傍晚的一瞥而有任何改变。
    面无表情地拒绝女人的求爱，专注地埋头于学业，有空就打理打理父母的产业。
    还是这样的日子。
    但又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在闲余的时候，在晚上临睡前，总会有那样一双神采飞扬的眼睛浮现在眼前。
    他的眼睛。
    我开始留意他的身影。
    我也旁敲侧击过他的消息，比我想象的容易。
    杜审言，很好听的名字，但跟他的形象不太相符，我每次有意无意地看见他，他都是在说在笑的，没一点“审言”的样子。谈过很多女朋友，据说简直是来者不拒，又大都无疾而终，奇怪的是他的名声却很好，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喜爱他，不论男女。
    我想也是，没有人可以拒绝他的笑容吧，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想要分享他的快乐，想要拥有，想去……爱。
    爱？
    我再一次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头惊呆。
    我努力去忽视内心的绮念。我说服自己，我只是喜爱他的笑容他的朝气，和他的大多数朋友一样。
    但我忘了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甚至可能不认识我。对一个可以称作陌生人的男人有这样的心思，也许本身就不正常。
    这之后，我曾以转告他班长开会的名义去过他的寝室——他和他们班长住一起。其实本来跟我不相干的，只是想看看他，就揽了这个活来。
    他睡着了，半张脸埋在薄薄的毯子里，即使是睡梦中嘴角也翘着，像天使一样。
    让人忍不住的喜欢。
    在将近一个月之后，我又一次在篮球场近距离见到他。身旁还是李应然，他们在观看比赛，不时低声交谈。
    他这回没有爬在李应然背上——这好像是他亲近同性的习惯动作——我曾多次看见他吊在别人身上，但享受这福利的大部分还是李应然。
    他们好像连体婴儿一样，我听说是青梅竹马的好友，也有不少人说他们关系微妙。
    其实我看不像，情人的眼神和举止不会仅仅是这样。
    但我还是讨厌李应然，这种情绪来的毫无道理莫名其妙。
    在后来我追审言的时候才发现这就叫吃醋——还是吃这种明知不会构成威胁的人的醋。
    此刻，他正懒散地靠在栏杆上，双臂张开搭着护栏，桃花眼微微眯起，衣领敞开露出对男人来说过于白皙的胸膛，浑身充满诱惑媚人的风情。
    说实话，像个引人犯罪的流氓。
    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再一转头，对上了李应然饶有兴致的目光。我有些阴沉地和他对视，想必我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居然冲我笑了笑，然后继续和杜审言谈笑。
    杜审言没有发现我，我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我一直觉得李应然察觉了我的企图，在以往我注视杜审言的时候他居然都能发现我，然后朝我满脸兴味地笑，这一点在后来得到了证实，真是可怕又讨厌的直觉。
    过了一会儿，杜审言像是要接电话的样子，这里太嘈杂，他拿着手机匆匆离开了篮球场，李应然没有跟着，看样子是要等他回来。
    我鬼使神差的跟着杜审言——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虽然可以感觉到李应然讨厌的目光在背后盯着我。
    他走到一个墙角后面，接起了电话。
    我在墙角的这边微微苦笑。偷窥、窃听、跟踪，变态才会做的事我都做全了。
    “妈，有什么事……啊……我最近有点忙……”
    我皱起了眉，很不对劲，不是我熟悉的带着笑意、清新甜亮的声音，就像是蒙了灰尘，甚至有阴沉的味道。况且我也知道他根本不忙，大二正是轻松的时候，我经常可以看到他和李应然在外面无所事事的闲晃。
    “这个礼拜恐怕不行，下个星期六上午吧……好好……这回真的不骗你，我八点就去车站坐十一路回家……不，妈，对不起，我现在不想说这个，回家再说吧。”
    电话挂断了。
    他从拐角处出来，低着头垂着眼，嘴唇抿成倔强的弧度，漂亮的脸上很是阴郁。
    他从我面前慢慢走过，甚至没有发现我。
    我有点心疼，他应该是永远笑着的，是活在阳光下肆意飞扬的，为什么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看样子他的家庭不能给他带来欢乐。
    那么……我可不可以？
    蓦然发现这个想法对我很有诱惑力，我喜欢他，可能已经到了爱的地步。我想把他吊在身上，我想看他无忧无虑的笑，我想和他一起生活。
    我想爱他。
    刹那间，好像所有的不同寻常的情绪都有了出口，原来这就是爱情。
    我第一次尝到这样的滋味。
    从小，父母就教育我对女人要宁缺毋滥，不爱的人招惹了就是麻烦。长大后再跟着他们混生意场就愈发觉得这话简直是金玉良言，不知有多少大款被二奶烦的焦头烂额。像我爸妈那样的爱情珍贵且来之不易。
    但我从来没有爱过，因此我虽然了解女人，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这对于成年男性来说简直是必须的），却不了解爱情。
    可是现在，我爱他。
    我知道这有些艰难，对方同样是男性，我长得再好看也没多少优势，况且他本身就很吸引人。如果我不去接近他，我们很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还有舆论的压力，我不在乎成为稀有人种，但也不想让他被人指指点点遭人非议，他应该快乐。
    我有自信，我可以保护他，让他一直这样高兴。
    只要……他也爱我。
    现在，我就有这样一个机会。
    下星期六，八点钟，十一路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