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请了长假每天在医院陪着奎贤。
    女人真的很感性，像水做的一样，总是有很多眼泪。这让奎贤感到很温馨，长这么大，这么多年了，除了奶奶以外的血亲在为他伤心。
    原来他不是被遗弃的孩子。
    原来妈妈还是爱他的。
    奶奶总叫他小贤。
    妈妈叫他宝贝。
    对于一个大男孩来说是很肉麻的称呼，可是在妈妈嘴里唤出来却变得那么顺理成章。那么温暖明朗。
    奎贤觉得自己幸福地快要死掉了。
    记忆停滞在遥远的童年。
    他变得单纯而快乐。
    妈妈也是。
    爸爸也是。
    他们像要补回错过的日子一般，拼命地笑，拼命地笑。
    妈妈会在护士小姐给奎贤打针的时候突然唱起儿时的歌谣，奶奶唱给奎贤听的那些，古老的，深刻的，承载着浓浓悲怆的曲调。妈妈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她慢慢提高声音，用奶奶的家乡话唱着，颤抖着大声唱着。
    唱着唱着就哭了。
    奎贤看不到妈妈，他只听到妈妈破碎的歌谣。
    他也跟着唱。
    伴着妈妈的旋律，低低地符合，唱奶奶给他留下的最温情的记忆。
    一遍又一遍。
    不知道医生们会怎么想？
    不知道护士小姐们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管它呢。
    他的生活已经脱离现实。
    在看不见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蜗居在爸妈创造的温情的小世界里。
    忘却了所有自怜自哀的过去，忘却了筋疲力竭的工作，把成熟的自己抛在脑后，把压抑的心灵与疼痛的身体一并全部抛在脑后，所有的困惑都消失了，他把自己封锁在奶奶在世前的那段岁月。
    史蒂芬医生说情况有些糟糕。
    他不仅失明，而且渐渐地在衰竭。
    失去记忆。
    年华倒流。
    在这个时候史蒂芬医生犹豫了。
    奎贤的身子从小就很弱，现在又被病痛折磨地瘦了一大圈。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脸色也不太健康。
    是有危险。
    一直都说有危险。
    妈妈哭着喊着求苍天拜大地。
    佛祖观音各路神仙。
    这些妈妈原来都不信的。
    妈妈说为什么要让我儿受这种苦？
    给我吧给我吧什么惩罚都给我吧放过我儿子吧……
    妈妈说天打雷劈都不怕，绕了奎贤吧，他还那么年轻。
    妈妈哭起来喘不过气，悲伤得只能锤胸顿足。
    奎贤突然觉得什么都值了。
    这么多人深深爱着他。
    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活着多累啊……
    到现在，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爸爸妈妈。
    奶奶。
    晟敏。
    真奎。
    真可笑，奎贤觉得自己活着只会给他们带来悲伤。
    他们爱着奎贤，却流了很多眼泪。
    “妈妈我觉得我是个很坏的人。”
    “怎么会？你是妈妈的宝贝，没有比你更好的了。”
    “最好最好的宝贝。”
    “可是我总让爱我的人哭泣，妈妈也是。”
    “我总是惹妈妈哭。”
    “没有，我们奎贤最好了。”
    “我们奎贤最好了，就算流再多眼泪……就算一直哭泣，妈妈也要你活着……所以，一定要好起来，妈妈不会让你有危险……”
    “妈妈，不要哭了……”
    奎贤摸索着为母亲擦去眼泪。
    擦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止不住。
    妈妈抱着他，像要把奎贤镶嵌进自己怀抱里。
    紧紧的。以一个母亲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