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许温流潜入杯底，托起了几片黯绿，浮沉往返间略显慢滞。
    客厅里，华老爷子双手搭在龙头拐杖上，沉着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盯着已经冲泡的失了鲜活的茶叶，那架势颇有几分望眼欲穿之感，可余光却时不时掠向门口。
    华殊钧在厨房帮着妻子和刘妈打下手，照看着小火慢熬的粥，在淬黑的陶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偶尔透过隔离台看向沙发处，对老爷子这幅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从早晨晨练时收到华渊发来的短信后，就一直在客厅里踱步，好不容易才劝他坐下。
    大概是真的惦念那孩子。
    这样想着，眼睛就瞅到了坐在小凳子上“帮”妻子准备中饭所用的饺子面的小家伙，再看老爷子心里忽然就明白了老话所说的“老小孩”。
    小家伙谢梓昱一头雾水，站起来向着隔离台走去，同时拍了拍手里的面粉，还来回搓了搓左右手，眯着一只眼睛看向空气中的面粉粒，嘟嘴吹一口气，面粉粒被气流带动旋成了一个“小旋风”来回浮动。
    小家伙看了看老爷子，又看了看门口，有些不明所以，跑到琉璃台看着华殊钧脆生问道“华伯伯，爷爷为什么要偷偷看门口，爷爷是也想要出去玩吗？”那脸上的求知欲简直不要太强。
    这倒是把一直专心于和饺子面，连自己的爱人都忽略的白女士给吸引了，招手让谢谢梓昱到自己跟前柔声问，“小梓昱怎么会这样问呢？”
    小家伙白嫩的小脸上瞬间浮上了一层淡粉，“因为……因为我也会这样。”
    夫妻两个眼里笑意渐浓，白女士是华老爷子年轻时战友的女儿，打小也是被两位长辈踹到军区里打过滚儿的人，现在看着老爷子被童言戳穿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心里很不厚道的笑了，面上却不显，只是拿着和面时沾上面粉的右手手指在小家伙鼻梁上轻轻一点“小恶魔”。
    谢·小恶魔·梓昱眨巴着眼睛，想不通，然后干脆又投入到了面粉军团中去祸祸了。
    回华家是原身一直的愿望，加上华渊察觉到，早在几天前，华家就曾派人来过了。
    正巧赶上华老爷子亲自打来电话，华渊便借着这个台阶，一只脚踏进了华家。
    今天是另一只脚跟上的时候了。
    门把转动的声音尽管细小，仍然让面容肃穆的华老爷子咧开了嘴，眼角被时光光顾的地方，褶皱叠加了一层又一层，搭在龙首拐杖上的双手难自禁地握着拐杖在木质地板上敲了敲。
    华渊落后管家两步走着，等到站定才好好地端详着面前的老人。
    头发斑白，时间并没有格外优待这位老人，和华淑媛女士口中那个倔强固执的男人，一样也不一样。
    他注意到，华老爷子手边的小茶几上，摆着一个倒扣的相框。
    “……外公，我是华渊”。
    看着外孙的笑颜，华老爷子心下欢喜，连声说了几声“好”。
    眯着眼看向垂眸站立的华渊，骄傲又怀念的滋味在心里百般交织，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敢爬上他肩头去揪胡子的小姑娘了。
    “爸，饭快好了，小渊第一次回来，总不能空着肚子。”
    华老爷子的大女儿华淑怡，也是华渊的亲姨妈，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华老爷子的后背，笑着对他说。
    又看了看华渊，眼里闪烁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悲伤的思绪被打断，华老爷子扯了扯嘴角，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对，先吃饭。”
    华殊钧招呼着大家准备就座准备吃饭，华老爷子已然整理好心情，连带的走向餐桌都是“脚底生风”的姿态。
    华渊在左手边扶着。
    华渊面前的碗里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一顿饭吃的和谐又舒心。
    华渊慢慢吃着，他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每天也都会和师父师弟一起用膳。
    后来卷入了储君之争，每日提防着小人，用膳时都要绷紧神经。
    实在是累的紧。
    吃完饭，其他人收拾的收拾，赶回去工作的工作，华渊想搭把手也被“赶”出了餐厅。
    客厅的实木桌上，摆着一副没有下完的象棋局，华渊远远地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的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对于这方面，他好像随了他这外公，一窍不通。
    端着晾到温度刚刚好的茶水，两口喝了个精光。
    本来是用来消食的，一杯下去，胃里却是什么都塞不下了。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好像热闹了起来，华渊站起来迎出去，客厅正对的是一整个落地窗，人一踏进视线范围内便能看到。
    是华老爷子出去串门回来了，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位老人，通身气派摄人，像是从战场上厮杀过的将军，现在卸甲归田。
    年岁渐长，眉目间染上了一丝仁慈。
    “老封头儿，来给你介绍一下啊，这是我的小外孙——华渊。”
    华老爷子进门先看见华渊，兴致冲冲地冲他口中的老封头儿说着，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容忽视的炫耀。
    封老爷子明显听出来了，无奈地笑了笑，转头看向华渊。
    纵然华渊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此刻也有了一丝拘谨，面上确实不显。
    金相玉质，君子无双。
    是个不错的孩子，封老爷子中肯的点了点头。
    招呼着华渊坐下，两人各自走到棋局的两边，坐下。
    大抵轮到华老爷子走步了，他捻起一枚白子，纵观全局，思索了片刻，放定了位置。
    封老爷子笑了笑，华渊知道，华老爷子这步棋大概是对他造不成什么威胁。
    这般的运筹帷幄，华渊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师父说一个人的棋品有时候是最能反映一个人人品的。
    比如他，臭棋篓子一个。
    人品嘛，用他师父的话来讲就是，胸无大志。
    他最初理解师父的话，是看师父和摄政王对弈的时候。
    说实话，他看不太懂。
    但是从师父如临大敌的的样子上可以窥见一些局势，尤其是对面的摄政王从头到尾都是一片从容。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他就像一位杀伐果断的君王，一步步侵略，蚕食着对方的领土，企图把它变成自己的领土。
    也是那一次，华渊决定要提高自己的下棋水平，因为在棋盘上将对方杀入绝境。
    实在是……实在是，太帅了。
    华渊自顾自美好地想象着，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位老人正专心致志地……盯着他。
    “外公、封爷爷，抱歉，我走神了。”
    华渊把手放到膝盖上，乖巧地说道。
    华老爷子笑着摆了摆手，招呼华渊过去，“你封爷爷想让你看看，这盘棋接下来该怎么下。”
    华渊上前，站在离华老爷子更近的地方，将整个棋局纳入眼底，心里盘算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右手摸了摸鼻梁，一双蓝色的眸子滴溜溜地转着，莫名就有些以前被师父提问的感觉。
    时间一长，两位老人也明白了，相视一笑，没再为难他。
    “年轻人，不了解这些很正常，你爷爷下了一辈子棋，也是个半吊子水平。”封老爷子打趣道，还经常悔棋，他没说后半句，给某个已经脸色不顺的人留了个面子。
    “你个老封头儿，孩子，别听他的，以后你回来，我教你。”
    华渊乐呵呵地看着两人争辩。
    两人又斗了几个来回，像是觉得没意思，话题就又拐到了华渊身上。
    “有工作了，前不久签了经纪公司，过两天要去外地拍戏。”
    华渊认认真真地解释着，所以趁着还没离开本市，他决定来一趟华家。
    这回，华老爷子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思索着，抬起了头。
    连封老爷子也看向了他，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选择这么个职业。
    半晌，华老爷子出声了，“你想好了，华渊。”虽说职业这东西，干不下去了可以换，但是华老爷子还是希望华渊三思而后行。
    “嗯，”华渊点了点头，不过看他的样子，显然没有考虑那么多。
    华老爷子看出来了，没再多说，“要去外地了？离这里远吗？住在哪里？安全吗，不要被人骗了。”
    一系列问题的抛出砸的华渊晃了个神，等反应过来，倏地一笑。
    “去云市，剧组准备的酒店。”
    老一辈的，生活离酒店比较远，华老爷子也属于这一类人，听了华渊的回答皱了皱眉。
    这时，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封老爷子出了声，他看出了自己这位老朋友的担忧，“云市，我们家在云市有间空置的房子，你要是不放心，让小渊拍戏的时候住到那里去。”
    这话一出，祖孙两个的视线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方便吗？我确实是不太放心”华老爷子发问，又看向华渊。
    华渊随意的笑了笑，住在哪里，他但是无所谓。
    封老爷子显然拿捏了，喝了口右手边的茶，才开口：“是老三以前买的，后来不住了，钥匙在老宅放着，原也是想着要卖出去的，不差这一会儿。”
    说着，看着放下心来的华老爷子，心中有数的说道“小渊，你就住吧，不然，明天你这外公就能给你整一套新的出来。”
    华老爷子听完，也不顾小辈在场，当即夹了封老爷子一眼。
    华渊在旁边看着，乐着。
    

    作者闲话：

    小小的修改了一下，觉得节奏太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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