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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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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京城繁华满地,红灯笼高挂殿前,以往此时的宫中一改沉肃之气,热闹与喜乐中却似暗潮涌动,令人时常心绪不宁。
    微风吹起沙沙竹林声,带起了几片零碎竹叶,一男子蹲在墙头捻起一片竹叶,百般无聊的拈了拈,叶子顷刻化为灰尘,随冷风飘尽。
    “啧。”男子从墙头跳下,拍了拍手,走入荣华殿中。
    —
    百官相聚,正是乐时,有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自也有偏安一隅独自饮酒的,偏偏殿中端坐一清秀男子,眼抹白绣鹤竹布,骨节分明的手拨弄琴弦,指间流出流畅乐声,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大殿里只余琴声,如痴如醉。
    一曲将毕,乐声衔接收尾,自然而不失雅致,意欲未尽,而男子起身拱手淡然启唇道:
    “禀陛下,臣演奏完毕。”
    闻尹祁抬手摘下眼上白纱,露出一双精致的桃花眼,目中却隐含杀气,总是令人将他与方才的清雅公子联系不上任何关系。
    “闻爱卿的琴果真是惊艳不已,京中四绝之一受之无愧啊,”身处上首的景隆帝满脸笑意,拍手叫好,“好,好!特赏闻爱卿一棵鸿鹄柏,以及朕库中那把绕梁赠予你,望爱卿不负君意。”
    绕梁,一把胡制名琴,传说古有君王弹此琴一曲,整整七日不理朝政,沉醉于奏乐,因乐声余音不断,故名“绕梁”。
    闻尹祁面上毫无波澜,宠辱不惊的应下:“谢陛下。”
    今日是君王之寿,景隆帝自是心情大好,更是点名了对闻尹祁的重视之意。
    但全朝无不是对闻尹祁嗤之以鼻的声音,一个奸中之臣,狡猾奸诈,为了爬上去用尽手段,自是不必放在心中。
    但虑及他权倾朝野之势,又是必要巴结之人,于是几乎殿中人全都举起了酒杯,堆起假笑喊道“恭贺闻大人”。
    闻尹祁早已习惯如此,只是笑着道,“承蒙各位大人夸赞。”
    然待他回位才坐下,一道冷淡声音便从一旁传出,“琴有三不专,不专情,不专意,不专己。”
    陆持并未抬眼,只是转着手中早已空掉的白玉雕杯,剑眉微蹙,“旁人皆说,占其一便为不精,闻大人倒好,三样都占了。”
    闻尹祁面上难得一僵,似是没想到自己一旁的空位竟是他的,转而嘴角挑起一丝温柔得快溢出来的笑,“还可。比起陆将军舞剑将剑舞出十米开外来说,算是略输一筹。”
    离得近的左相陈绥看见他这个笑暗自抖了一下,一般他这么笑,不是要开骂就是要开打,总之没好事。
    于是左相默默的移了移屁股,试图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偏头与刑司探讨近来之事。
    陆持扯了扯嘴角,“巧言如簧,颜之厚矣。”
    闻尹祁笑着回:“鱼目笑我,彼之若余。”
    殿中早已换上了一西域舞女,盈盈水袖挥舞,笑容勾人,一足一动皆是风情,万没有想到有两位大人小气兮兮的在底下拌嘴,吵的不可开交。
    随后一模样慌忙的男子身着铁甲便从后门奔了进来,在陆持耳边轻语,陆持顿时脸色大变,起身就要溜出去。
    闻尹祁耳力极好,刻意竖起耳朵听见那个人说——
    “将军,北冥方向出现蓝白铭烟,似是胡军入境。”
    —
    陆持携着一身蹲墙蹲久了带上的寒气,又从西边那块墙翻了出去,快步朝宫门走去,边快走边朝沈失道,“收到急报了吗?烟火何时升起?除随我回京外戍边的将士还有谁?”
    “还未收到急报,烟火于一盏茶前升起,京城八点偏九点方向,您回京前将指挥权移交了副将陈绥,约五万大兵在前线作战。”沈失堪堪跟上陆持快如疾风的脚步,不带停顿说出这么一段话,吃了满嘴西北风。
    陆持才近宫门便看到另一边的泱泱大军正同北军对峙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抄起倚在门口的长矛,抬手指向领军的李钺,面沉如水,“谁让你带兵在宫门的?”
    北军中侯许启瞧见陆持,脸色也不大好,“未经诰命便带兵入京,这是重罪,陆将军。”
    检阅兵队应停在京城外驻扎,不得诰命便入京,视为谋反。
    陆持正欲开口,一道清雅身影从万千繁华宫灯下走来,冷清的声线却带了丝丝逼迫,“许大人。”
    闻尹祁身上还携着微凉风尘,笑容却温如光阳,“是我准许他们入京。”
    许启见他时面色大变,立刻恭敬的拱手道:“末将明白。”
    随后转身打了一个手势,大军旁围着的北军士兵立刻散开,重新整队,各自退回自己本该值守的位置。
    陆持翻身上马,没有多问,只是对着闻尹祁微微颔首,“多谢。”
    闻尹祁勾了勾唇:“能活着回京再道谢。”
    陆持没有听清,转头召集军队回境。
    三万大军随一人而奔走,带头男子背脊挺拔,身姿修长而坚定,从灯火通明的宫门走入夜幕暗色中,不知所踪。
    事急从权,这是景隆帝给闻尹祁的特权,明晃晃的圣旨还在闻府里供着,谁敢驳他一声半句,怕是下一秒脑袋就得搬家。
    许启早已满头冷汗,见北冥军从小道走了,才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转头朝闻尹祁哈哈道:“还有什么吩咐吗,闻大人?”
    “晚辈闻尹祁,哪里撑得起您这一声”闻大人”?”闻尹祁从他身旁走过,拍了拍他的肩道,“许大人直呼我名罢,同为禁卫军,不必太过生疏。”
    “是,是……”许启嘴上应下,却还是不敢直呼其名,只是看着他重新走入那繁华牢笼中,默默擦了擦头上再次流下来的冷汗。
    —
    三日后的早朝,闻尹祁果然被景隆帝点名批了一番,这几日景隆帝案头全是弹劾闻尹祁的折子,比他那日吃的米还多,多是说“奸臣不可用”“油嘴滑舌”“权大过天”“居心不良”等。
    “陛下应当也知道了,”闻尹祁不卑不亢出列,“前几日胡人忽而入境,主帅尚在京中,臣忧心于边境,方才放行。并非暗中谋划,更何况居心不良一说,简直是无稽之谈。”
    底下不少大臣一听此语又要沸腾起来,而礼部尚书刘敬也跟着出列道,“望陛下明鉴。闻大人如此行事早已不是第一次,倘若再有下次,宫内安全如何担保?大臣们的安全如何担保?”
    “望陛下明鉴!”不少大臣跟着出列,而柳党众人还未动手,看起来是在望风而动。
    柳党领头人是闻尹祁,之所以名“柳党”,是因为闻尹祁的义父性柳,也曾是一位搅动朝中风云的大臣。
    景隆帝甚是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才挥手道,“行了,闻尹祁作为逐龙卫统领,不当使用职权,罚俸三月。下去吧。”
    “是。”闻尹祁面不改色的退回了队伍里,心里却在恶狠狠的想下次必须敲陆持一笔。
    —
    陆持快马加鞭赶了三日便到达北冥军营,身后大军仍在行进,约莫多一日便能到达。
    当他入北冥城时听闻百姓所语,北冥军营后退一里,似是快撑不住了,再向后退两里就入城了。
    “怎么回事,陈绥,陈绥你个兔崽子给我滚出来!”陆持风尘仆仆的赶来,握了三日缰绳的手已经微微颤抖,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怒意。
    有一小将从营内跑出来,“陈副将在前线作战仍未回来,但他出征前说这是最后一战了,只留了三千骑兵在营内退守,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陆持又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一个头两个大”,只得暂时压下怒意,朝将营走去,“将现在的布防图拿给我,给函军发出求援信号,剩下三千兵士召集至练武场,等我号令。”
    “是!”
    军营设在战区,不入城,就是为了防止打仗伤害到城内百姓,就算退守也仍有三里余地,那是他们最后的退路。
    “三队听令,立刻入城通知百姓暂时避居,倘若看到红色烟火升起,立即遣散群众,送至北雁城避灾区。”陆持换上了一身玄甲铁骑,挺拔的身躯仿佛是北冥军的撑天柱,他在,边境防线便永远不会塌下。
    “余下两千八百人兵分两路,一队四队立刻带上兵器,随我入红崖谷埋伏,二队携四箱火药去往前线支援。众将士听令,保家卫国,誓死不降!”
    陆持站在练武台最高处发号施令,声音掷地有声,所有人都举起长剑,声震战区:“保家卫国,誓死不降!”
    不远处刀剑之声不绝于耳的沙场,陈绥右手持剑吃力的躲开对方封喉一剑,本已是强弩之末,忽而听闻营处传来阵阵喊声:
    “保家卫国,誓死不降!”
    战场上的北冥军几乎是突然沸腾起来,陈绥手起刀落砍下一人头颅,扭头大喊:“都给我拼死守住!援军就要到了!”
    不少将士也开始跟着喊:“誓死不降!”
    胡军本来处于上风,闻言也被镇住了不少。战局风云变幻,不久,二队援军到达,陈绥带兵撤往红崖谷,胡军乘胜追击,本以为胜利在望,却被陆持等人埋伏正着,大败撤军。
    —
    胡人退兵后,陈绥见到陆持,手一抖剑“哐啷”的掉在地上,不可抑制的脱力坐在地上,“将军……对不住,差一点,我就把北冥军葬送在沙场……”
    陆持的玄色锦衣被玄甲挤得皱皱巴巴,长矛血未干,前几日在宫宴上戴的那个墨色发冠还未卸下,在头上歪歪斜斜的倚着,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狼狈至极。
    “说,到底怎么回事。”
    长时间的集中精神让陆持疲惫不已,但他仍是撑着那铮铮铁骨,面上似乎并无异色。
    “北冥军里有胡人奸细,”陈绥靠着墙喘了口气,才缓缓道出,“三日前,我带兵巡北冥城。粮仓被火药炸没了,我才赶到粮仓,胡军就朝我方发难,率先起兵从东西两个方向试图寻求突破口直入北冥城,却没想到我们提前布好了整个边防,但是函军也同时被拓跋人挑起战争,无力回应我们的求援。
    “而此时更糟糕的是,我们打算从断泉方向分兵夹击的消息被泄露出去,被反将一军,损失近一万兵力。
    “方才那一战仅剩五千人,而胡军最少还有四万在营,我早已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
    “愚蠢至极。”陆持冷声打断,手上长矛重重往土里一插,“我要的是你以身殉国吗,北冥军需要你以身殉国吗,你死了接下来死的就是北冥城七万黎民百姓!”
    “……”陈绥哑言。
    是啊……自己死了,那谁替北冥百姓镇守边关,谁替他陆持背负骂名?
    帝王之寿,万民齐乐,殊不知边关四军群龙无首,若是陆持再慢一炷香,第一个被攻破的就是北冥。
    “你先带其余大军回到军营,稍后我会向京城发往急报,同时征集城中粮草,让弟兄们再撑一天。”陆持朝红崖谷中众人拍了拍手,“都振作起来。”
    振作起来。
    我们只剩下自己了。
    —
    景隆帝在案上俯首批奏折,忽而听到太监禀报:“陛下,太子求见。”
    “让他进来。”景隆帝笔下丝毫未曾停顿,甚至没有抬头,脚步声愈来愈近,才缓缓开口,“何事?”
    “拜见父皇。”太子陈让恭恭敬敬的拜了一下,得到允许才起身,“父皇可知近来边关告急之事?”
    “朕自然知道。”景隆帝这才搁笔,将批好的折子丢往右边,“你是要为了四军兵权质问朕?”
    北边边境线由四城形成一道坚固屏障,北冥城,北雁城,北睢城,北荆城分别驻扎着北冥军,函军,玄甲军,荆闫军,统称“四军”。
    而四军主帅皆受到邀约,携部分兵力回京检阅,以致一时疏忽,被五国联军趁虚而入,胡人边境与北冥相接壤,身为战斗民族一向英勇骁战,在北冥军小半兵力被调走的情况下,险些攻下北冥。
    只有陆持一主帅赶回营军,其余三军主帅还在路上不急不慢的行进着,仿佛事不关己,甚至还能游山玩水。
    陛下听闻逐龙卫禀报,一时大怒拟下圣旨,在与联军对抗初战期,四军兵权总归于陆持,后紧急派西南将领支援,调集各城粮草,为抵御胡跋五国联军拼死一战!
    景隆帝如此做自是引起朝廷波澜大起,这无疑是一场豪赌,他在赌,他赌帝王心不移,赌这个大晋尚有忠臣。
    “父皇,你知道,陆持虽出身卑微,但仍是来路不明,掌权过大恐会引起他的贪婪之心……”
    守在殿中的太监小福子终归是摇了摇头,听耳至此,便转身离开了。
    宫殿富丽堂皇的外表上,一颗颗贪婪腐朽的心裸露于阳光下,浊浪滚滚都被埋没地底,如同潜伏的巨兽,随时撕开那层肮脏的外表,污泥浊水中那一个个英魂绕宫不散,悲鸣不断。

    作者闲话:

    qwq如果能多些人看的话我会更新得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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