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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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处是吾家。在我并不算漫长的人生里,一直想有个家,不需要什么金碧辉煌功成名就,有那么一个心安的所在就够了,寻寻觅觅二十几载,心好像越来越远了,家更是遥不可及。
在遇到顾青溪之前,我以为我会安心的呆在徂徕山上、徂徕河边。在我们朝夕相处的那三年里,我也真的感觉到那个想起来就很温暖的家的存在。我不知道是怎样的伤痛才能让如此骄傲的人发疯,我也无意探寻他的过往,唯一想做的只是用自己微薄的温度使那刻早已冰凉的心温暖起来。
那是个改变了我一生的早晨,初春的寒意犹在,蒙蒙细雨中一抹青色从远山朦胧中蹒跚而来,怀里抱着个美丽温婉的姑娘,那抹青色由朦胧转清晰直至近在眼前而后擦肩而过,我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犹在梦中。看着渐渐远离的背影一阵突来的惆怅袭来,“这位兄台。。。”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口,说出这几个字之后也忘了自己还要说些什么,只是怅然望着即将远离的青衣书生,从他轻浮的步履中我能断定他病的不轻,我想我是医者本色。
那青衣书生身子摇晃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脸上漾起灵动的笑靥,眼神迷离。我彷佛看到世上最绚烂的烟花浮现,又如同喝下了千日醉,而这一醉便是三年。
青衣书生倒在草丛里,犹如破碎的蝴蝶,他在呼唤婉情,声音极低却千回百转,荡漾在这幽谷中。
我将书生怀里早已逝去多日的女子葬在这个满是杜鹃花的山谷。
书生醒来后没有我所担心的伤心激动,只是极温柔的看着我痴痴的喊着婉情。人伤心到了极致难免自欺起来,婉情在百里之外的山谷,伴着鲜花长眠了。医者父母心,我不忍心看到笑得如此明媚的脸上再次出现伤心欲绝的神情,何况和神志不清的人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就这样我成了他口中的婉情。
三年在人这漫长的一生中算不得太长,能在灰色的人生里有那么明媚快乐的三年,老天对我厉心月也算不上太苛刻。
在被称作婉情的那三年,我们朝等日出,夕待落日,观春花,赏秋月,抚琴吹箫舞剑,寻幽探秘,日子每天拖着快乐的影子,我们似乎忘却了江湖是非,忘却了红尘纷扰,醉在了这徂徕山水之间。
习惯了与顾青溪朝夕相伴,习惯了在徂徕河畔待日出,徂徕山巅观日落,习惯了顾青溪时而温柔时而幽怨,傲起来可以藐视天下,纯起来尤胜孩童,习惯了身边有个人想起来心里很暖。
我救了一个人,一个满脸风霜的侠客,之后我又开始学着再去习惯一个人的孤单。
那是个下着蒙蒙细雨的清晨,我在山涧的泥泞中看到一个奄奄一息的侠客,我不想过问江湖事,可是做不到见死不救。将他安置在山下药炉时,心里竟是莫名的恐慌,好像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开始治疗的时候我不禁佩服这个侠客,如此之重的内外伤加身中奇毒,现在还能活着已堪称奇迹。不知不觉中日已西斜,那人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我长舒一口气,发觉全身都没了力气。
我以为和这个陌路侠客的插曲即将结束的时候,他嘴里极苦涩的叫出“顾青溪。。。”,脸上的表情千回百转,有太多我不懂的情愫凝结在上面,我循着他的眼光看到顾青溪站在门口,在夕阳的柔光里背光而立,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是那拉长的影子里尽是无言的落寞。
心莫名的在这落寞中疼痛了起来,我知道现在躺在床上的是戚风扬,那个顾青溪在睡梦中经常叫着惊醒然后很温柔的抱着“婉情”一声声的说着对不起的人。那个顾青溪拼命想要忘记却常在睡梦中记起的名字突然浮现在脑海中,我的身心都跟着颤抖。有些东西要在这颤抖中结束了,我清楚的觉察到,只是那么的不舍。
也许,治疗戚风扬时功力消耗过度,一阵深深的疲倦袭来,我不想夹在他们中间,只是,失去了退出的力气。
三个人就这样静默的一动不动,夕阳西下,消失了那道逆光,顾青溪的眸子在傍晚的昏黄光线下深邃的我彷佛不曾认识这个人。
直到我在他们中间觉得无法呼吸,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我想说点什么,却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最后,识趣的默默退出,真的是退出,这药炉明明是我的地方,凝聚了我的心血,见证了我的喜怒哀乐。只是,戚风扬来的那刻,这里便没了我的立足之地。
我是天魔教的后人,厉家唯一仅存的传人,这个曾受诅咒,百年来不曾爱得幸福的家族,我怎么会幻想着自己是个例外呢。
过去的三年活在婉情的影子里,我不去争也争不过死去的人,我只想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伴着顾青溪,在他温柔的眸子里看到我幸福的影子,我告诉自己即使这份幸福在未来的某天会随着顾青溪的痊愈而终结,只要曾经真实的存在过,我以为自己要的不多,只是真正结束的时候,才深切的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的不舍。
我站在徂徕河畔吹箫,一夜无眠,早晨又下起缠缠绵绵的细雨,远处的小屋在细雨中依稀可见,却越来越模糊。
不知道自己在河边站了多久,直到月光中走来的顾青溪停在我面前,我仍然辩不出这是真实的还是梦幻的倒影,他抓起我的手向山上疾走的时候,我感到了那熟悉的气息和温度,收回游离的思绪,任他拉扯着艰难的跟上他焦急的步伐。
顾青溪紧蹙的眉在清冷的月光里那么清晰的浮现,瓷白的肌肤上全无血色,内息紊乱。我不曾见到如此焦急的顾青溪,或许,以后也不会再见到吧。
药炉在不远处静静的等待着,等待着我们回去打破那份宁静,我喘息着希望路可以再长一点,就这样和顾青溪走下去,即使我身疲体乏。
再次看到戚风扬苍白的脸,我讶异自己出奇的平静,施针用药,我又做回了一个医生,忘记了躺在床上的是戚风扬,结束我幸福的戚风扬。金针要伴着独门内力施用方可控制这凶猛的毒性,此法极耗内力也凶险异常,我竟在短时间连施两次,最后一针下去,丹田里顿觉空虚。看着戚风扬脸色渐转红润,一时放下心弦,便陷入黑暗之中。
醒来时我躺在山上的小木屋,大脑有一瞬的空白,彷佛这几天的种种只是一场梦幻,丹田里凝聚起的些许微弱的内息清晰的提醒着,我确实救了一个人,亲手打碎了自己的宁静。
紧闭的门轻轻的打开,阳光瞬间打在我脸上,本能的闭上眼睛,熟悉的脚步声,熟悉的气息,是顾青溪。他坐在床边,手上拿着药,苍白而疲惫的看着我,已不复往日柔情。
我不想看到他的脸上有任何不快,开始后悔自己醉心医术而疏忽了内功的修炼,如果我的功力再深厚些,也许不仅可以治愈戚风扬所中之毒,自己也不会如此狼狈。
伸手想抚平那紧蹙的眉头,顾青溪突然起身走至窗前。我的手就这样停在空中,苦涩的挤出一丝微笑,不该笑的,只是,我不知道用怎样的神情面对他,留下的也仅只这个云淡风轻的笑容。
“谢谢你,心月。。。。。。还有,对不起。”我低下头不去看顾青溪此时的表情,将床头的药一饮而尽,入口尽是苦涩。我早说过对我不必道谢,也不必说什么对不起,我是心甘情愿的,我不是女人,不要你负什么责任,你有你的知音知己海誓山盟,我不管你真疯还是假疯,也不管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清醒的,也许,是我疯了也说不定呢。
厉心月只是单恋了顾青溪三年,能形影不离随心所欲的和自己所爱的人相守三年,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只是,这幸福终究是借来的,如今该还了。
我从床上站起来的那刻,天旋地转,彷佛看到自己倒塌的世界里的断壁残垣,曾经那么的美好呢。
我闻到了梅花的幽香,那株老梅是顾青溪来的第一个春天在山谷中发现执意要移入院中的,我曾问他留在山谷中来年再去寻梅岂不更妙,他只是孩子气的说要看着它在顾青溪和“婉情”的家里吐蕊,用最灿烂的梅花制成梅花酿,来年春天和“婉情”一起喝酒赏梅。
老梅移来后只稀稀落落的几片叶子,今年春天却是花苞满树,我几乎闻到了梅花酿的芬芳随着落花凋零飘散。
“青溪,戚风扬会没事的。”摘下一朵梅花轻嗅,老梅在院子里吐蕊了。
顾青溪在窗前看着花树良久无语,有些事已无须言语。
我忽然想起十年前的钱塘江畔,那个如琉璃般易碎的孩子,在绚烂的樱花中舞剑,清冷疏离而倔强,小心翼翼的将一朵红梅放于我掌心,笑意荡漾开来,醉了江南。红梅的形状在他醉人的笑容里在我手心留下淡淡的红印,没有随着落梅的凋零而消逝,而今依稀可见。
那是个不寻常的孩子,十几个追杀我的正派人士也经不住他的轻轻一剑;而在我眼中只是个寂寞的孩子,午夜梦回时会在我怀中轻轻哭泣,展颜一笑时唇边眼角也挂着淡淡轻愁,要抓着我的手才肯入睡。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里有我少年时期难得的平静,没有江湖仇杀,没有人提剑追在身后喊魔教妖孽,快乐的不真实,消失的也似清晨梦醒。醒来的那刻彷佛一切不曾发生,除了手中的玉瓶和掌心的红梅印记。瓶中是一颗散发着淡淡梅花香的褐色药丸,那小孩曾经骄傲的对我说,这是神医花了十年炼制出的,可解百毒、增内力。
冥冥中自有定数,十年前我将那玉瓶用蜡封了埋在了那孩子消失的西泠桥畔,现在可救戚风扬的恐怕也只有那药了,起码,那里有希望在。
我不敢将希望寄托在可能上,人在绝望中总要有些希望来支撑。
不愧是神龙在天戚风扬,毒在我的控制之下暂时无碍,休养了三天便看起来比我精神。这几年在我的影响下顾青溪也略懂医术,戚风扬的外伤有他照料我无须费心,我必须静下心来将我过度消耗的内力恢复。
过去三年的种种却如浮光掠影般闪烁不定,我的努力只是徒劳,四处游走的内息冲撞着我的五脏六腑,在我几乎走火入魔的那刻,琴声悠扬而至,如行云流水,似梵院清音,气息随着琴声导入丹田,源源不绝。
劫后余生的我听到梅树下传来幽幽一叹,顾青溪若无其事的拨弄着琴弦,戚风扬背对着我站在院中我俩之间,我和顾青溪之间永远都挡着个人,以前是婉情,现在又多了戚风扬。
此时疲惫不堪的我已无力在再去思考什么,自嘲的笑笑便沉沉睡去。